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制造業眼下面臨的最嚴峻的挑戰可能來自由低級產品向高級產品的轉型,而絕大多數企業的自主創新開發能力又如此匱乏。這使得“浙江制造”只有屈居國際垂直分工的末端,只能分得國際市場最單薄的利潤份額。
在全球跨國生產體系的分工中,浙江商人以其低廉的成本、機敏的眼光、堅韌的性格和不怕吃苦的精神,成了新一輪產業轉移的首選之地。 OEM 為浙江商人積聚了雄厚的財富,它突然改變了幾乎每一個浙江人的生活狀態,也為中國民營經濟的發展提供了經典的示范。
有專家預言,在未來幾年內,中國內地將成為全球 OEM 生產基地,到 2005 年,中國將從全球的 OEM 市場上獲得 1~3 萬億美元的業務。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是,浙江的既往優勢還有多少呢?
能維持成本優勢嗎?
浙江中小企業制造的產品之所以能在較短的時間內占據世界相當大的比重,低成本是最主要的原因,在勞動力密集型行業,低成本就是企業和區域的核心競爭力。
中國的人力資源成本到底有多低呢?且不說和美國、臺灣這些比較發達的地區相比,根據美國《商業周刊》去年 12 月的調查,中國服裝行業熟練工人的平均月工資為 73 美元,比印度尼西亞( 75 美元)、多米尼加共和國( 102 美元)、洪都拉斯( 300 美元)這些相對落后的地區都要低很多。其他行業的情況也基本相似。龐大的人口基數提供的大量可選擇的低廉勞動力是中國 OEM 企業起步的最初推動力。
但是,這樣的情況能維持多久呢?浦江藝力水晶飾品公司每年需要招工 300 人, 2003 年缺口 60 多人,現在這個數字擴大到了 100 人。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在浙江的大部分城鎮,經濟發展使得當地人均收入迅速增長,生活成本也上升很快,“技術好的‘老師傅年薪已經接近 10 萬。而流水線工人 400 到 600 元的月工資根本請不到本地人,只能去江西、湖南、四川等地招打工者。”而外來務工人員流動性大、技術基礎較差、較難管理,這些因素實際上都無形中增加了企業的勞動力成本。
資源和原材料的成本也在不斷上升。據浙江省電力公司總經理莊虎卿透露,浙江的電有三分之一從華東購入,另有一部分從華中等地購入,往年外購電每度還不到 0.3 元,但是 2004 年每度可能會漲到 0.45 元,而且,這個價格還不含稅。據義烏當地的企業家介紹,義烏福田國際小商品城第二期工程的地價已經飆升到了每平方米 22 萬元!很多企業家都透露了想去上海郊區開廠的念頭。
浙江中小企業 OEM 成本的上升的結果是:企業或者將生產成本的提高轉嫁到產品價格上,這樣勢必會使得 OEM 的上游企業將制造基地轉移;或者通過擴大企業生產規模來攤薄單個產品的成本,但是擴大生產規模談何容易。
與此同時,浙江周邊省市和東南亞一些國家對之構成了不可小視的威脅。鄰近的江蘇、福建等地在電子產品及配件、服裝鞋帽等行業的后來居上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印度和越南憑借更低廉的勞動力和豐富的原材料很有可能和嵊州爭奪領帶基地的地位。印度尼西亞出產品質很高的棉花,當地的內衣和襪子制造業已經起步……
能夠擺脫對采購商的過度依賴嗎?
“作為單純的制造和生產基地在世界制造業價值鏈體系中必然不會占據重要地位,因為這種制造和生產基地更多依賴于生產成本等比較優勢,其特征是“轉瞬即逝”,較短時間內就可能轉移到其他國家。”——《中國科技發展研究報告( 2002 )》
很多浙江 OEM 企業對于跨國采購商和貿易商的過度依賴成為了浙江 OEM 的另一個隱憂。專家一般認為, OEM 企業“不要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如果某個采購商的訂單超過了企業生產水平的 20% ,企業就要引起足夠的警惕。
當年臺灣巨大集團之所以幾乎面臨破產,就是因為一個來自美國自行車品牌的訂單占了企業生產量的 75% ,一旦這個銷售渠道出問題,企業就要全盤崩潰。
浙江中小企業為了維護長期穩固的客戶關系,很多都采取了與關鍵客戶(多半是貿易商和中間商)合資、合股的方式。安麗襪業的朱揚安說:“我們就分別和我們最重要的貿易商——一家香港公司和一家日本公司成立了合資公司。合資了以后,我們就不用擔心他們把訂單拿到別的地方去做了。”但是,與貿易商和中間商合資的同時也就限制了這些 OEM 企業開拓更多新的客源。
環球資源的 MerleA.Hinrichs 先生建議:“就像跨國采購商總是不斷地在全球范圍內尋找更加合適的產品一樣, OEM 企業也應該不斷地在世界各個地區、各個范圍內開拓自己的采購商和貿易商資源。在分散風險的同時,不同的資源可以帶給 OEM 企業更多信息,有助于提高企業的競爭力。”
能夠順利向高端轉移嗎?
由低向高的轉移同時意味著產業結構的轉移和企業利潤的上升。
樂清的低壓電器、永嘉的鈕扣、永康的五金、桐廬的圓珠筆等,浙江省目前擁有這樣年產值億元以上的塊狀特色經濟區域 519 個,年產值達到 6000 億元。這些特色經濟區塊涉及制造、加工、建筑等十幾個行業,涉及工業中的 100 多個大小行業和農業中的 30 多個產品加工業。平均每個縣有 3 個特色支柱產業區塊,這些區塊不是全國行業最大就是最強。
然而,對此現狀還有另一種描述:在義烏,一副太陽鏡的售價是 3.5 元,一百根牙簽的利潤是 1 分錢;在義烏,記者見到的外商多來自韓國、東南亞、南亞和中東地區,和北京當年雅寶路市場上的東歐商人形象差不多。真正的大的采購商不到這兒來。
美國的“芭比娃娃”玩具在中國市場的售價是 329 元人民幣, OEM 廠家每加工一件僅得加工費 4 元人民幣,在整個價值鏈條上僅僅占據了 1.5% 的份額。
價格便宜是因為生產者太多了,反正進入門檻低,今天你造這個賺錢了,明天我就會去搬來一臺機器,生產一模一樣的東西。于是就不可避免地陷于過度競爭的境地。浙江的一份研究報告說,無論是產量占據世界1 / 3的嵊州領帶,還是讓意大利人也刮目相看的溫州鞋業,都差不多是相互模仿的產物。
樂清一家知名的低壓電器企業的一位高級顧問說:“浙江制造業還沒有走出模仿的階段,我們有時候仿制國外的東西,而國內的企業又相互模仿。”
一份來自浙江本省的研究報告稱:浙江制造業眼下面臨的最嚴峻的挑戰可能來自由低級產品向高級產品的轉型,而絕大多數企業的自主創新開發能力又如此匱乏。反映產品深加工程度和技術含量的工業增加值率,浙江的數字不僅遠遠低于美國、日本的水平,甚至在全國平均水平之下。
與此同時,缺乏創新能力使得“浙江制造”只有屈居國際垂直分工的末端,大量低層次的出口產品處于不利的國際貿易地位,只能分得國際市場最單薄的利潤份額,并且不得不頻頻遭遇種種非關稅壁壘限制和反傾銷指控。“浙江制造”成了廉價品和中間產品的代名詞。
同樣在國際化產業分工中,意大利和西班牙是歐洲高端品牌的工作車間;臺灣成為了跨國品牌的設計中心;印度憑借高素質、低價格的人才成為了美國硅谷IT企業服務外包基地……
記者觀察
1,義烏的安麗襪業介紹,由于印尼棉花質量好,勞動力比中國要便宜,配套能力也很強,他們有好幾個國外客戶都把訂單轉到那邊去做了。
2,記者見到兩個溫州老板,正在上海炒樓花。他們原來是給國外企業做貼牌的,完全按照訂單生產。后來,當他們把工廠發展到一定規模后,外方提出收購,不然就不給訂單。因為他們過去的生產完全沒有主動性,如果沒有訂單,根本沒有出路。迫于無奈,只好把工廠賣給外方,又不知再干點什么,就拿了錢到上海炒樓。
3,義烏的產品價格之便宜、利潤之低,著實令我們吃驚。但是,此前閱讀浙江媒體的報道,卻無不對此慷慨地給予贊揚:這就是義烏商人的精明所在———通過令人難以置信的低價,同時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微薄利潤,搶占市場。義烏商人成了小商品的整合大師。
4,4月1日,尼日利亞政府宣布:禁止部分紡織品進口,其中花邊產品首當其沖。這對視尼日利亞為“橋頭堡”市場的浙江花邊生產企業來說,無疑是一次嚴峻的考驗。蕭山抽紗花邊有限公司是去年企業生產加工值超過1億元,位列全國同行業之首,而其中近五成的產品通過尼日利亞轉口,銷往非洲、中東等地。同樣,蕭山擁有大機的30家花邊主力型企業,其產品均為外銷,七成產品的通道走的是尼日利亞。對此,蕭山抽紗花邊有限公司董事長趙建忠曾不無擔憂地指出:外銷渠道單一是蕭山花邊業的一大隱患。一旦失去尼日利亞市場,后果將相當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