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特琳日記》是繼《拉貝日記》、《東史郎日記》后,又一部反映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真相的原始檔案材料。拉貝是一位德國人,其日記以保持原始檔案史料價值見長;東史郎是一位原日本士兵,是作為加害者一方的日記;而魏特琳則作為一位美國女教授、南京大屠殺的親歷者和南京女性難民心目中的“活菩薩”,其個人親歷日記具有其他檔案資料不可取代的價值。
明妮·魏特琳(Minnie Vantrin),中文名華群,美國傳教士。1886年出生于美國伊利諾州,1919年至1940年5月,任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教授等職。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期間,魏特琳留守南京,收容和保護了一萬名以上的婦孺難民。
從1937年8月12日開始,到1940年4月,她幾乎每天都堅持寫日記,并每月定期將其郵寄給美國好友,以便她們更好地了解中國時事。當時在美國的好友認為魏特琳的日記很有價值,于是將它寄給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的《同學》(The Classmate)上發表。80年代中期,人們在整理傳教士檔案資料時,發現了魏特琳日記原稿。90年代初,耶魯大學神學院圖書館特藏室的斯茉利女士,鑒于魏特琳日記具有極高的檔案史料價值,對魏特琳日記原稿進行了整理,并將其制成縮微膠卷,供歷史檔案學者研究使用。
《魏特琳日記》記載了日軍從轟炸南京、進攻南京到南京大屠殺及日軍在南京進行殖民統治的全過程,也為進一步深入研究南京大屠殺和淪陷時期南京的政治、經濟、社會生活提供了十分重要的檔案資料。如1937年12月16日(星期四)的一段日記:“我不知道今天有多少無辜、勤勞的農民和工人被殺害。我們讓所有40歲以上的婦女回家與她們的丈夫及兒子在一起,僅讓她們的女兒和兒媳留下。今夜我們要照看四千多名婦女和兒童。不知道在這種壓力下我們還能堅持多久,這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怖。”
由于魏特琳當時所在的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是專門收容婦女難民的難民所。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期間,這里成了日軍實行性暴力的重要目標。作為難民所的負責人,魏特琳的個人親歷檔案——日記,就是揭露侵華性暴行最具說服力的證據。如日軍屠城的第二天(1937年12月17日星期五)的日記中說:“又有許多疲憊不堪、神情驚恐的婦女來了,說她們過了一個恐怖之夜。日本兵不斷地光顧她們的家。從12歲的少女到60歲的老婦都被強奸。丈夫們被迫離開臥室,懷孕的妻子被刺刀剖腹。”
從上面引述的兩段日記中可以看出,魏特琳女士愛憎分明,感情真切,其日記文筆流暢,形容逼真。1999年,日本著名學者笠原十九司教授也組織翻譯了南京大屠殺前后的魏特琳日記,由日本大月書店出版。
魏特琳自己說,她的日記是“抽空寫的——有些是在空襲的間隙寫的;有些是經過一天漫長而繁忙的工作后于夜晚寫的”(1937年9月26日),但這并不影響它的重要價值,反而讓后人欽佩她的人格魅力。
魏特琳日記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有力證據,它如實記錄了在侵華日軍攻占南京前后的日子里,魏特琳一方面千方百計地吁請國際正義力量扼制日本侵華戰爭,一方面以大無畏的氣概,置生死于不顧,保護和拯救中國的婦女、兒童的事跡。她以一位外國女性特有的敏銳和情感,在自己的日記里真實、詳盡地記錄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暴行,表達了善良人們對世界和平的真誠呼喚。
1937年11月11日夜,上海完全淪陷,日軍分三路撲向南京,所經之處,奸淫、虜掠、燒殺,無惡不作。12月5日,日軍未經激烈戰斗,就進駐南京。上海“八·一三”事變后,國民政府為安全計,明令:“接近戰區各大學另籌開學辦法。”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地處南京市中心,吳貽芳校長和她的同事們經過商議決定:在校教職工分成兩大部分:一部分西遷辦學,一部分留校本部保護校產,救濟難民。留校教職工組成駐校維持委員會,推美籍教授華群(魏特琳)女士為主任。其時,在南京的外籍人士絕大多數已逃離,留下的一二十位外國人挺身而出,組織“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在中國政府支持下,劃出以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為中心至鼓樓、新街口約4平方公里的國際安全區。為管理和照護安全區軍民的需要,后又請求上海國際紅十字會和中國紅十字會承認,成立了“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委員會”,華群為該會的會員,金女院被國際委員會指派為安全區里專門收容婦孺的避難所,華群女士擔起了阻止日軍強暴中國婦女的艱巨任務。
12月13日晨,日軍首批由中華門入城后,到處奸淫、虜掠、燒殺。此時婦女兒童蜂擁而來。女院的難民收容所,有青年婦女裝扮成老婦的,有女扮男裝的,還有老婦、兒童和男人,一個個驚恐失色。華女士守著大門勸說,為了多保護一些年輕女子和兒童,請男士和老婦回家。難民們哭著求著,只要能在草坪上有一個立足之地。保護上萬婦孺的人生安全,在當時特殊的環境里,談何容易!華女士面對的是一群比野獸更為兇殘的日本侵略兵,國際安全區的布告,對他們沒有任何約束力。在日軍進城的頭10天里,每天至少有10到20群日本兵到金女院抓人,強奸婦女、搶劫錢財。他們不僅從學校的大門、側門強行入內,還有翻越圍墻進校園,更有夜間從學校低矮的籬笆上爬過來,在無燈光的大樓里,樓上樓下亂摸一氣,摸著一個婦女就強奸。華群女士一面組織校內教職員工巡邏校園,一面請來在“國際安全區”服務的外籍男士輪流守夜。她自己更是日夜操勞,不是守在門房,就是被叫去阻止進校來奸淫的日兵,從他們手里奪回中國婦女。她整天無法吃上一餐安穩的飯,無法睡上一個安頓的覺。不少日兵因此惱怒,拿著血跡斑斑的刺刀威脅她;還有的野蠻地打她耳光。華女士都忍受了。她自覺地承擔了保護萬余名中國婦女兒童的重任。她說,金女院就是我的家,我絕不離開她。
在難民所里,許多難民失散了親人,生離死別的痛苦籠罩著難民營。華女士安慰鼓勵她們,給她們勝利的信心和生活的勇氣。她說:“中國沒有亡,中國不會亡,日本一定會失敗。”同時她為難民尋找失散的親人。每天早上,她都派員工到難民中去登記,寫上失散人的姓名,然后由她轉交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或交日本使館,催促他們去設法尋找。
遵照日本首腦“采取恐怖手段,摧毀中國人民的抵抗意志,迫使中國投降”的旨意,日軍上海派遣司令官朝香宮鳩彥簽署了“殺掉全部俘虜”的機密命令。因此日軍進入南京城后,借口殺俘虜,肆意組織集體大屠殺。12月下旬,日軍又使出一招,要南京市民領取“安居證”,限期自12月24日至1月4日前登記完畢,屆時,未登記者,一律殺戮。寧海路的“登記點”設在金女院。登記者先從門前報名取來條子,然后轉向日兵,由他們進行盤問,通過的發給一紙證明書,即所謂“安居證”。在登記處,有日本軍官和中國漢奸,專事誘騙難民,要難民自首是中國士兵。他們說,“只要自首,不但生命有保障,還有工可做,若被查出就要被殺”。結果是,凡自首的,都被押去槍斃。還有不少男人被日軍從隊伍里拉出來當作中國兵抓走槍殺。華女士親臨現場,鼓勵難民所的婦女,仗義相助,冒認自己親屬,使不少男人獲救。
1938年1月28日,日軍強令關閉“安全區”的難民所。但是,許多難民已是無家可歸的寡婦孤女,而且中國婦女的人生安全仍無保障。一位從金女院難民營回家的寡婦,連日被日軍強奸,竟達17、8次。華女士親自走訪調查了這位寡婦和她的家。為此,華女士決定用職業訓練班的方式,變相收留難民,并為她們創造自謀生計的條件。
1937年12月16日魏特琳在日記中寫道:“今晚一輛載有8到10名女子的車子從我們這兒經過。當車子開過時,她們高喊‘救命,救命’。街上和山下不時傳來的槍聲,使我意識到又有一些人遭受悲慘的槍殺命運,而且很可能他們不是士兵。”
盡管金女大校園門口掛著美國國旗與日本大使館的公告,但對兇暴發狂的日軍官兵已不起作用。每天都有成批的日軍或從校門口強行入校,或爬過圍墻入校。魏特琳一會兒守在大門口,攔阻喝斥企圖強行入校的日軍,一會兒又趕到校內其他地方趕走偷爬進墻的日軍。正如她在12月16日的日記中所寫:“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我都像衛兵一樣守衛在前門或是被叫去處理其他問題——跑到學校的其他地方去對付進入校園的一批又一批日本兵。”有許多晚上她都是和衣而睡,以便能隨時起來去應對突發事件。
魏特琳作為南京大屠殺的重要見證人,她在日記中寫道:“我們這些人認為戰爭是民族的罪行,是違反在天地萬物心靈深處的創世精神的一種罪過,但我們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奉獻給那些無辜受害者,以及獻給那些家庭被燒、被搶,或是那些在戰爭時期被大炮、飛機炸傷的人,幫助他們康復。”一次,她看見一個中國小男孩戴著這樣的臂章來給住在金女大的姐姐送飯,便上前對那小孩說:“你不用佩戴太陽旗,你是中國人,你們的國家沒有亡!你要記住是哪年哪月戴過這個東西的,你永遠不要忘記!”說著,她幫那個男孩把那臂章取了下來。她在日記中寫道:“從軍事角度而言,占領南京也許會被認為是日軍的一個勝利,但從道義方面而言,這是失敗,是日本民族的恥辱。”
1938年,國民政府授予她獎勵外僑的最高榮譽——藍、白、紅三色襟綬——采玉勛章。魏特琳在那緊張恐怖的日子里,殫精竭慮工作了數十個日日夜夜。過度的疲勞與長期的精神壓力嚴重損害了她的身體,她在此期間的日記中常常寫道:“太倦了,倦得連字都寫不出來。”“倦得無法思考”。她在救護了許許多多的中國難民與中國婦女以后,自己得了嚴重的精神憂郁癥。1940年5月14日,她在多方的勸說下離開南京回美國治病。她在日記中寫道:“多年來我深深地愛著金女大,并且試圖盡力幫助她。”她這樣說了,也確實這樣做了,但是現在她將不得不離開她無限熱愛的一切。1941年5月14日,也就是她離開中國一周年的日子,她因病情惡化,康復無望,決定選擇這一有意義的日子,結束自己的生命,年僅55歲。臨終前仍然說:“如果我有兩個生命,仍愿為華人服務。”她的墓碑上刻著四個中文漢字:“金陵永生”。
魏特琳身后留下了一部《魏特琳日記》。其中1937至1941年期間的日記,約占全部日記的四分之一,詳細記載了她親見親聞親身經歷的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罪行及在此后數年間日軍在南京實施殖民統治的情況。這部日記以及她在當時寫的一些報告與文章,是揭露侵華日軍暴行的又一鐵證,這些日記、報告與文章在美國耶魯大學特藏室里沉睡多年,最近重見天日,立即在世界上產生了重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