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是辛亥革命元勛,有“革命實行家”之譽,當時人們以孫黃并稱。他為革命忘身,不避生死,不計名位,多次擘劃和領導反清武裝起義,馳騁在斗爭第一線。在廣州黃花崗起義的巷戰中,他英勇負傷,當時被捕的革命黨人,多人自認是黃興,以自己的生命來掩護他脫險,事跡何等感人!
在黃興的斗爭生涯中,曾有一次陷獄經歷,即1904年11月在上海英租界被捕入獄。這是同盟會尚未建立以前,以黃興為代表的內地各省反清革命力量正集結上海,籌劃起義大計之際。由于發生此次事件,黃興不得不再東渡日本,重新安排革命領導團體的落腳點,開拓新的革命局面。
軍國民教育會企圖行刺西太后
1902年,黃興東渡日本,入東京弘文學院師范速成班。在新鮮的環境中,他的領導才能和威信日益確立。1903年春,沙俄拒不從中國東北撤兵,留日學界組織拒俄義勇隊,黃興為領導人。義勇隊后改名為學生軍,卻被日清政府協謀解散。于是在其基礎上,5月11日組成了名為“軍國民教育會”的團體。它以東京為總部,黃興為領導人,骨干成員有:陳天華、楊篤生、蘇鵬、張繼、何海樵等。軍國民教育會并組成了效法沙俄無政府主義團體,以暗殺為宗旨的秘密組織。
軍國民教育會的建立及其活動,在革命先烈陶成章的《光復會的成立》一文中曾有介紹。文章中說:“自軍國民教育會創立后,革命黨人功用從此一大進步,均由鼓吹時代而漸趨于實行之一方面。湖南楊卓林、黃興等,以軍國民教育會會員歸鄉運動,結徒散票,別成一會,號曰華興會……各省軍國民教育會會員亦多歸居上海。軍國民教育會組織有暗殺團,規則極為嚴密,為上海中國教育會會長蔡元培所覘知,求其入會,于是改名為光復會。”情況表明,軍國民教育會成立后,盡管內部成員不無分化,但它在總體上提高了當時群眾運動的自覺性,把斗爭目標撥正到反清武裝革命的軌道上。當時革命團體的組織是松散的,實際上是革命志士們自愿參加的聯合體。軍國民教育會的成員以后組織了更為精粹的革命團體華興會、光復會等,它本身就不著形跡地消失了。但它乃是興中會成立以后另一個最早的反清革命團體,代表著以黃興等人為首的內地各省的革命力量,并孵化出一系列新的革命組織,也可以說是它們的母體,從而醞釀著此后海內外革命力量的大聯合。軍國民教育會的創立,在辛亥革命運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嗣后,黃興回到湖南,準備在內地建立新的革命中心,開展反清武裝起義活動。1904年2月,黃興在長沙建立華興會,任會長,提出“驅除韃虜、復興中華”的政綱,設立華興公司、東文講習所等為活動的機關,并決定從聯絡會黨入手,開展起義部署,于是又另外建立同仇會作為聯絡會黨的機構。黃興旋和湖南哥老會首領共同決定,于10月10日西太后生日在長沙起義。他大力籌集起義經費,并派人赴各省與革命者聯絡,策應起義。
與黃興在湖南活動的同時,東京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的成員楊篤生、蘇鵬、張繼、何海樵、周來蘇五人則直赴北京,企圖行刺西太后。他們在京郊去頤和園的路橋下蘆葦叢中,埋設炸彈,晝夜窺伺達五個月之久,不料始終無西太后從頤和園回宮的動靜。五人盤費用罄,只好撤回東京,這是當時軍國民教育會會員策劃的又一次重要活動。
當黃興在湖南密鑼急鼓進行起義準備工作時,不料消息忽被走漏,清廷湖南巡撫派員搜拿,黃興等不得不星夜出走,轉移到上海。
萬福華案致使十三人陷獄
黃興在長沙籌備起義活動時,除派人去各省活動外,還遣專使至日本,委托當時至北京暗殺西太后未成而回到東京的楊篤生、蘇鵬、何海樵等,組織在日本的湘籍陸軍留學生回國,參與起義軍事活動。當時已畢業的蔡鍔等人、未畢業的程潛等人都積極支持,先后絡繹歸國,楊、蘇、何等隨后也回國來到上海。
于是,自湖南脫險來到上海的黃興、陳天華等,自日本陸續歸國到滬的蔡鍔、楊篤生、蘇鵬、何海樵等,以及經何、蘇介紹參加軍國民教育會的蔡元培等江浙革命志士,都聚集起來。他們在英租界大馬路新開路馀慶里八號,租設啟明譯書局,作為革命機關。黃興、楊篤生、蘇鵬等都住在書局里。
1904年11月7日,革命黨人在馀慶里舉行會議。到會的有黃興、陳天華等四十來人,商討下一階段的反清方略。這是當時革命黨人規模最大的集會,是尚未和孫中山領導的海外及沿海革命力量取得聯系之前,長江流域及留日學界革命力量的大匯合。會議決定“即日分途運動大江南北之學界軍隊,起義鄂寧等處”。沒有想到的是,會后不久,忽然發生了萬福華刺王之春一案,使黃興等被牽連入獄,整個戰略部署被打亂了。
關于萬福華案及此次獄災,身為軍國民教育會實行員并親歷整個事件的蘇鵬,在其回憶錄《柳溪憶語》中有具體記載,可撮述如下:
萬福華也是留日的革命志士,當時回到上海。王之春其人是前安徽巡撫、駐俄大臣,與俄太子尼古拉友善。日俄戰時,尼古拉已登位為沙皇,王之春在滬倡聯俄拒日之議。萬福華等認為日俄為一丘之貉,有何可聯,而預料戰局,日本將取勝,聯俄之說對我國更形不利。欲打破聯俄之議,萬福華等商議對王之春行刺,以收釜底抽薪之效,據聞參加商議的有林白水等。萬福華等商定,假借王之春友人名義,定于11月19日宴王于英租界一枝春西菜館,安排一人在宴客廳下手,萬福華則在門口樓梯邊接應,如樓上槍擊未中,開槍補擊。王之春屆時果然赴宴,但他為人機狡,一進宴客廳,發現座客都是不相識的少年人,心知有異,寒暄數語,即佯稱如廁而匆匆下樓。萬福華見王之春急急下樓向外疾行,樓上又未聞槍響,急趨前一手來抓王之春,一手向懷中掏槍。王之春的侍從一擁而上,捉住萬福華,逮入英租界巡捕房。萬福華是血性男子,自承行刺,不作多語。但英巡捕房接受王之春的訴求,認為既設宴成局,必多同謀,要作進一步的追究。
萬福華的暗殺預謀,黃興等同志是知道的,但覺得此舉無關革命大局,全未參與,也不曾過問。偏偏章士釗書生氣十足,和萬福華有交,見其入獄,跑去慰問。英捕房正在查究同謀者,見士釗不請自來,立刻將他拘留,盤問其住址。章士釗本在他開設的東大陸圖書印刷公司居住。但他在公司藏有陳天華的《猛回頭》、《警世鐘》等數千冊,不能暴露。他的弟弟章陶嚴則住在啟明譯書局,士釗在陶嚴住房設有行鋪,有時也去住宿,兼與同志們聯系。于是,章士釗乃答稱,住在馀慶里八號。
英租界捕房根據章士釗的回答,派中國、印度巡捕共五人,到馀慶里八號查問。其時,蘇鵬正在寓所,出門應接。巡捕盤問他,張杏年(章士釗的化名)是否住在這里。蘇見是捕房來人,心知有異,但全未想到是章士釗自行闖入捕房所致,揣想是追尋章士釗的行蹤,因此斷然回答,我處并無此人居住。巡捕見雙方所談內容不一致,就將蘇鵬帶往捕房與章士釗對質。蘇鵬見到章,大為驚異,立即厲聲質問章:你住在東大陸,為什么說住在我那里?士釗情急,說道:“唉,老兄,我有張床位在那里,這樣說有何妨?”言詞間露出極為委屈之意。蘇鵬方才領會,隨即順口含糊應答。巡捕房已起疑心,再次轉身逕回馀慶里進行搜查。
當巡捕們走上馀慶里八號二樓時,楊篤生正在房中小睡,蘇鵬立即入房將他暗暗捏醒,楊發現情況蹊蹺,立即下樓逃去,得免被捕。巡捕們旋至章陶嚴住房,要檢查他的箱篋。其實在其房中并無有礙之物,但當時的革命志士經驗較幼稚,章陶嚴當時是個不滿二十歲的青年人,少年氣盛,堅拒檢查。事情弄僵,巡捕們立即把守大門,嚴禁出入,在全寓大肆搜查。當即在楊篤生房內床下箱中,查出名冊和制造炸藥的小冊子,另有子彈、手槍、倭刀等武器,還查出大批假毫洋和一座小鼓風爐。原來楊篤生當時為革命黨負籌款之責,日夜為此殫精竭慮。當經費不繼時,他曾往泰興縣向縣令龍璋求助。龍璋是個開明官員,一直支持革命黨人的活動,但當時楊倉促來求,一時沒有多少現款,恰巧縣中破獲一起假造毫洋案,查獲二千元假毫洋,龍乃將這批假毫洋交楊篤生帶回上海應急。楊又在日本化學書中看到有人造黃金的內容,他就買來小鼓風爐,擬作試驗,希圖一旦有成,也能解燃眉之急。捕房搜出這些東西后,認為案情重大,乃將寓所中全部人員逮捕入獄。正?當出門時,與黨人有交的江西巡防統領郭人漳到滬采辦軍火服裝,適帶了兩個隨員來馀慶里訪友,大踏步進得門來,捕房認為是來了同黨,把他們一起拘留送入租界監獄。
當時在啟明譯書局被捕的革命黨人為:黃興、蘇鵬、張繼、周來蘇、章陶嚴、徐佛蘇、薛大可、趙世暄,加上原已被拘的萬福華、章士釗,連同郭人漳一行三人,計共十三人陷獄。可算是當時英租界內的一椿大案了。
獄中生活,極為艱陋。蘇鵬文中記載說:“日既睡,各發灰色線毯一條為蓋,又每人以冰鐵盂給粥一飧。其盂不知經幾何歲月,外作灰黝色,若在獄外見之,當作三日嘔。”蘇鵬特別紀述了黃興在艱難境地中表現的豪爽豁達的革命樂觀主義風度,文中寫道:“一日長如年,各皆攢眉蹙額,惟瑾午(黃興)談笑自若,時向(年最稚之)陶嚴調侃……同人聞之,又皆相笑成歡。‘獄飯粗稀’,惟瑾午視若尋常,捧之大喝大嚼。其食量本宏,罄一盂,問曰:‘君等不食乎?’又罄一盂,如是者連舉三盂。同人見之,皆破顏為笑,曰:‘瑾午真可人也!’”這些有趣的情節,令人讀來恍見其風貌。
革命黨人入獄時,清廷曾向英人極力交涉引渡,企圖從中查出革命黨人真相。幸喜大家入獄時,為保持機密,都用的是假名,如黃興化名李壽芝,蘇鵬化名周寅珊,章士釗化名張杏年等,英租界當局當時未及發覺。同志們最擔心的是黃興,因為他是當時湖南巡撫懸賞緝捕的要犯。幸虧郭人漳當時跑來湊數,他是現職官員,又和上海道袁海觀是姻戚,經袁解釋證明,幾日后就被釋出。黃興乘機假說是郭的隨員,便和郭的兩名真正隨員一同釋出,大家心頭的包袱得以放下。
羈獄其他同志繼續對英租界當局進行法理抗爭。在獄外的革命同志楊篤生、蔡鍔、蔡元培、于右任、林長民、劉申叔等大力營救,奔走呼吁。海內外同志捐款數千元,聘請中西律師四人為他們辯護。好在羈獄同志本與萬福華的行動并無瓜葛,特別可喜的是,當時捕房中有位同情革命黨人的華籍書記,把在寓中搜出的黨人名冊,說成是日用小菜賬本,加以毀棄,掩護了他們。案件先后審訊六七次,為期二月余,終以與萬案毫無實據牽連,最后將萬福華判監禁十年,周來蘇因被捕時身懷手槍,以租界“妨害治安”罪,判監禁一年零三個月,其他人皆無罪釋出。
黃興得先出獄,但他的身份以后仍被英租界當局獲悉,且原設的革命機關業被破壞,在上海已不便立足。于是,他第二次東渡日本。其他同志也分散活動。馀慶里會議的部署也就未能按原設想推行。以黃興為代表的革命力量嗣后在日本與孫中山領導的革命力量相聚合。1905年8月,在東京正式成立中國同盟會。峰回路轉,川匯云蒸,一個更新、更闊大的革命局面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