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口號單
55年前筆者還是一個參軍只幾個月的青年知識分子,分配在中央軍委(對外稱“勞動大學”)的外文訓練班學習。這個訓練班當時編為華北人民革命大學第四部,由兩位紅軍干部江鐘、王道益分任主任、政委。他們率領著我們幾百個大都是從京津滬等大城市中各大學選調出來的學生兵,跟隨華北革大參加了開國大典。那天下午天陰,還下了點小雨。但三點多鐘林伯渠宣布大會開始時,天忽然放晴。那時的天安門廣場比現在小得多。我們群眾隊伍站在廣場南部,只見一片紅旗及紙糊的紅燈的海洋,根本看不到天安門城樓。直到解放軍檢閱完畢,群眾隊伍也走了不少,已是夜色朦朧,正滿天飛舞焰火時,才輪到我們走近天安門。我們高呼口號,高呼毛主席萬歲。只見毛主席站在城樓上揮動著手,向我們用湖南口音高呼“人民萬歲”。我們更激動地高呼毛主席萬歲,上下呼應,聲震天地。此情此景至今回想起來還十分激動。
游行隊伍組織嚴密:大隊、中隊、小隊。每小隊發一張口號,我是領呼口號的小隊成員,大會后這張油印的口號單就由我保存下來了。口號一共30條,北京市委宣傳部印在白色毛邊紙上。我深知這次中華民族史上曠古盛典的偉大意義,因此十分珍惜這張口號。幾十年來,天南地北、風雨滄桑,我一直放在身邊。直到年已古稀,適逢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五十周年,我才獻給中國革命博物館(今國家博物館)。他們派陳禹同志來家中連同其他一些號外,及解放前大學里編印的報刊都作為珍品收藏去了。我感動萬分,想不到這些紙片竟變成國家博物館的藏品。
重新諦視這張口號單,其中“把革命戰爭進行到底!”“消滅一切國民黨殘余匪幫!”“迅速解放臺灣西藏和一切尚未解放的地方!”“統一全中國!”“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主義!”“打倒官僚資本主義!”“發展新民主主義的政治!”“發展新民主主義的經濟!”“發展新民主主義的文化!”這幾條,使人引起深沉的回憶。當時不要說臺灣,連廣州、海南、南寧及西南各地都未解放。彭德懷的一野大軍剛解放蘭州,正行進在河西走廊向新疆進軍。參加開國大典的人們,當年既對解放戰爭取得的偉大勝利豪情滿懷,又渴望迅速解放全中國,投入戰斗。
兩項更名、一句訛傳
中共中央原來提出的新國家的國名是“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陳嘉庚在1949年6月15日新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第一次全體會議上發表講話,最后高呼“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萬歲”。但在七八月間討論中央人民政府組織法草案時,有人提出國名中可去掉“民主”兩字。周恩來在9月7日向已到北京的人民政協代表對籌備過程中幾個問題作了一個報告,報告中說:“去掉的原因是感覺到‘民主’與‘共和’有共同的意義,無須重復,作為國家還是用‘共和’二字比較好。辛亥革命以后,中國的國名是‘中華民國’,有共和的意思,但并不完全,可以作雙關的解釋,而且令人費解。現在我們應該把舊民主主義和新民主主義區別開來。”“今天,為了使國家的名稱合乎國家的本質,所以我們的國名應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雖然周恩來作了報告,在討論中意見還不一致。童小鵬在《風雨四十年》中回憶,一直到政協會議9月21日正式召開后還是定不下來。9月26日乘全體會議休會一天,“國旗、國徽、國都、國歌、紀年方案審查委員會”在北京飯店開會,也討論到國名。除了原來的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外,還有人說簡稱“中華民國”,又有人說應叫“中華人民民主國”。為慎重起見,周恩來及會議秘書長林伯渠特地邀請參加過辛亥革命的二三十人當天到東交民巷六國飯店座談。他們大都已是耄耋老人,陳敘通(73歲)、張瀾(77歲)、陳嘉庚(75歲)都主張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美洲僑領司徒美堂(81歲)更反對把“中華人民共和國”簡稱“中華民國”,他說他崇敬孫中山先生,也參加過辛亥革命,但對“中華民國”四個字絕無好感,蔣介石更把它弄得天怒人怨,現在應該拋掉這塊招牌,光明正大地用“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有一位前清進士周致祥,辛亥革命后“歸隱”38年,生平不寫民國國號,也主張不要簡稱,直接叫“中華人民共和國”。27日,全體會議對此一致通過。從此一個新國家的名字誕生了。加上“人民”兩字非同小可,以后就有了“人民銀行”,“人民幣”,“人民郵政”,“人民鐵道”,“人民大學”,“人民出版社”一系列冠以“人民”的名稱。
還有一個人民政協的名稱,也經歷了一個變化。1949年6月開籌備會時還叫“新政治協商會議”。周恩來在9月7日作“關于人民政協的幾個問題”的報告時,說明為什么叫政治協商會議,是因為沿用了1946年曾經存在過的舊的政治協商會議的名稱,但從新政協的組織和性質來說,決不是發源于舊政協。現在的新政協是在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主義的革命斗爭中形成的。因此在討論新政協組織法時,感到用“新”“舊”兩字來區分不夠明確,因此建議改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這個名稱。9月16日新政協籌備會常委會第六次會議及17日新政協籌備會第二次全體會議均通過了這個建議,從這一天起新政協就正式更名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一直延用至今。
一句訛傳是指許多書刊中長期誤認為毛主席的“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是在開國大典上于天安門城樓上發出的。甚至如軍委批準的《劉伯承傳》這種嚴肅的學術著作及北大某教授的一篇回憶中也如此說。以后許多學者已對此加以辨證。嚴格地說毛主席講的原文是“占人類總數四分之一的中國人從此站立起來了”,時間是1949年9月21日下午7時許,地點在中南海懷仁堂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的開幕式上。到上個世紀60年代編輯《毛澤東著作選讀》時,才把這篇開幕詞加了一個“中國人民站起來了”這個標題,“人”改為“人民”,“站立起來”改為“站起來”。因為這是一句長久震撼人心的名言,慢慢地就訛傳為毛主席在開國大典上發出的名言。其實毛主席在開國大典上只宣讀了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在宣讀這個公告前加了一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這是我們已多次在影視鏡頭中聽到的毛主席的宏亮的湖南口音的名言。但他在開國大典上的確沒有講過“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為什么有些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未出席開國大典
人民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于1949年9月30日下午進行選舉。選出中央人民政府主席1人:毛澤東;副主席6人:朱德、劉少奇、宋慶齡、李濟深、張瀾、高崗。委員為陳毅、周恩來等56人。但是當時還要舉行人民英雄紀念碑奠基典禮和閉幕式,所以被選出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員要到第二天下午才在中南海勤政殿召開第一次全體會議,而這時參加開國大典的30萬群眾已在天安門廣場集合了。據10月2日《人民日報》報導,這次會議在下午2時舉行,出席會議的成員“當即宣布就職,中央人民政府即于本日成立。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隨即選林伯渠為秘書長,任命周恩來為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毛澤東為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朱德為人民解放軍總司令,沈鈞儒為中央人民政府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羅榮桓為中央人民政府最高人民檢察署檢察長”。當討論到即將宣讀的中央人民政府公告時,張治中提出,公告中除提到主席、副主席的名字外,委員只提陳毅等56人,因為委員都是各方面代表人物,應把名單全部列上。全體一致同意。據記者回憶,因為公告已印好,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宣讀時,只好把全部名單臨時插入宣讀,第二天人民日報公布公告時,當然已列入全部名單了。
值得注意的是《人民日報》10月2日報導出席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成立會議的委員卻只有44人,依次為陳毅、賀龍、李立三、林伯渠、何香凝、劉伯承、吳玉章、彭真、薄一波、周恩來、董必武、高福昇、陳嘉庚、羅榮桓、烏蘭夫、徐特立、蔡暢、劉格平、馬寅初、陳云、馬敘倫、郭沫若、張云逸、鄧小平、高崇民、沈鈞儒、沈雁冰、陳敘通、司徒美堂、李錫九、黃炎培、蔡廷鍇、彭澤民、張治中、傅作義、李燭塵、章伯鈞、程潛、張奚若、陳銘樞、譚平山、張難先、柳亞子、張東蓀。其余12個人又到哪里去了,為什么未能出席這樣重要的歷史性會議呢?
筆者一一查對史料,才弄清這12人的情況。聶榮臻因擔任閱兵總指揮,正在天安門城樓前忙著作最后的檢查,因此未能到勤政殿出席這次會議。此外葉劍英在贛南等待接收廣州,林彪在湘南(一說在武漢),彭德懷在河西走廊,都在前線指揮作戰;西北局習仲勛在西安、華東局饒漱石在上海、山東分局康生在濟南、中南局鄧子恢在武漢、東北局林楓在沈陽,他們因主持各地區工作,未能與會。另外徐向前因病正在青島休養,龍云已從昆明到了香港,救國會代表李章達還滯留在待解放的四川,也未能與會。
值得提出的是中共七大選出的五大書記之一任弼時,既不是中央人民政府委員,也未出席開國大典。原來他自4月12 日在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作政治報告時病倒后,一直在玉泉山休養。開國大典時他是在玉泉山聽收音機里的實況廣播來慶祝的。
大典在警備森嚴中舉行
開國大典舉行前,國民黨反動政府還在廣州。10月1日這一天,蔣介石在廣州東山梅花村32號陳濟堂公館,也在收聽北京的實況廣播。他當然處心積慮地要進行破壞。政協代表民革中央執行委員楊杰已到香港,尚未來得及到北京,在9月19日即被國民黨特務暗殺。尤其是國民黨飛機那一陣常轟炸解放區大城市。5月4日就轟炸了北平南苑機場,毀傷飛機四架,燒毀房屋196間,死傷24人。開國大典要舉行,防空是件大事。周恩來曾經設想把開國大典放在西郊機場舉行。但這樣的盛大典禮,舉世矚目,不在天安門前舉行說不過去。直到9月2日,周恩來才向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寫報告,決定還是在天安門前舉行,得到同意,這樣才定下來。如何保證安全,做到防空萬無一失,就成了周恩來及當時兼任平津衛戍區防空司令員聶榮臻面前一件十分重大的任務。8月15日,軍委航空局(那時空軍還未正式建立)在南苑機場組建了一支飛行中隊專門負責北平的防空。筆者記得參加開國大典時,上級就布置在典禮舉行中萬一遇見意外,一定要原地不動,聽從指揮。據說當時受閱騎兵有1978匹戰馬,也都采取了特殊措施,要他們萬一受驚不亂跑。此外在東觀禮臺上還臨時建立了一個通信樞紐,用美式報話機開設了與受閱部隊聯絡的無線電網;在閱兵指揮所開設有線電話總機,與天安門及廣場各點通話,與南苑機場有專線電話;在北京飯店樓頂有航空指揮臺,在東大橋、通縣菜地都設立了防空電臺。這是多么龐大、繁雜的防空措施。再加上其他保衛工作,可以想象,開國大典得以成功舉行,永留史冊,當時不知有多少人在操勞,付出了多少汗水,度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