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文獻中的姓氏與郡望

我們一般所認(rèn)為的“百家姓”中的諸姓，如趙、錢、孫、李等姓，實質(zhì)上按姓的本意來說只能叫作“氏”，而不能稱為“姓”。姓的成因只有一種，即“女生為姓”（鄭樵《通志》）。真正意義上的姓（古姓）是不多的，見于《春秋》的有22個，顧炎武說：“言姓者本于五帝，見于《春秋》者得二十有二?！钡鄠髯畛醯墓判罩挥?2個，《國語》卷十二段注曰：“許書自女部姬、姜等十二字而外，未有云姓者?！辈还苁?2姓還是22姓，總之古姓是極少的?！笆稀?，《左傳》隱公八年云：“胙之土而命之氏。”可見“氏”以所居之地為名，無土則無氏，有土才能有氏。鄭樵說：“三代之前，姓氏分而為二：男子稱氏，婦子稱姓……三代之后，姓氏合而為一。”所以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姓實質(zhì)上已是姓氏合一的姓了，是已被氏所吞并的姓了。

古姓實是圖騰（主要是動物）的化身，圖騰也就是古姓的原形?，F(xiàn)在我們所說的12生肖也許就是古人所崇拜的12個圖騰的遺痕。

三代以后各族人民交往日益加深，文化交流日益密切，加上族際通婚的影響，民族融合進一步加強，進而也導(dǎo)致了血統(tǒng)的同化，此外歷史上尚存在“改姓”、“受姓”、“賜姓”、“避諱”、“避仇”、“音近”、“音訛”、“冒姓”等情況。一些少數(shù)民族漢化后，也把本姓改為漢姓，年世久遠(yuǎn)以后，漢姓與非漢姓雜合以致難以區(qū)分，因而我們不能把某一姓氏的人，如李氏、楊氏等，就稱作是漢族后裔或少數(shù)民族后裔。如此姓氏就變得紛繁復(fù)雜，使人難以窺其真相。正如王命新在《奇姓通序》上所說：“或親而收之，或亂而更之，或養(yǎng)而冒之，則姓其姓，不姓其姓，又奚辨歟？”

有鑒于姓氏的亂雜，漢王符《潛夫論》說：“有同祖而異姓，有同姓而異祖?！钡拇_如此，隨著姓氏的發(fā)展、演變、散布的空間日益擴大，所謂一源的姓已如鳳毛麟角，普遍的姓總是多源的。許多人仍認(rèn)為“同姓即同宗”，現(xiàn)實中所說的“五百年前是一家”就是這個意思。其實，即使同姓，五百年前也可能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分支。鄭樵《通志·氏族略》所載“同姓異實”和《古今圖書集成》所引“同姓異派”認(rèn)為：（1）同姓異實有二者有110姓。（2）同姓異實有三者有36姓。（3）同姓異實有四者有7姓。（4）同姓異實有五者有4姓。（5）同姓異實有六者有2姓。所以說姓同而源異是有理由的。（參見董家遵：《中國古代婚姻史研究》）

隨著人口的繁衍和遷徙，同一姓氏的人也出現(xiàn)了不同的分支，但并不是說每一個分支都是平等的，其中必有某一支或幾支分支在政治活動中獲得了收益，提高了社會地位，從而形成了郡望。所謂郡望就是晉唐特定歷史時期士族這一政治社會運動的產(chǎn)物，一般在某族某家因仕宦等原因遷出本地，進入仕宦地或某政治文化中心城市，對外仍稱某地人的情況下才出現(xiàn)?？ね男纬?，一般有一個由造成社會影響到獲得政治承認(rèn)的過程。晉唐時期，由于士族政治社會運動的作用，約從東晉太元年間（376～396年）和稍早一些的十六國后趙石勒時期（319～332年）開始，歷南朝宋齊梁、北朝魏、周及隋、唐，各統(tǒng)治階級都曾先后舉行劃分士、庶，定郡姓及其等級的活動，從法律意義上判定本集團內(nèi)部高級官員的郡望族姓。（參見郭鋒：《唐代士族個案研究——以吳郡、清河、范陽、敦煌張氏為中心》）由于某一姓氏中可能有多支分支都發(fā)達了，某一分支中可能又有多個家族發(fā)達了，以及在諸國紛爭時期可能為不同的政權(quán)服務(wù)等等原因，就造成了某一姓氏多個郡望的存在。由于郡望顯示著本望主體家族的政治等級和社會地位，是該家族進入士族與否的標(biāo)志，所以擁有郡望就代表著出身高貴，特別是在漢唐重視門第的時代，擁有郡望不僅能受人尊敬，而且能獲得許多政治利益，于是就發(fā)生了冒認(rèn)郡望的現(xiàn)象，如唐朝皇室冒稱隴西李氏，以表示本就出身高貴。

現(xiàn)在把敦煌文獻中涉及到的姓氏、郡望材料摘錄如下，并稍作分析以對其有更好的理解（錄文均據(jù)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及《敦煌地理文書匯輯校注》）。

李氏：

P.2551號《李君莫高窟佛龕碑并序》載：“李氏之先，出自帝顓頊高陽氏之苗裔?！?/p>

P.3608號《大唐隴西李氏莫高窟修功德記》云：“時有住信士朝散大夫鄭王府咨議參軍隴西李大賓，其先指樹命氏，紫氣度流沙之西；刺山騰芳，鴻名感懸泉之下。”

P.4615號、P.4010號《李端公諱明振墓志銘》載：“其先即武昭王之苗裔也?！?/p>

S.289號《李存惠墓志銘并序》說：“其先著姓殷王武丁之派，隴西伯陽之苗?！?/p>

陰氏：

P.4640號《陰處士碑》曰：“公姓陰，字嘉政，其先源南陽新野人也?！?/p>

P.4640號《敦煌陰處士邈真贊并序》載：“風(fēng)云秀士，望重始平。”

P.3421號《氏族志殘卷》載：“始平郡出四姓，雍州：馮、龐、宣、陰。”“陰氏，承帝嚳之苗裔，商武丁封為陰氏，遂有陰氏興焉?！?/p>

S.2052號《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載：“第一關(guān)內(nèi)道[八]郡/雍州始平郡，出四姓：馮、龐、宣、陰。第二隴右道四郡/涼州武威郡，出六姓：索、石、賈、安、廖、陰?！?/p>

P.4660號《陰文通邈真贊》載：“門承都護（指陰嗣監(jiān)），閥閱暉聯(lián)。”

P.4660號（P.3720號同）《都毗尼藏主陰律伯真儀贊》載：“始平起義，隨官敦煌?！?/p>

P.2970號《陰善雄邈真贊并序》中說陰善雄為武威陰氏。

P.2482號《陰善雄墓志銘并序》載：“其先著姓，帝嚳之苗裔，殷王武丁之后，因號陰氏焉?！?/p>

索氏：

P.4640號（P.2021號、S.530號大致同）《沙州釋門索法律窟銘》說：“其先商王帝甲之后，封子丹于京索間，因而氏焉。遠(yuǎn)祖前漢太中大夫撫，直諫飛龍，既犯逆鱗之勢，趙周下獄，撫恐被誅，以元鼎六年，自巨鹿南和徙居于流沙，子孫因家焉，遂為敦煌人也?！?/p>

P.2625號《敦煌名族志》載：“右其先商王帝甲封子丹于京索，因而氏焉……凡有二祖號南索、北索。”

宋氏：

P.4660號《宋志貞律伯彩真贊》說：“顓頊之苗，姬周之派?！?/p>

S.2052號《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中宋氏望出州廣平郡、雍州京兆郡、汾州西河郡、宋州梁國郡、懷州河內(nèi)郡、徐州彭城郡。

北8418號《姓氏錄》冀州廣平郡出四姓，宋氏其一也。又河內(nèi)、梁國皆有宋氏。

P.3191號《姓望郡望》載廣平郡出宋氏。

S.5861號《姓氏書》載：“宋氏三望，京兆郡宋、河內(nèi)郡宋、廣平郡宋?！?/p>

張氏：

P.3556號《張氏墓志銘并序》載：“厥娘子者，其先著姓，張羅之后，因而氏焉。”

《張懷寂墓志銘》載：“昔軒后誕孕，手文疏得姓之源……襄避霍難，西宅敦煌，余裔遷波，奄居浦渚，遂為高昌人也?！?/p>

S.5405《張福慶和尚邈真贊并序》：“先苗著姓，望在清河，后嗣興宗，傳名沙府矣?！?/p>

P.3792號、P.2482號、P.3390號都稱敦煌張氏望出南陽，此外還有P.3556號清河張氏及S.2052號貝州清河張氏說。

馬氏：

S.2052號《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說岐州扶風(fēng)郡出十一姓，馬氏在內(nèi)。

P.3421號《氏族志殘卷》說岐州扶風(fēng)郡出六姓，第一為馬氏：“馬氏，承顓頊之苗裔，緒伯益之后?！?/p>

P.2659《類書馬字條》：“馬……亦姓，扶風(fēng)人，本自伯益之裔，趙奢封馬服君，后遂氏焉。”

羅氏：

P.2482號《羅盈達墓志銘并序》載：“其先著姓，本自顓頊末胤，受封于房州羅國，故號羅氏?！?/p>

S.2052號《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說江南道洪州豫章郡出八姓、北8418《姓氏錄》說洪州豫章郡出五姓，皆有羅氏。

賈氏：

S.2052號《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說隴右道涼州武威郡出六姓，第三為賈氏。

S.5861號《姓氏書》載：“賈姓三望：河?xùn)|郡賈、平陽郡賈、武威[郡賈]。”

曹氏：

S.2052號《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說亳州譙郡出十姓，第一曹氏。北8418號《姓氏錄》說亳州譙郡出七姓，有曹氏。

翟氏：

P.4640號《翟家碑》載：“本起自陶唐之后，封子丹仲為翟城侯，因而氏焉。其后枝分葉散，璧去珠移，一支徙官流沙，子孫因家，遂為敦煌人也?！?/p>

從以上材料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姓氏、郡望之紛繁復(fù)雜，如李氏之起源，一說“出自帝顓頊高陽氏之苗裔”，一說“指樹命氏”，又有“殷王武丁之派，隴西伯陽之苗”說，使人弄不清到底因何稱李氏?？ね趾螄L不是如此，單拿敦煌陰氏來說，在敦煌文獻中就提到三處：武威望、始平望、南陽望，到底敦煌陰氏是哪一望，必得下一翻考訂功夫才可。敦煌文獻中的姓氏、郡望材料還可以跟其他史書互證，如S.2052號《新集天下姓望氏族譜一卷并序》說：“馬氏，承顓頊之苗裔，緒伯益之后?！倍豆沤裥帐蠒孀C》卷二十六言：“馬，出自嬴姓，伯益之后?！辈⑶彝ㄟ^互證我們還知道了嬴為姓、馬為氏，馬出自嬴姓。此外還可以補諸氏書之闕，如敦煌索氏諸史書均未言其得姓之由，雖然鄭樵《姓氏略》據(jù)《左傳》說商人七族，索氏之后，然亦不能道其詳，而敦煌文獻P.2625號《敦煌名族志》卻把索氏得姓之由及源流遷徙說得明明白白，且跟左氏殷民之說相吻合。（參見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所以說敦煌文獻也是研究姓氏、郡望所不容忽視的材料。

總之，經(jīng)過遙遙世祚以及其他各種因素的影響，要想探究姓氏、郡望的本來面目，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宋洪邁在《容齋隨筆》卷六中專門列了“姓氏不可考”條，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作者單位：蘭州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