1962年8月6日,毛澤東在中央北戴河會議上發表了著名的關于階級、形勢、矛盾問題的重要講話。在談到陜西戶縣三個農民黨員寫的《當前形勢懷感》(亦稱《一葉知秋》)時,他嚴厲批評了這封來信,說:“一葉知秋,也可以知冬,更重要的是知春、知夏……。任何一個階級都講自己有希望,戶縣城關公社寫信的同志也講希望,他們講單干希望……”。最后毛澤東問:“戶縣三個黨員的來信回答了沒有?”他明確指出“共產黨員在這些問題上不能無動于衷”。北戴河會議后,從中央到省地縣很快作出結論:“這是一個明目張膽的、比較系統的要求資本主義復辟的綱領,是資本主義自發勢力的要求在黨內比較完整、系統的反映”,“集中了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以來黨內機會主義的觀點和主張,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恢復資本主義的資產階級的政治綱領。”隨之三名黨員受批判,其中主筆楊偉名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然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歷史是辨別是非的最高裁判,事隔20年的歷史和改革開放的實踐,對楊偉名和他的《當前形勢懷感》作出了正確的回答。
位卑未敢忘憂國
在終南山下,渭河之濱,有個聞名全國的農民畫鄉戶縣。這里不僅文化積淀深厚,人才輩出,而且有著光榮的革命傳統。1925年中國共產黨在西安建立黨組織后,戶縣就是我黨的一個重要據點。生于1922年、家住戶縣城關鎮的楊偉名,不僅從小聰明好學,而且深受進步思想的影響。貧困的家境和被抓壯丁的遭遇都使他對共產黨由衷的熱愛,為此,他克服只上過幾年私塾的困難,經常閱讀進步報刊,并為西安的進步報刊寫稿,探索革命道理,抒發對黨的感情。1948年末,他與戶縣地下黨取得了聯系,第二年2月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為戶縣縣城的解放作出了貢獻。戶縣解放后,他被任命為副鄉長。合作化開始后,村里沒有擔任會計的合適人選,遵照鄉親們的愿望,他向組織提出申請,回村擔任了合作社會計,從此,開始了他在中國這個最基層的地方對農村、農民、農業工作的探索和奮斗。
自從1957年《人民日報》一篇社論里,提到了“躍進”一詞,他就以一個鄉村知識分子特有的敏感,感覺到這個詞匯集中地體現了當時全國人民的心聲。1958年,“大躍進”一提出來,他歡欣鼓舞,熱血奔涌。“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方針在報上公布,他積極擁護。對“一大二公”、“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他和千百萬樸素勤勞、一心想過上富裕美滿幸福生活的人們一樣,順理成章地接受了。辦公共食堂,搞大煉鋼鐵,放糧食衛星,他都積極參加。
然而,從1958年下半年起,人們開始受到社會規律和自然規律的懲罰。公共食堂的飯越來越稀,久違了白面饅頭。科學家發明的從玉米芯、玉米殼里提取的所謂淀粉,成了公共食堂的糧食。荒年的口糧野菜、樹葉,又回到了莊稼人的碗里。1960年開始,從河南、山東、安徽、四川、甘肅等地一溜一串的逃荒農民,從火車上蜂擁而下,不少光棍引回了皮包骨頭的外地女人,隊上的場院、飼養室草房、村子的古廟、碾坊,都有操著外地口音的男女老少。幾乎絕跡的“叫化子”,又成群結隊出現,許多地方因饑餓而非正常死亡的人不計其數。
令人費解的是,報紙上廣播上的宣傳,和現實生活大相徑庭,一片叫好聲充斥報紙。1958年是大躍進,1959年是特大躍進,1960年沒有剎車,還要持續躍進,全面躍進。“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浮夸風充斥整個農村。農民群眾早已對公共食堂怨聲載道,但報紙上卻一再宣稱,要堅持辦好食堂,還說:“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橋梁,公共食堂是心臟。”更令人擔憂的是生產上的瞎指揮、命令風、浮夸風持續不斷,愈刮愈烈。
此時此刻,楊偉名以一個黨員的黨性和基層干部的良知站出來說話了。他從1960年接連寫了《談小麥播種量問題》、《關于處理有關當前物資緊張的建議》、《關于自愿參加食堂的建議》、《應該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談一類物資開放問題》、《目前農村工作十談(片斷)》等十幾篇建議文章,計10多萬字,分送省委、地委、縣委、公社黨委,受到省地縣各級黨組織的重視,有的還受到上級的表揚和鼓勵。
1962年5月,中央三大政策(核算單位下放、公購糧包干、糧食全部按勞分配)的貫徹,使關中農村出現了勃勃生機。盡管3月底4月初出現了多年未遇的晚期霜凍,不少麥苗葉子焦黑枯萎,但由于政策好、人努力,加上后期天幫忙,小麥很快返青,有望成為1958年以來最好的收成。鄉道上、街巷里,到處是歡聲笑語。
那些日子里,這個“處江湖之遠”的鄉村知識分子,一直處在亢奮之中。他從幾年來的貧困看到教訓,也從目前的好政策看到了希望。他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平時對問題的思考,如同泉涌,一發而不可收拾。不知是靈感來臨,還是平日里思考深遠,他很快就完成了這篇自己極滿意的近萬字的《當前形勢懷感》。
楊偉名把稿子念給支委的幾個同志聽,一向支持楊偉名的支部書記賈生財,還沒等楊偉名念完,就激動地站了起來:“老楊,這篇東西說出了大家的心里話,簡直好極了,要不要我簽名?”大隊長趙振離,是個不到30歲的小伙,立即表了態:“好,我也簽上名。”副支書樊印山慢慢悠悠地說:“說得不錯,可你看中央這架勢,你這些主張,恐怕永遠也辦不到,行不通,我不簽這個名!”這就是楊偉名、賈生財、趙振離三人簽名的《當前形勢懷感》,也叫《一葉知秋》、《三個黨員的來信》,由于文章近萬言,又叫《萬言書》。《當前形勢懷感》是楊偉名的一部力作,它擊中了黨和國家在指導思想、經濟政策、農業政策、工作方法中存在問題的要害,特別是切中了當時經濟生活、政治生活不正常的要害。
忠言逆耳利于行
《當前形勢懷感》一文,洋洋萬言,以天下為己任,以黨性為根本,以民生為宗旨,建言獻策,陳述坦率,比喻生動,觀察細膩,態度理性,意見尖稅,思想深刻。作為一個沒有上過正規學校的農民黨員,更加難能可貴。
這篇文章共分13節:前言;憶“撤退延安”;處方;腰帶;“改造”與“節制”;“恢復單干”;“過”與“退”;“走后門”;市場管理;繁瑣的哲學;雙程軌道;提“建議”有感;后記。
作者在“前言”部分開宗明義地說:“參加農村基層工作,已八年有余,俯首回顧,百感交集,尤其在當前困難形勢下,其所見所聞,勢如洶涌波濤,沖擊胸膛。每于激動之余,口述筆道,常至情不自禁。”“這篇懷感,不是向上級領導‘報喜’,而是,‘報憂’。但就目前形勢而言,‘報憂’重于‘報喜’。因之‘懷感’所及,似頗多‘苦口良藥’與‘逆耳之言’。”“這篇‘懷感’屬個人見解,或為‘一葉知秋,異地皆然’;或為‘坐井觀天’而流于管窺之謬,而其所道所說系實踐事實和親身體驗,真實程度,頗堪自信!”
“一葉知秋”,報的什么“憂”呢?信中說:“目前我們已經承認‘困難是十分嚴重的’,而‘嚴重’的程度究竟如何呢?就農村而言,如果拿合作化前和現在比,使人感到民怨沸騰代替了遍野歌頌,生產凋零代替了五谷豐登,饑餓代替了豐衣足食,瀕于破產的農村經濟面貌代替了昔日的景象繁榮。同是在黨和人民政府的英明領導下,何今暗而昨明?這種情況,已是一望而知的事實,用不著連篇累牘地再進行分析了。”
怎么辦?他說:“看來形勢是逼人的。不過,困難的克服,卻是很容易的,關鍵在于我們能否把當年‘主動撤離延安’的果斷精神,盡速地應用于當前形勢:諸如‘一類物資’、‘自由市場’的開放;中、小型工商業以‘節制’代替‘改造’;農業方面采取‘集體’與‘單干’聽憑群眾自愿等,都是可以大膽考慮的!”“幾年來,我們是朝著‘退’的方向做的,并已收到效果,不過,遠未到位,應進一步就整個國民經濟的政策方針做‘全面徹底’的‘調整’,直到克服困難而后止。”
他用扎腰帶來比喻中國的經濟狀況。腰帶松了不行,過于緊了也不行,“過于緊了,倒會令人氣喘”。“目前我們國家的整個國民經濟形勢,是否有氣喘的象征?是否存在著渾身捆著腰帶,動彈不得的意味?果有之,只有解帶松腰才能氣和神安;只有腰間僅纏一帶其余皆盡解,才能手動腳靈。”他指出,無須擔憂國營經濟出問題,因為“國營經濟形似人身;中、小型工商業自由生產,農村包干任務外的自由貿易,則為人身的手足。無人身,手足無依附;無手足,人身失所能,兩者相依相成,關聯互賴”。
作者對中國國情有清醒的判斷:“我自己認為,我們的國家是個‘一窮二白’的國家,在這個既窮又白的薄弱基礎上,由1949年解放起到1955年合作化為止,僅只六年左右的時間,我們的新民主主義建設任務,就真的完成了嗎?答復是否定的。并且要在短短的六年時間內把一個具有六億人的落后的農業國家,建設成新民主主義的強大的工業國家,無論如何是不能想象的事。”
“有人曾經說過:我們的社會主義建設要兩步走(由新民主主義到社會主義)。那么如果說,我們第一步沒有走好,第二步怎么會走好呢?”
“按說新民主主義建設需要二三十年,由新民主主義逐步向社會主義過渡是一個長期的轉化過程,又需要二三十年,由此看來,像我們過去所做的顯然是拔苗助長,違犯了客觀規律。”
顯然,由于對國情的認識偏頗,頭腦發熱,政策出現了偏差,帶來了災難。社會發展形態顯然是“過”了。作者分析說:如某甲赴某村,距十里,行之十五里過五里,退三里,猶過二里,退十里復又不及五里,終退五里始抵村境而止。想來我們目前嚴重困難產生的淵源是走“過”五里路的問題,因之克服困難的根本辦法,也就是退五里的問題了。
現行政策“退五里”的“度”在哪里呢?楊偉名提出:“農業方面,采取集體、單干,聽憑群眾自愿”的原則。這是養雞取蛋,有別于殺雞取蛋;這是釜底抽薪,有別于揚湯止沸;這是根本之道,有別于治標之法。這是我們要退的終點。要有“當年主動撤離延安的果斷精神”,退到終點。
他認為,當下中國經濟已經患了“并發癥”,而“‘糧食困難’、‘市場供應緊張’、‘盜竊事故’、‘逃荒遣返’,及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的‘意志消沉’、‘怨聲一片’、‘不安心工作’、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的‘誼情寡淡’等不正常的精神現象統屬于‘病之際’”。
作者還就開放一類物資(糧、棉、油)自由市場、用“價值法則”調整供需矛盾和刺激農民農副產品生產積極性、中小型工商企業“用溫和的‘節制’方法代替‘改造’的手段”、民主集中制等,提出了自己的、也是中國農民的政策主張。
在這篇文章里,楊偉名還看到了產生問題的另一重要環節,那就是基層的真實情況的上達以及在制定政策中的作用。作者用“雙程軌道”開車來形象地說明上下之間的“民主集中制”關系。“廣大群眾的意志是通過‘集中’那條‘軌道’‘集中上去’的。‘集中上去’的‘意志’經過加工整理,作出決議,又通過‘統一領導’的那條‘軌道’‘貫徹下來’。這個一‘上’一‘下’,有如兩套列車沿著各自軌道相對開而互不妨礙。如果‘群眾意志’能夠廣泛、及時而正確地‘集中上去’,進而才能有及時的切合實際的政策‘貫徹下來’,那就形似 ‘對開之車,交替往來,如環之周而復始,回轉不息’。進言之,‘群眾’的‘意志’如果‘停于下’,則作為制定國家政策的‘源泉’,就會‘竭于上’。故曰:‘無西車之來,東來之車可盡,無東來之車,西去之車可竭’。此為因果交應,互為淵源。”
作者還進一步論述道:“我們是‘人民民主’的國家,就‘人民民主’而言,我們的‘民主’是百分之百的不折不扣的民主。我們的“民主”是通過高度‘民意集中’體現出真正的民主。因此‘民主’與‘集中’,兩者是互相關聯表里如一的,不能當成兩個對立的東西去看它!”他說,沒有“百分之百的不折不扣的民主”和“高度‘民意集中’”,何談“民主集中制”?
以上論述,從實踐到理論非常客觀而沉著地陳述了下情不能上達,不顧國情制定方針政策嚴重脫離實際的現狀,并對癥下藥提出了一系列解決問題的方法和途徑。
一石激起千重浪
《當前形勢懷感》于1962年5月10日分別寄給了公社、縣、地區、省、西北局各級黨委和黨中央,同時還寄給了《陜西日報》、省委宣傳部、西安市委和渭南、華縣、潼關三縣委的負責人。
文章發出后,開始的反映是積極的。
5月28日,西安市市長劉庚給省委辦公廳轉去《當前形勢懷感》,要求“送給省委,研究處理”。
6月2日,陜西省委辦公廳《人民來信來訪反映》第34期對《當前形勢懷感》作了簡要反映。
6月21日,陜西省委宣傳部《宣傳動態》副頁第12期摘要刊登了《三個共產黨員來信——當前形勢懷感》。
6月23日,咸陽專署專員王世俊復信。信中說:“最近又接到一封來信,其中提到許多重要問題。這對于我們了解情況,研究政策,指導工作是很有益的,我再次感謝你對國家大事的關懷。這封信連日前一封建議信一并印發有關部門和同志,供他們研究問題時參考。希望經常來信,保持聯系,多多反映農民的實際情況。”
6月28日,中宣部《宣教動態》第62期摘要刊登了《三個共產黨員對當前一些經濟政策的一些意見》。
7月2日,陜西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吳剛復信楊偉名,說:“你們的來信,我早已收到了,確實因為忙,未能及時回信,請原諒。但是我以為我還是以負責態度對待了您的來信。我把你們的來信的意見和反映的情況,都向省委乃至中央如實作了反映,請黨考慮和解決。”并鼓勵他們說,所提意見“不管正確與否,這些都應該及時反映,向黨提出來研究,這是黨員的責任,也是權利”。
7月28日,中宣部《宣教動態》第73期刊登《對三個共產黨員對當前形勢和經濟政策的一些意見作者的調查》。
這期間,楊偉名被黨內高層發現,時任西北局第一書記的劉瀾濤讀了這篇文章,即派西北局辦公廳主任陶信墉和戶縣縣委副書記曹文清找楊偉名座談,楊偉名被聘為西北局內部刊物《西北建設》通訊員,與此同時又被聘為咸陽地區研究室特約研究員。
可以看出,《當前形勢懷感》所提出的理論、觀點和解決問題的方法代表了絕大多數黨員和群眾的愿望。
《當前形勢懷感》能得到上上下下特別是一些領導的肯定,是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的,雖然楊偉名當時未曾知曉。1961年,安徽省委主張對包產到戶的形式加以支持和引導,在保證土地等主要生產資料歸集體所有和生產計劃等幾個統一的條件下,實行“定產劃田,責任到人”的制度。到1962年7月,全國已有20%的農村實行了各種形式的‘包產到戶’,效果大都較好,很受農民群眾和許多基層干部的歡迎。鄧子恢經過調查研究,支持安徽的做法,他認為要調動社員的積極性,必須有嚴格的責任制,而農業生產責任制不和產量聯系是很難包的。劉少奇、陳云都表示贊成考慮這種意見。鄧小平在中央書記處會議上接見共青團干部時講到農村廣大地區出現包產到戶的新情況。他說:“生產關系究竟以什么形式為最好?恐怕采取這樣一種態度,就是哪種形式在哪個地方能夠比較容易、比較快地恢復和發展農業生產,就應該采取哪種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來。”他還引用了那個著名諺語,“不管白貓、黑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他聲明,這只是初步意見,可能不算數,待中央在8月會議上再定。
逄先知在《毛主席和他的秘書田家英》一文中披露:“當時對于分田單干的問題,中央不少負責人都是同意的。作為中共中央主席的毛澤東,基于對國內階級斗爭形勢估計得越來越嚴重,并且由于毛主席對《六十條》的偏愛,認為貫徹了《六十條》,農村的問題就調整生產關系方面來說,已基本解決。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是毛主席調整農村政策的最后界限,如再進一步調整,搞包產到戶什么的,就認為是走資本主義道路。……1962年8月,中央為召開八屆十中全會做準備,先在北戴河召開了中央工作會議,批評包產到戶是北戴河會議的主要內容之一,它是重提階級斗爭的導火索。”
導火索已經點燃,楊偉名及其《當前形勢懷感》受到批評就成為必然。8月6日,毛主席在北戴河會議上批評了戶縣三個黨員的來信,特別對“一葉知秋”、“單干”問題批評尤甚,責成給來信以明確回答,強調指出,共產黨員在這些問題上不能無動于衷。
1962年9月初,戶縣北街七一大隊進駐了一個由省地縣社黨委負責同志組成的四級工作組,人數之多、規格之高、聲勢之大、態度之嚴肅,都是從來沒有過的。工作組輪番找楊偉名談話,但他神情自若。他是自信的,紙上寫的都是他反復思考過的。他告誡自己,為了過關,寫的檢討語言要誠懇,分寸要把握好,對實質問題該回避要回避,讓將來的歷史去檢驗!于是寫了一份《親切的教導,深刻的一課》的檢查,在工作組臨走時交了上去。
是年10月11日,中共陜西省委向西北局和黨中央寫的《關于糾正單干風,鞏固人民公社集體經濟情況的報告》中說,宣傳單干的言論,“在戶縣三個黨員的來信中講得比較系統”,“這是一個明目張膽的、比較系統的要求資本主義復辟的反動綱領”。
10月25日,中共陜西省委又向西北局、黨中央寫了《對戶縣三個共產黨員<當前形勢懷感>的處理情況的報告》。報告說,三個黨員的主張“實質上是恢復資本主義道路,是嚴重的政治立場錯誤”。說三個黨員提出開放自由市場,“完全是一種沖垮統購統銷、損壞計劃經濟、使資本主義自由泛濫、社會主義陣地日益縮小的荒謬主張”等等,省委還提出要把三個黨員的錯誤觀點作為反面教材,向全省農村黨員深入進行兩條道路斗爭教育。
10月29日,中共陜西省委第一書記在省委三屆五次全體(擴大)會議上的講話中說,有人認為“包產到戶是社會主義單干”、“戶縣三個黨員甚至要我們‘以主動撤退延安的果斷精神’退向單干,這些觀點是十分荒謬的,十分反動的”。
1963年1月21日,中共陜西省委監委給楊偉名等三名黨員的定性是:“嚴重的政治立場錯誤,是富裕農民思想在黨內的反映,他們亂發信件,廣為散播,在組織上也是有原則錯誤的,是違反黨的紀律的。經檢查指出后,‘尚能認識錯誤’、‘表示悔悟和改正’,因此‘不給紀律處分’”。至此,這個案件才告一段落。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盡管楊偉名深知歷代以言治罪的教訓,決心不再寫東西,不再過問政治和時局,但“文革”開始后,他又公然批評“文革”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非常危險;說學習毛選“急用先學、立竿見影”是“臨渴掘井”、“教條主義”;指出階級斗爭、反修防修、“文化大革命”是極左路線的極端發展。紅顏薄命,智者多災。洞幽識微的慧眼,為黨為民的情懷和剛直不阿的性格,給他帶來了災難。“文革”中,他這個歷史與現行雙料的“修正主分子”,掛牌、請罪、罰跪、挨打、噴氣式和受辱就成為必然的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思想,無端受羞辱的心情和無休止的殘酷批斗,使他徹底絕望。1968年5月6日,楊偉名與妻子雙雙服毒,走上了絕路。
1979年6月19日,中共戶縣縣委組織部發出了《關于給楊偉名同志平反昭雪的通知》:“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七日第二十六次縣委常委會議討論決定:對楊偉名同志予以平反昭雪,并發給埋葬費,適當解決生活補助費。由城關公社主持召開群眾大會予以宣布。”一場冤案總算有了了結。
歷史終于為楊偉名和他的《當前形勢懷感》作出了正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