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土樓之王：華安二宜樓

福建土樓，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是客家人發明的一種獨一無二的建筑模式，殊不知在閩南人居住的傳統區域，如漳州的漳浦、華安、云霄、漳平等縣境內，也都可見到這類由泥土版筑成的夯土建筑。其中，有“土樓之王”美譽的華安二宜樓便是閩南土樓中極具代表性的一幢，它以規模宏大、設計科學、布局合理、保存完好，被國務院批準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成為福建土樓中最早摘取“國寶”桂冠的土樓。

二宜樓的建造及其周邊環境

二宜樓坐落于閩南華安縣仙都鎮大地村，背靠杯石山，左依蜈蚣嶺，右連小丘陵。遠處層巒疊嶂，云蒸霞蔚；近處山丘逶迤，宛若蜈蚣緩緩爬行。樓前地勢平緩、開闊，兩條小溪交匯于樓前，奔西南而去。土樓與青山、綠水、田園融為一體，構成一道美麗而神奇的自然景觀。二宜樓祖廳中的兩幅對聯“倚杯石而為屏，四峰拱峙集邃閣；對龜山以作案，二水縈回萃高樓”和“派承三徑裕后光前開大地，瑞獻九龍山明水秀慶二宜”，形象地描述了圓樓與周圍環境間的和諧之美。樓名“二宜”，即寓其“宜山宜水、宜家宜室”之意。其選址充分體現了中國古典的哲學思想和傳統的風水理念。

二宜樓的創建者姓蔣，名士熊。據蔣氏族譜載，其開基祖蔣景容原居海澄（今漳州龍海市），因倭寇屢犯，海盜騷擾，才于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遷到大地村肇基。從鑲嵌在側門上方的兩方門匾“拱辰”和“挹薰”刻石的紀年及蔣氏族譜看，二宜樓始建于清乾隆五年（1740年）秋月，竣工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冬月，歷時30年整。因工程浩大，蔣士熊積勞成疾，開工僅3年，便于乾隆八年（1743年）春辭世。圓樓的建造由其6個兒子和17個孫子完成。1904年，圓樓曾部分被焚毀，現存的木結構多為重建時留下，外圍土墻則仍保持著初建時的原樣。

二宜樓屬單元式圓樓，坐東南朝西北，占地約6600平方米。樓為雙環圓形，內環1層，外環4層。外環通高16米，直徑73.4米。外環底層墻厚2.53米，往上逐層收分，至第四層，墻厚為0.8米。外環樓共52個開間，正門、祖廳及兩個邊門占4個開間，其余48開間分隔為12個單元，其中4開間10單元，3開間和5開間各1單元，每單元獨立自成體系。除門、廳和樓道外，全樓共192間。人丁興旺的時候，樓內曾住有約100戶，近500人。如今，樓內尚住著34戶140余人，均為蔣姓后裔。

在清代，建造規模如此宏大的一幢土樓，所費銀兩當不下十萬。對做過養牛仔、34歲才婚配成家的蔣士熊來說，這絕對是個近乎天文的數字。遺憾的是，關于蔣氏是如何賺下這份家業的，至今仍是個謎。一說蔣氏為太學生，年輕時在漳州、廈門開米行，曾捐銀百萬給漳州府，被朝廷賜封為“鄉飲大賓”，人稱“蔣百萬”。又一說蔣氏利用當地與廈門、漳州間的舟楫水利之便，經營竹木、茶葉等貿易而貨殖起家。還有的說他是個種田能手，慣使一把廿四斤重的大岸刀，在安溪、漳平等處開墾荒田數百畝。更有的借助神話，謂蔣士熊之妻魏顏娘在河邊洗衣，見一小黑蛇，帶回家中，驟變成每日孵化稻谷一倉的巨蟒，蔣氏也因此富甲一方。這種種說法，更增加了蔣士熊其人的神秘性。

其實，早在創建二宜樓之前的雍正十三年（1735年），蔣士熊就已經和眾鄉親一道，在距離圓樓不遠處，修建玄天閣一幢。玄天閣從田頭地面至基盤近10米，基盤高3.44米，以巨石壘成。閣分兩層，高12.66米，為宮殿式木構建筑，四周通廊。一層供奉清水祖師、蔡媽夫人和福德正神神像，二層供奉玄天上帝。兩層皆有出檐，檐翼角有瀟灑高張的起翹，閣內回廊雕梁畫棟，兩側置有樓梯。樓閣精巧玲瓏，金碧輝煌，顯得雍容華貴。

在二宜樓的南側和東南側，分別有南陽樓和東陽樓。二樓均為蔣士熊之孫所建，時在嘉慶丁丑年（1817年）。南陽樓為雙環圓形，內環1層，外環3層，直徑51.6米，通高13.25米，分4單元，計96間。樓體保存完好，樓內的木刻裝飾和石雕都很精致，現被辟為“華安土樓民俗博物館”。毗鄰的東陽樓則為方形，分兩層。樓體面寬45.8米，縱深26米，通高11米。整個建筑前低后高，層次分明。樓依山而建，樓前有荷花池，樓內蜀柱雕獸，雀替刻鳳，墻上不見槍眼，可見其時土樓的設計構思已由防衛為主向追求生活舒適轉化。

二宜樓的空間布局

走近二宜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鐫刻在花崗巖門匾上的“二宜樓”三個大字。三字各40厘米見方，近趙體而無柔媚之態，類瘦金體又稍遜勁拔，自成一格。據介紹，此匾已收入《中華名匾》一書。進入大門，即是寬敞的過道，過道中央有一天井。再往內，一個圓形的巨大內院出現在眼前，令人有豁然開朗之感。院落占地600平方米，地上鋪以鵝卵石，中間左右各有一口圓井，猶如太極圖中的兩個魚眼。內院的四圍是排水溝，溝旁為內環樓的屋檐。環形屋檐下，每隔數米，就在墻角下陳設兩個方型石墩，石墩上，放置一塊長條厚木板，就成了一張長凳。大人們坐在長凳上憩息、聊天，孩子們在院落中玩耍、嬉鬧，好一派祥和、恬靜的景象。

從內院再往里走，穿過屋檐和入口門道，就進入了各家居住的小單元。入口門道在內環樓內，其兩側分別是廚房和庫房。庫房內存貯稻谷、大豆、地瓜等糧食作物，和自家制作的干菜、咸菜、木薯粉等。內環與外環樓之間，以過廊相連接，圍合成單元內的一個小天井，當地人稱之為“透天厝”。過廊與天井之間，以透空的木隔扇分隔。外環樓的底層用作臥室或客廳，二三層為臥房、倉庫。臥房的木窗，采用一種很實用的推拉式“百葉窗”，以便于遮光和通風。四層則將開間打通，使之寬敞明亮，以此作為私家的祖廳。廳邊隔出一小開間，放置祭祀用具和其他物品。祖堂由各戶單獨設置，并且放在頂層，這是二宜樓特有的布局。

從一層到四層，除全樓公用的四道樓梯外，每個單元都有獨立的樓梯上下。在外環樓二三層朝向院內的一側，又伸出一個窄窄的木挑廊，成為單元內的檐廊。這個檐廊既可作為家庭的陽臺，起拓寬視野、增加光亮之效，又十分便于衣物的晾曬，在福建土樓中，這是極罕見的結構處理。單元與單元之間，在各層均有門洞相通，平時處于關閉狀態，需要時，開啟門洞，全樓的內圈走廊便可以環行，故二宜樓雖屬單元式建筑，但由于其單元之間既相互分隔又相互聯系，所以同時兼具單元式和通廊式的特點。

這種空間布局使得二宜樓在圓樓建筑中獨樹一幟。首先，它與永定縣、南靖縣的內通廊式圓樓不同。它沒有通敞的內通廊，按類型應歸入單元式圓樓一類。其次，它又與平和縣、詔安縣常見的單元式圓樓不同。平和、詔安的圓樓每個單元只有一個開間，而二宜樓則是由數個開間組成一個單元，且單元與單元之間可相互通連。二宜樓的精巧設計，既滿足了家庭生活有一定私秘性的需求，又沒有隔斷鄰里之間的聯系。現代建筑所追求的單元公寓式住宅獨門的特點，竟然在兩百多年前的土樓中就得到了完美的體現。

在第三與第四層的交接處，外環墻被一分為二，以0.8米厚的外側泥墻作為屋頂的承重，留下大約1米厚的內側泥墻作為樓板的支撐和環形通道。通道與四層的祖廳之間用板壁隔開，僅設門洞相通，這樣就在四層形成一個環繞全樓的隱蔽型通廊，簡稱“隱通廊”。隱通廊靠外墻一側的墻壁上，設置許多小窗洞，每隔四五米，墻壁上就有兩個小燈龕，以方便安放蠟燭和油燈。隱通廊的梁頂和板壁之間，斜置三根木棒，作為簡易“修理梯”，需要的時候，可以由此方便地登上屋頂進行檢修。

二宜樓的防衛體系

據專家考證，福建土樓的突出功能之一是防衛性。在二宜樓的設計中，這種防衛性表現得淋漓盡致。第一，二宜樓底層的外墻厚達2.53米，就連三層的外墻也厚達1.8米。其墻基用塊石和花崗巖條石砌成，露出地面部分2米多高，埋在地下的部分寬度都應在3米以上。所有石塊棱角都朝內，圓滑平整面朝外，巨石干砌，極其堅固。墻基以上，是高大、厚實的三合土夯筑層，夯土內夾以石塊、竹片，使得墻體堅硬無比，其硬度并不亞于現在的鋼筋混凝土。

第二，二宜樓的大門和兩個邊門的門洞都采用花崗巖砌筑，異常牢固。門板為雙重硬木，內外層鉚上鐵板，用火攻的辦法一時難以奏效。圓拱形的石門框的腰部兩邊，各有一個門閂洞，內藏一根長木橫桿，關上門就可以閂起來，以防外敵把大門撞開。在大門右側，有一個公共樓梯可上樓，二樓上有一暗室，在樓板邊沿、門楣梁的上方，設有漏斗裝置，萬一敵人用火攻門，便可從鐵門內外兩側泄水露沙，迅速把火撲滅，確保進入大樓孔道的安全。大樓內院的兩口水井，可保證被圍時不致缺水。

第三，外環樓四層的隱通廊和窗洞便于進行積極防御。二宜樓的一到三層均未開窗，直到四層才開窗，平時作采光用，戰時則是槍眼。窗洞呈內寬外窄的喇叭形，既有利于自身的隱蔽，又便于射角的控制，又因墻體變薄，更方便臨窗射擊和投擲石塊。小燈龕上安放蠟燭和油燈，亦便于夜間作戰。一旦外敵來攻，各家丁壯可經由四層祖廳的門洞，迅速進入外圈的隱通廊，把守各個窗口，相互增援。這種外側通廊的布局與一般土樓相比，更便于救援，也極有利于防守，必要時，內圈通廊也可以開啟門洞相通，12個單元連成一個整體，整座土樓瞬間變成一個戰斗堡壘。

第四，二宜樓在建樓之初砌筑墻基時，就有意識地在每個單元的地段內，預設一個“之”字形的傳聲筒，其用途是，深夜打探敵情回來，可以通過傳聲筒及時通報敵情，傳遞信息，以避免因等候開啟雙重大門而貽誤備戰時機。在平時，當樓內有人外出夜歸，而樓門又已關閉，便可以通過自家的傳聲筒喊家人開門，而不至于由于大院幽深叫不開門，或者因為高聲喊叫而影響了別人休息。二宜樓內還設有一條地下排水溝，直通樓外的小溪畔，上面以花崗巖條石鋪蓋，遇有緊急情況，可掀開幾塊石板，從排水溝迅速撤離。據說在1934年，一群土匪曾經攻打二宜樓，把二宜樓圍得水泄不通，封鎖了好幾個月都沒有辦法。最后，樓里的居民糧絕，就是利用這個地下秘密通道逃生的。

二宜樓的內部裝飾

福建土樓的數量不少，但真正高質量的建筑并不多，大多數土樓的內部都沒有像樣的祖堂和木雕裝飾。很多土樓內都擁擠地住著許多人，衛生條件也十分糟糕，有的土樓部分房間已變成儲存草料或農具的倉庫，底層則變成圈養牲畜的場所。而二宜樓則不同，它基本上保持了原貌，很少搭建或改建，衛生條件也很好。在設計建筑時，它就有許多的細部裝飾，使整座大樓顯得精巧華麗，充滿溫馨的生活氣息。

二宜樓的內部裝飾可謂繁簡有度。供奉神主牌位的廳堂是樓內裝飾的重點，其雕梁彩繪之華麗精美在福建土樓中首屈一指。正對大門的一樓祖廳處在大樓中軸線盡端的顯要位置，梁架都作雕飾彩繪處理。祖廳入口大門的兩旁，置青石雕刻的抱鼓石一對，精雕寶瓶花、如意鎖、四龍戲珠等吉祥圖案，與門楣的兩個八卦木雕遙相對應，俗稱“門當戶對”，其刻工之精細，令人嘆為觀止。其實，此處乃殯喪祭祀之地，偶爾也作議事之所，而婚禮和祝壽等喜慶儀式，通常是在四樓的公共祖廳內舉行。

四樓的公共祖廳裝飾得比一樓祖廳更加富麗堂皇、美輪美奐。正中的屏風上，懸掛著二宜樓的創建人蔣士熊手抱《史記》、其夫人手捧寶珠的官服畫像。畫像兩側，是幾幅中國傳統的山水、花鳥畫。祖廳內的4幅柱聯，形象地描述了二宜樓的人居環境。祖廳的額枋上，有兩幅橫條彩繪：《九世同居》和《第一家》，描寫的分別是唐代老壽星張公藝九代同居和唐汾陽郡王郭子儀及其“七子八婿”為國平定叛亂的歷史典故。建樓者希冀子孫興旺發達、忠貞愛國之心躍然畫上。

其他單元的私家祖廳，裝飾相對簡單些，但也經常可見書畫、楹聯、雕刻。據文物專家普查，樓內共有壁畫、彩繪952處，其中壁畫226幅，彩繪228幅，大小木雕349件，壁畫對聯100幅，鐫刻在柱子上的楹聯63幅。這些壁畫、彩繪多出自民間畫師之手，大部分系模仿名家之作，其中以廣東嶺南畫派、江西的畫本最多。其畫面效果雖不如專業美術作品，但顯得單純質樸，散發著濃郁的鄉土氣息。從內容來看，有反映歷史故事、神話傳說、自然風光、田園生活、鳥蟲花卉、瑞獸佳禽的；從形式來看，有文人畫、民間畫、水墨畫、漆畫、西洋畫等，真是風格迥異，千姿百態。

令人驚訝的是，在封閉的土樓內，居然還能見到20世紀30年代的《紐約時報》、《紐約晚報》和袒胸露臂的西洋美女畫。美女像畫在門楣上，男人們在其下出入，這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簡直是不可想像的。在其他一些門楣上，還畫著羅馬古鐘，古鐘上面是“資之深”、“居之安”等傳統橫批，下面像是古羅馬文字。中西文化的結合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樓主人告訴說，居住在樓里的人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海外僑親，正是他們把外界的事物和信息帶進了土樓。從這些洋玩意兒中不難看出，土樓內的人們容易接受新鮮事物，他們的思想意識是開放的。

二宜樓的建筑價值得到眾多專家、學者的贊譽。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張文彬在考察二宜樓后，欣然題詞“民居瑰寶”。國家文物局古建筑專家組組長、中國文物學會會長羅哲文稱贊二宜樓為“中華瑰寶，世界奇葩”。近年來，隨著通往二宜樓的道路被改造、拓寬，前往參觀、旅游和考察的人絡繹不絕。目前，二宜樓作為“福建土樓”的一部分，正在與永定、南靖的精品土樓一起，參與世界文化遺產的申報。我們期待著它的成功。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