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戰時期,詩人柳亞子與無數愛國志士一樣懷著滿腔的愛國熱情、同仇敵愾的民族義憤,毅然投身到抗戰的偉大斗爭之中,拿起詩筆,作為武器,為神圣的民族解放事業呼喚、歌唱,過著親人分離、顛沛流離的生活。
1944年5月28日,在柳亞子58歲壽辰那天,由田漢主持,梁漱溟、尹瘦石、千家駒、熊佛西、歐陽予倩、宋云彬、金仲華等桂林文化界百余人為柳亞子先生舉行盛大的生日慶祝會。這不是一般的慶祝會,而是在特定環境下的一種斗爭方式。以祝壽為名,團結進步人士,各抒己見,為民族解放事業獻計獻策。是時,柳亞子敏銳地預見到抗戰勝利在即,親人團聚之日將至,遂決定預先以作圖寄意,請青年畫家尹瘦石繪制了這幅想像畫《鷗夢圓圖》。柳亞子知道抗戰一天不勝利,無數愛國抗日志士的小家也就一日難團圓。其“鷗夢圓”之意,就是希望抗戰早日勝利,人人可以享受家庭團圓的樂趣。
《鷗夢圓圖》手卷完成于1945年10月,總長421厘米,高37.5厘米;芯長270厘米,高34厘米。整卷手卷,集尹瘦石之畫,柳亞子之詩,郭沫若之字于一爐,不但具有較高的文學、藝術鑒賞價值,而且又具有較高的史料研究價值。
尹瘦石所繪之畫,芯長74厘米,高34厘米。這是一幅水墨頭像畫,上行柳亞子與夫人鄭佩宜居中,其右為兒子柳無忌、媳婦高藹鴻,其左為長女柳無非,婿陳麟瑞;下行右起外孫柳光遼、孫女柳光南、外孫女陳君華,外孫陳君石、次女柳無垢、從侄柳惠礻乃,共計12人。畫左下角鈐有篆體白文“瘦石畫像”之印。畫中人物形神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如柳亞子頭像:雙眉微蹙,兩眼斜睨,嘴角輕抿,頭骨嶙嶙,寬額虬髯,長須飄胸,表現了詩人歷經風霜,棱角未磨,冷眼觀世的神態。又如佩宜夫人頭像,畫家不僅勾勒了她端莊、持重的外貌,且于其眉宇、眼神、嘴角之間,顯露其溫存、賢淑而又剛毅的性格內涵……可見尹瘦石“長于傳神之術”,讀其畫使人信然。次年,柳亞子請好友郭沫若為之題寫了行書“鷗夢圓圖”四字,字跡秀美,書卷氣十足。字末有落款:“乙酉秋暮郭沫若題”,并鈐有“郭沫若”之篆體白文名章。
柳亞子撰書之《鷗夢圓圖記》,芯長81厘米,高34厘米。柳亞子在《圖記》中有云:“歐夢圓者道前輩郭麐(祥伯)所標榜以自慰其身世飄零之感者也。”又云:“仁和龔自珍(璱人)襲之,則曰‘一家倘許圓鷗夢,晝課男兒夜女兒’。……”柳亞子稱每當“風雨晦明之夕”,思念親人,故請尹瘦石“點染”此圖,以寄托其思念親人之情,并希望抗戰勝利早圓“鷗夢”。同時,柳亞子在《圖記》中進一步闡述了“‘鷗夢’必圓,抗戰必勝”的預言,認為“剝極必復,民主潮流終撼天地”,并表示將“執鏊弧以先登”,“拜神烈之陵,吊春申之夢”!說明了柳亞子善于洞察時局發展,對抗戰必勝充滿信心。最后對畫中人物一一介紹。首行字下鈐有二印,一為篆體白文“佯狂屈正則”,一為篆體朱文“孤憤賈長沙”。從閑章看,自比屈原和賈誼,可見柳亞子先生在國破家亡之時的憂慮與激憤。文末署明“一九四五年十月五日吳江柳亞子記于津南村廡下”,下又鈐有兩枚閑章,分別為篆體白文“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和朱文“當今之世,舍我其誰”。“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一句出自《論語·述而》中孔子的話,“桓”此處暗指蔣介石。柳亞子先生向來擁護共產黨的抗日政策,堅決反對蔣介石消極抗戰的政策,譴責反動派迫害新四軍的罪行,因而多次遭到反動派的打擊與迫害。1941年初,皖南事變發生,柳亞子義憤填膺,和宋慶齡、何香凝、彭澤民聯名寫信給國民黨當局,義正辭嚴地譴責蔣介石積極反共、消極抗戰的政策。并拒絕出席國民黨五屆八中全會,表示“決不向小朝廷求活”,蔣介石惱羞成怒,悍然將他開除國民黨黨籍。“士到危時方見義”,柳亞子并未因此而削弱革命斗志,相反更加積極地投入到民主與團結抗戰的熱潮之中。此后,堅持真理、不畏強暴、剛直不阿的柳亞子先生刻下此章以示明志,足見柳亞子的愛國熱情。
卷尾為柳亞子自題《鷗夢圓圖十八疊九字韻詩》,芯長82厘米,高34厘米,起首有篆體朱文“彘肩斗酒人中年”章,詩中有云:“億昔頻伽(祥伯別字)祝夢圓,羽涔(璱人別字)更詫稱詩手。我今漂泊在天涯,苦志勞身遇良厚。歇浦巴山更桂江,風雨會合期無負。作圖猶記去年時,五月廿八吾稱壽。陵谷滄桑轉瞬非,光明已見窺窗牖。”詩后附有一段跋語,末署“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九日亞子”,下鈐篆體朱文“柳亞子”名章一枚。
柳亞子的字,可謂無師自通,自成一格。據柳亞子同鄉老人回憶,柳亞子的磨劍室書房旁邊有一張特殊的矮桌,上面有一塊二尺二寸見方的方磚,抽屜里放著毛筆、水盂和字帖,柳亞子和他的孩子們每天用蘸著水的毛筆在上面練字。透過柳亞子書法的筆畫細節,還能夠看出其早年在顏、柳二體上下過的功夫。學養深厚,再加每天毛筆不離手,所以他的字用筆瀟灑,結字粗獷,不拘小節,多有出人意外的奇構妙造。不過,當柳亞子詩思如泉時,盡管落筆如飛,卻仍就跟不上大腦縱逸的思維,這時的筆畫多有不到家之處。他自己也曾在《柳亞子的詩和字》一文中寫到:“我的脾氣太急,寫字象沖鋒一般,喜歡赤膊上陣,殺了一下,勝敗不問,也就完蛋,管它寫得象樣不象樣呢。有人說我的字是新柳體字,又說有些象龔定庵,照我自己來看,只是扶乩和畫符吧了。”當然,柳亞子的這一番話對自己的字除自謙之外,用“意到筆不到”一詞來形容他的字,可謂一語中的。難怪,宗自懷素的草書大家毛澤東主席每每讀他的書信時,總有幾處被“天書”難住。周恩來總理棋高一著,亦總要費加思量,有時甚至猜了半天也不知所云。也正應和了郭沫若對柳亞子的字的評價:“行楷有魏晉人風味,草書則脫盡町畦,這也是獨創一格的草書,不僅前無古人,亦恐后無來者。”
《鷗夢圓圖》寄予了柳亞子抗戰必勝的信念,果不出其所料:就在柳亞子決定預先作圖寄意的第二年的8月14日,日本天皇就被迫頒布停戰詔書,接受《波茨坦公告》;9月2日,日本政府代表正式簽字無條件投降。八年抗戰,終獲勝利,舉國歡慶。不久,柳亞子和夫子佩宜、無忌夫婦與女兒光南、無垢和兒子光遼等先后返回上海,此時無非一家正好也在上海,終于,大家庭有了短暫的團聚,柳亞子“鷗夢圓”的愿望得以實現。
1988年10月,柳亞子長女柳無非把《鷗夢圓圖》手卷捐獻給了柳亞子紀念館。抗戰勝利六十年,彈指一揮間,祖國大地“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鷗夢圓圖》手卷仍然完好地保存在柳亞子紀念館,將永遠見證著柳亞子先生那段為了抗日救國,棄家紓難的不朽歷史。而今遺憾的是《鷗夢圓圖》中人物,除柳光遼、柳光南、陳君石三位老先生尚在世外,余下九位均已先后故世。謹以此拙作,深切懷念亞子先生、無忌教授、無非、無垢女士等九位先輩以及無數的抗日志士,也愿光遼、光南、君石等三位老先生健康、長壽,更愿祖國更加繁榮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