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顧名思義,即書齋主人讀書著述之處。文人對讀書環(huán)境要求甚高,因為這里是他們的精神圣地。書齋內(nèi),萬卷琳瑯,幾案精嚴(yán),庋置清雅。蘇州文士在這有限的空間內(nèi),或獨坐把卷,臥游山川;或著書立說,傳言后世;或與二三知己傾茗暢飲,縱論古今,同時也留下了深深的吳文化印痕。
撍罩菪∠錮锏氖檎?蘇州小巷里彌散的是靜謐、幽雅、深藏不露的書卷之氣,到處可以發(fā)現(xiàn)的名賢俊士在這樣的小巷里組成了最為和諧的生態(tài)圖像。他們接受的是儒家學(xué)說的熏陶,守在書齋,守在石庫門里,守住一間粉墻黛瓦,守住自己的小巷,以退為進(jìn),以隱為顯,所謂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于是蘇州小巷又具有了矜持而樸實的脫俗品格或說氣質(zhì)。余秋雨先生在《白發(fā)蘇州》一文中說:“無數(shù)的小巷中,無數(shù)的門庭里,藏匿著無數(shù)的靈魂。千百年來,以積聚久遠(yuǎn)的固執(zhí),使蘇州保持了風(fēng)韻的核心。”蘇州小巷是蘇州文化的基本精神,有著深藏不露的書卷之氣,而這書卷之氣是從小巷書齋里珍藏著的古本線裝書中飄逸而出的。
明代蘇州藏書家的書齋
“顏樂堂”,為宰相王鏊致仕后的書齋。王鏊辭官歸里,每想到國家大事,仍“忠愛悱惻,沉憂不已”。其子見父悶悶不樂,于是筑園娛親,仿照故鄉(xiāng)洞庭東山的景物,在蘇州城里建造了勝甲一方的怡老園,園中建書齋顏樂堂。“學(xué)圃堂”,是畫家唐寅的書齋,在其書齋內(nèi)不知有多少奇書異畫和珍善典籍,令人們驚羨不已。文徵明《飲子畏小樓詩》云:“君家在皋橋,喧闐井市區(qū)。何以掩市聲,充樓古今書。左陳四五冊,右傾三兩壺。”“文起堂”,是戲曲家張鳳冀的書齋。張鳳冀書法文章為世人所重,文秉《姑蘇名賢續(xù)記》稱“豐碑巨碣非先生撰述不重,薄蹄角扇非先生題詠不韻,古法書畫、樽壘彝鼎非先生鑒賞不珍,下至吹簫庋曲非竊先生余剩不能使人一唱三嘆也!”張鳳翼在其書齋內(nèi)寫出了大量戲曲著述。
清代蘇州藏書家的書齋
“春草閑房”,是藏書家金侃的書齋。金侃工書畫,能詩。葉昌熾云:“杜門抄書,校讎精審,宋元名人集秘本插架甚富。”其書齋現(xiàn)保存較為完整,共有三進(jìn)院落,磚雕門楣上的題字是清代大書法家王文治所書。“三松堂”,是書畫家潘奕雋的書齋。潘曾任方略館總校官,《四庫全書》館分校官,年49歲引疾歸里,以藏書、詠詩為樂,著有《三松堂詩文集》30卷。蘇州潘氏藏書,從潘奕雋到第六代潘博山,共藏典籍30萬卷,把潘氏藏書推向了頂峰。“百宋一廛”,是藏書家黃丕烈的書齋。黃丕烈好宋刻,所藏宋版書多達(dá)百部,顧千里雅稱黃為“佞宋主人”,黃欣然認(rèn)可,并以自號。“藝蕓書舍”,是藏書家汪士鐘的書齋。“滂喜齋”,是近代著名文獻(xiàn)學(xué)家潘祖蔭的書齋,以“分廛百宋,移架千元”的風(fēng)雅著稱,其圖書金石之富,甲于吳下。
近代蘇州藏書家的書齋
“齋”,為金石學(xué)家吳大徵的書齋。吳大徵曾任巡撫,休致后購置鳳凰街舊宅,改造后作終老之地。其曾得“古鼎”,其銘文“客”字寫作“”,因作書齋名,并以此自號。“緣督廬”,是藏書家葉昌熾的書齋,葉與王頌蔚、袁寶璜合稱“蘇州三才子”,其著作《藏書紀(jì)事詩》和《石語》在藏書界有相當(dāng)大的影響。“群碧樓”,是著名藏書家鄧邦述的書齋。其藏書甚精,頗多宋元古本及明本、舊抄本。“奢摩他室”,系一代詞曲宗師吳梅的書齋。吳梅收藏戲曲圖書400余種,其藏曲之富,一時無雙。“芬陀利室”,為史學(xué)大家顧頡剛在蘇州寶樹園內(nèi)的書齋,其藏書多時達(dá)30萬卷。“虛齋”,是著名收藏家龐萊臣收藏書畫之所,其收藏的書畫文物無論在數(shù)量和質(zhì)量上均為民國時期江南第一。
園林里的書齋
大凡蘇州私家園林,書齋總是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他們揮毫命素、吟詩作文之地。文人雅士探訪,為園中美景所動,詩興勃郁,畫意濃濃,便相邀來到書齋,磨墨鋪紙或詩詞留題,或主客聯(lián)句,備極風(fēng)雅。
曲園,是一座書齋園林,書齋園林的特點是園以人傳,其一亭一廊,一水一石更像鑲嵌在線裝書里的字。園主俞樾在“春在堂”著述500卷之多。園南面為“小竹里館”,為俞樾當(dāng)年讀書之處,因小院前栽竹而得名,而書房“達(dá)齋”則在園西。
耦園,西花園以書齋為中心,隔成前后兩個小花園,書齋稱“織簾老屋”,書齋后面又有一院,隔山石樹木建藏書樓一座,名曰“鰈硯廬”。樓為二層飛檐式建筑,站在小院里看此樓,整個格局為曲形,只見樓上樓下都是木雕的窗扇和欄桿,古樸而清冷。
聽楓園,為清代蘇州文人吳云的私家花園,因園中亭閣雅潔,池石清幽,被譽(yù)為吳中著名的書齋庭園。園中以主廳聽楓仙館為中心,有藏書處“二百蘭亭齋”,以其所藏摹王羲之《蘭亭序》帖多至二百種而得名。館東昔為吳云書房“平齋”。
網(wǎng)師園,宋代藏書家史正志“萬卷堂”故址。園北有書齋額“殿春”,由此向東,“看松讀畫軒”、“集虛齋”、“五峰書屋”、“梯云室”,各成庭院。石竹當(dāng)窗,蕉影移墻,形成以書齋畫室為中心的北部園景。
鶴園,因俞樾書有“攜鶴草堂”匾而得名。詞人朱祖謀曾寓居于此,并手植宣南紫丁香一株。園之東北有書齋,名為“聽楓山館”,又稱“鶴巢”,位于池之東北。
留園,東部景區(qū)以五峰仙館為中心,“還我讀書處”、“揖峰軒”、“汲古得綆處”等書齋圍繞周圍。
書齋里的楹聯(lián)
書齋楹聯(lián)是懸掛在書齋內(nèi),以讀書治學(xué)為內(nèi)容的楹聯(lián)。一方書齋,幽雅恬靜,充溢書卷氣,飄散翰墨香,給人以靜心讀書、求知博覽的美妙環(huán)境,而書齋楹聯(lián)更給書齋增添了文化品位和書香氣息。古往今來,不少書齋聯(lián)具有較高的楹聯(lián)藝術(shù)水平,不僅對仗工整,韻律和諧,而且富有詩情畫意,具有一定的境界和意趣,耐人品讀。
“汲古閣”,毛晉的書齋。閣上有王新城手書聯(lián)云:“三千余歲上下古,八十一家文字奇。”閣上還有一副集詩聯(lián):“行野漁樵皆謝帳,入門童仆盡抄書。”
“千墨庵”,貝墉的書齋。梁山舟贈聯(lián)云:“萬卷百城多善本,一龕千墨有精摹。”
“藝蕓書舍”,汪士鐘的書齋,收藏了蘇州前輩藏書家黃蕘圃、周香嚴(yán)、袁壽階、顧抱沖四家的大部分藏書。堂中懸著名文人阮元撰聯(lián):“種樹類求佳子弟,擁書權(quán)拜小諸侯。”“萬卷圖書皆善本,一樓金石是精摹。”
“殿春”,在網(wǎng)師園內(nèi),是園主李鴻裔的書齋。書齋內(nèi)有一聯(lián)云:“燈火夜深書有味,墨華晨湛字生香。”
“五峰仙館”,在留園內(nèi),是園主盛宣懷的書齋。陸潤庠為其書齋撰聯(lián):“讀《書》取正,讀《易》取變,讀《騷》取幽,讀《莊》取達(dá),讀《漢文》取堅,最有味卷中歲月;與菊同野,與梅同疏,與蓮?fù)瑵崳c蘭同芳,與海棠同韻,定自稱花里神仙。”
“還硯齋”,在耦園內(nèi),是園主沈秉成的書齋。齋內(nèi)懸掛清乾嘉四大書法家之一的劉墉手書對聯(lián):“閑中覓伴書為上,身外無求睡最安。”另有沈秉成自書對聯(lián):“萬卷圖書傳世富,雙雛嬉戲志懷寬。”
“春在堂”,在曲園內(nèi),為俞樾的書齋。其自撰抱柱聯(lián):“生無補(bǔ)乎時,死無關(guān)乎數(shù),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書,流播四方,是亦足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蕩蕩,數(shù)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懷一笑,吾其歸歟。”俞樾又撰一聯(lián)云:“太史有書能著錄,子云于世不邀名。”
藏書家書齋之命名
蘇州的文人雅士,不僅講究書齋的環(huán)境,他們對書齋的命名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各具巧思,表現(xiàn)了對自己書齋的注重和雅好,幾乎足以表達(dá)藏書所在的文字,都被這些想像豐富的愛書之人用罄了。
蘇州許多藏書家都能深切地認(rèn)識到莊子《養(yǎng)生主》中所說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逐無涯,殆矣”的道理,因此十分愛惜時間,珍惜生命。張金吾的“愛日精廬”、惠棟的“百歲堂”、楊循吉的“臥讀齋”、章鈺的“四當(dāng)齋”、錢谷的“懸罄室”可謂這種精神之代表。
一些文人藏書宏富,版本精良,他們往往以夸耀藏書的數(shù)目、藏書處所的面積或藏有多少版本精良的書籍來命名。如黃丕烈的“百宋一廛”、葉昌熾的“五百經(jīng)幢館”、吳梅的“百嘉室”、楊儀的“萬卷樓”、翁方綱的“三萬卷樓”都是。
騷人墨客往往多愁善感,消極避世,因此他們在書齋的命名上,也會反映出藏書自娛、不問世事的態(tài)度。如葉樹廉的“歸來草堂”、周錫瓚的“香嚴(yán)書屋”、盛宣懷的“愚齋”、陶珠琳的“五柳居”都是。有些人要效法陶淵明,也有的人希望悠閑平淡地在充溢書香的亭臺樓閣上讀書寫作,終其一生。
蘇州人講究虛懷若谷、持盈保泰, 有些讀書人對自己藏書的地方喜好低調(diào)地以簡陋之名命名,如趙宦光的“小山堂”、鄧邦述的“寒瘦山房”、顧嗣立的“秀野草堂”都是。這些“山房”、“草堂”多少透露出讀書人菜根野味,甘于過那種遺世獨立,居陋巷而不改其志的平淡生活。
在封建社會,儒家思想處于正統(tǒng)地位,許多藏書家尊經(jīng)崇儒,注重收藏儒家經(jīng)典文籍,自己的藏書樓多帶有“經(jīng)” 字,清楚地讓世人了解到他們書齋里主要收藏書籍的類別,收藏研究的重點,如徐元文的“含經(jīng)堂”、畢沅的“經(jīng)訓(xùn)堂”、張金吾的“詒經(jīng)堂”。
封建社會讀書人最看重的是忠孝節(jié)義、承先啟后的精神,是故對藏書處的命名上,也會采用自勉、訓(xùn)示子孫或感念祖恩圣德的字詞,期望傳承他們的一貫理念。如吳翌鳳的“古歡堂”、“古香樓”,顧沅的“懷古書屋”,錢曾的“述古堂”,葉盛的“竹堂”,徐乾學(xué)的“傳是樓”,葉夢德的“書閣”都傳達(dá)了這種述古、懷古、知圣道或?qū)W然后知不足的進(jìn)學(xué)勵志的意蘊。(題圖:網(wǎng)師園“殿春”)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