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的長篇小說《秦腔》出版后,在文壇引起較大反響,異見紛呈,有的稱之為“鄉土中國敘事的終結”,“為傳統的農耕文化奏響了安魂曲”,有的將之與《紅樓夢》、《鐵皮鼓》、《喧嘩與騷動》等名著相提并論;與此同時,也有批評家稱之為“一部粗俗的失敗之作”,還有報道稱“《秦腔》專家九遍才讀完,讀者翻翻就結帳”。但無論如何這是一部重要的作品,如何認識它對當前農村問題的揭示,如何評價它在藝術上的得失,不僅是文壇的重要話題,也是關心當下農村現實的人所不可忽略的。為此,左岸與烏有之鄉網站邀請了一些批評家、研究者對這部小說進行座談,現將主要觀點整理如下:
宏大敘事與“社會主義傳統”
李云雷(北京大學中文系):賈平凹的《秦腔》寫的是改革開放以來到現在農村的變化,里面涉及到很豐富、很復雜的內容,它的追求是“包羅萬象”,幾乎包容了我們所能想到的農村中的一切事情,在寫法上它也與一般西方長篇小說的樣式不同,更接近中國古典“世情小說”的傳統。小說出來后有很多爭論,我們先請陳曉明老師講講。
陳曉明(北京大學中文系):這部作品凝聚了賈平凹對當代鄉土中國的理解。鄉土中國的歷史與文化發展到今天正在經受著深刻的裂變。在中國社會全面走向脫貧致富的歷史進程中,鄉土中國也在遭受著種種困境。三農問題比任何時候都變得突出,因為鄉土中國與“新新中國”高速發展很不相稱,與城市的繁華盛世場景更不相稱。年輕一代的農民涌向城市,土地荒蕪,偏遠的農村只剩下老弱病殘無人料理……中國幾千年文明建立在農業的基礎上,即使是毛澤東時代,也是以農業為基礎,社會主義的總路線也離不開農民積極參與和新農村的繁榮昌盛。但這一切現在改變了,在中國參與全球化資本和技術角逐的偉大歷史現場,農民和農村被邊緣化了,農村在萎縮——主要是在精神上的萎縮。這意味著中國幾千年的社會性質、文化傳統價值發生了根本改變,也意味著中國曾經進行的社會主義農村改造運動的遺產也無法繼承。賈平凹以小說敘事的方式,徹底地回答了這些問題。更重要的是,他以其獨特的文學方式表現了當代——也就是“后改革”時代中國農村的存在狀況,也是“后改革”的文學對鄉土中國直面的表現。很顯然,賈平凹的小說敘事方式使我們不得不面對中國鄉土敘事的主流歷史,這個歷史構成了中國現代性文學敘事的主導方向,從五四啟蒙文學轉向革命文學,也就是從五四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文學轉向無產階級革命文學,而中國的革命主要是農民革命,農民——也就是鄉土敘事成為中國革命文學的主流,成為中國當代社會主義文學的主導方向。現在,這樣一個源遠流長的歷史,這樣一個主流的歷史,遇到了挑戰。賈平凹以他的方式,寫出這樣的鄉土中國歷史敘事終結的現場。顯然秦安的形象表達了對當今農村歷史走向的批判。秦安的悲劇就像是夏天義的歷史再也無法承繼,傳統中國鄉村和社會主義總路線的鄉村都終結了,君亭們開啟的是什么樣的鄉村的未來?賈平凹顯然表達了迷惘和疑慮。
魯太光《中國醫藥報》:說“鄉土中國敘事的終結”,我不太贊成。從魯迅到現在,有不少作家描寫鄉村,各有各的寫作方式。也許可以說是某種“鄉土中國敘事的終結”?可我也覺得存在一些問題,是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的敘事傳統終結呢,還是改革以后個人奮斗傳統的終結?都很難說,很混雜。農村的社會主義敘事傳統,從趙樹理到周立波、柳青、浩然,到現在也不能說沒有影響。
李云雷:我覺得小說不是“宏大敘事的消解”,它其實包容了很多的“宏大敘事”,是對革命與改革的雙重反思,也有對傳統文化、民間文化消亡的描繪,在日常瑣屑事情的描寫中,寫出了“大事情”。
陳曉明:包容不也是一種“消解”嗎?小說對君亭是有一種包容和理解的。他是一種類型的鄉村能人,沒有他就沒法轉動。君亭起碼能抵擋一陣子。
魯太光:抵擋一陣子,可是以后呢,該怎么辦?
邵燕君(北京大學中文系):小說承認君亭主宰農村是一種現狀,但越到后來越有一種絕望的情緒,也有一些懷疑,鄉村就這樣下去了嗎?到最后反倒對夏天義代表的“社會主義”傳統有一些懷念,他失敗了,但失敗得很悲壯,有一種英雄主義的色彩。
李云雷:看賈平凹對君亭的態度,也與其早期作品,比如《浮躁》中對改革人物的態度不一樣,沒那么樂觀了。小說中聯系著“社會主義傳統”的是夏天義,這僅在于他在50—70年代是清風街的村領導,而且在現實的發展思路上,他仍延續著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的傳統,與君亭產生了分歧。這突出地表現在村里的主要工作是放在“淤七里溝”還是放在“建農貿市場”的爭論上。小說最后寫到給夏天義豎空白墓碑以及縣上的人調研,這里隱諱的含義也許在于,“社會主義傳統”的價值得到了重新認識,有可能成為政治實踐的方向。正是在這里,作者表達了自己對現實弊端的反思,以及對鄉村政治的希望。
余旸(北京大學中文系):可能云雷與陳曉明老師都只說對了問題的一半。他對待新舊之間兩種路線的態度是迷茫的、復雜的。否則,小說就只是意識形態的宣傳品。而小說的復雜性就在于他的小說并不是完全的那種主干式的。那種主干小說太容易提供傾向性了。而當賈平凹采用這種近似原生態的方法來完成小說,那他對待農村問題,就不僅僅只是簡單地對某一方面的認同了。比如跟隨夏天義淤地的只有一個瘋子,還有一個啞巴,那么你可以說夏所代表的這一路線(如果可以這么說的話)是完全被壓抑的、被遮蔽的;但是這又由你如何看待瘋子和啞巴來決定:按照一般知識分子的臭習慣,會把它們理解為對這一路線的遮蔽和壓抑;可是按照一般人的正常邏輯:這一路線如果只有瘋子和啞巴才來跟隨的話,那么它也應該終結了。所以這個設計,實際上是一個雙刃劍,并不能完全簡化為任何一方面。當然,可以看出,賈在情感上是認同老一輩的,他特別突出了夏天義的悲劇意義,但是由于小說肌理上的復雜性、豐富性,又不能讓我們完全認同夏天義。
個人經驗與農村現實
余旸:這部小說以極大的豐富性描繪了當下的農村現實。我家在河南信陽農村,小說中寫到的很多事情與人物都讓我很認同,比如青壯年都到外面去打工了,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只有到春節前后才熱鬧一些,才有些生機,平常里都是很死寂的。再比如小說中寫到人死后無人抬棺,在我們那里也有這樣的情況,并且因為土地缺少,人死了都無處埋葬。整個農村呈現出衰敗的情景。
陳曉明:是否北方農村是這樣,我們那里農村的情況似乎不同。我也有親戚在農村,他們說起來似乎并不像賈平凹寫的陜西那樣衰敗。
李云雷:你們那里是否《林村故事》寫到的地方,廈門附近?
陳曉明:我們是在閩北。
劉曉南(北京大學中文系):撇開文學層面,《秦腔》給我最大的震撼是它寫出了中國當代農村文明的凋敝和衰敗的現實。其實中國農村文明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一直是在建設中的,但在改革開放后顯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農村在城市化的侵襲中逐漸喪失自己固有的文明。
當然,中國幅員遼闊,各地農村的發展程度不一樣,情況也很不相同。比如我們湖南老家鄉下沒人愿意種地,一年辛苦下來所得還不如出去打工掙的多。有的鄉電費是2塊錢1度,長沙的電費6毛多,北京的電費據說漲價到4毛多。如此高昂的電費使農民買得起電器也無法用得起電。換了城里這么貴的電費估計一半人只開一盞燈了,而我們鄉下的孩子即使有電燈也會點著油燈做作業。農村在資源享有上與城市不平等,直接導致了農村物質生活的落后。電視機產量過剩,只要把農村電費降下來就可以了,保證能打開廣大的農村市場。
沿海地區發展得早,早就把土地賣給工廠,把農民轉化為市民,以消滅農村的形式來消滅農村文明,這自然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而廣大中原地區則處于落后的灰色地帶,他們無法也無力實現這種轉化,在分崩離析的時候又無法自我建構,于是就落入了這種“無根”的境地。這也是現實一種。
范景剛(烏有之鄉網站):東南沿海一帶的農村可能繁榮一些,但中西部的農村大部分都呈現出一種衰敗的狀況,像《黃河邊的中國》所寫的中原地區就是很衰敗的。我沒有看過《秦腔》,但聽你們說農村的情況,也來談一談。現在農村中的狀況有很多問題,農村中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后,每個家庭、每個農民都是原子式的,沒有了集體,這樣在跟政府、市場交往時,處于一種很被動的狀態。農業是不能掙錢的,鄉村企業、鄉鎮企業又解體了,這樣農民的惟一出路就是到城市去,現在很多鄉村、鄉鎮的財政都是靠外出打工者維持的。但城市無法容納越來越多的農村勞動力,據一個分析說,到2050年中國還有一半的人口,大約8億人在農村,那么這些人怎么辦呢?一些精英知識分子不斷鼓吹農村向城市靠攏,同時也不停地鼓吹中國向美國靠攏,拿美國那一套來要求中國,但中國能變成美國嗎?不說現在中國在國際政治、經濟格局中所處的位置很難改變,就是中國變成美國了,中國能維持像美國人那樣的生活方式嗎?那需要多少資源才能支撐呢?所以向美國靠攏的說法是不符合實際的,同樣農村向城市靠攏也是不符合實際的。中國和中國農村必須走一條新的道路。最近一些有識之士,像溫鐵軍、何慧麗他們在做一些有益的嘗試,在河南蘭考重新組織合作社,村里的許多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他們組織起了“老人協會”,平常一起活動,制作手工藝品,互相交流,這些都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所以組織起來,走“合作化”道路,也就是你們所說的“社會主義”傳統,在今天是很值得重新思考的。
秦腔與傳統文化
張頤武(北京大學中文系):賈平凹思考的中心在于,秦腔之斷裂在于現代國家原有的國民結構的變動。他點出了原有的象征結構已經無力表現當下的現實,它們原來被賦予的巨大力量今天已經無足輕重。它們不再成為組織和結構社會的必要方式。……賈平凹表現的是這種風土和民俗在當下和“國家”脫鉤的窘境,也表現了在新的全球化和市場化的環境中,這種風土和民俗的表現已經不是國家的表征,它們已經不復具有原來的文化涵義,已經與國家的文化“脫節”,而社會的新的現實的合法性乃是來自于經濟的高速成長。
李云雷:農村文化上的衰落既是相對于過去的,也是相對于城市的,這是農村政治、經濟上衰落的結果也是其反映。而之所以如此,既是我國國內現代化與市場經濟發展的結果,也是全球化的必然要求。民族國家現代化的發展要求內部在市場等方面的統一,而伴隨著交通、通訊、教育等各方面的整齊一致,各地的‘地方性知識’必然會逐漸消泯或者整合為其他形式。而“傳統”如果要生存,也必然會改換方式,并將失去以往的支配地位,僅成為現代化之后的某些因素。全球化建立在民族國家內部的整齊劃一之上,并追求將民族國家也整齊劃一。在這雙重‘整齊劃一’的制約下,中國農村的民間文化消失乃是必然之勢。
劉曉南:在1949年之前漫長的封建時代,農村一直有宗法統治的文化,宗祠、私塾和鄉紳維系著禮教和道德,農村在與城市抗衡的過程中并不處于弱勢。它的精神主體始終是強大的。解放后,中國共產黨尤其重視農村文明建設,“農業學大寨”、“上山下鄉”都試圖將農村提升到與城市相同的水平上來,對城市文明的建設反而是有意壓抑的。全民的“學農”與“下鄉鍛煉”使農村充滿一種自豪的精神主體氣質,社會主義農村文明取代了宗法統治的農村文明。而現在,廣大農村顯然處于一個信仰的空茫狀態:不僅沒有了人,也沒有了精神。社會主義農村文明日漸式微和退卻,當商業文明伴隨著市場經濟到來時,農村便毫無抵擋之力,一任其長驅直入。問題是,這是一雙完全不合腳的鞋子。農村在被動地亦步亦趨地模仿著都市文明,而這種以物質主義為核心的文明早在一個世紀前在西方就被不停地批判了。《秦腔》寫清風街開飯館,也模仿城里的樣子收留妓女賣淫招徠生意,就反映出這種模仿的盲目性。農村已經沒有任何精神武器來批判和抵擋這種所謂現代的都市文明,它對任何一種腐蝕都毫無選擇地接納和保存。《秦腔》就寫出了農村主體精神的失落和空虛。在這一點上,我以為這是比《廢都》更具現實性、更深刻的“廢鄉”。這種現實帶給我強烈的恐慌:如此廣闊的農村以及巨量的農村人口將在這種“無枝可依”中何去何從?當我們對家園和土地不再有歸屬感,當我們失去了精神的根的時候,這個時代所隱藏的危機似乎就并不遙遠了。
敘事:寫作態度與閱讀效果
邵燕君:我讀這個小說,一開始很難進入,我讀(《收獲》上的)上半部,真是一個很郁悶的周末。后來余旸他們跟我說,下半部好讀一些,我繼續讀,發現后半部確實比較好讀一些。是不是到后來作品的主題、線索明晰一些了,所以能夠進入?我個人沒有農村的生活經驗,但是我讀《金瓶梅》、《紅樓夢》也沒有他們的生活經驗,怎么能夠進入呢?《紅樓夢》這樣的小說,雖然寫得瑣細,但有小的故事,有能吸引人的人物,所以好讀。《秦腔》到后半部,我覺得更好一些。
余旸:我在閱讀時沒有感到絲毫的障礙,很好進入啊。我覺得上半部更好一些,它沒有明確的線索,也就更加豐富、復雜。
李建軍(人民文學出版社):“敘事”乃是小說不可或缺的“元素”,是萬萬不能“取消”的。賈平凹在《秦腔》里“取消了”那些對小說來講至關重要的“敘事元素”,顯然是一種幼稚的沖動和簡單的熱情。這樣做不僅導致了敘事的危機,而且還因其混亂和瑣碎而造成意義空間的狹促,讓讀者毫無必要地承受了巨大的閱讀負擔和閱讀疲勞。……《秦腔》中的描寫,大多是“自然主義的描寫”,按照生活的“原生態”展開粗糙的自然主義描寫,則是在簡單得近乎原始的形態下,與生活保持著消極意義上的相似。不僅如此,很多時候,瑣碎、混亂的描寫,往往是那些生活資源枯竭、敘事經驗貧乏和喪失把握生活的思想能力的作家文過飾非的漂亮借口,投機取巧的方便捷徑。《秦腔》的表面化和無意義的描寫,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典型的個案。小說中的“戀污癖”與“性景戀”也讓人反感。
劉曉南:這也是一種寫法,體現了作者眼中某種世界的真實。正如福克納的《我彌留之際》在眾聲喧嘩中也不好進入,但并不妨礙它成為一道獨特的文學風景。一種寫法不可能十全十美,它在遮蔽某些東西的同時也可能敞開了另一些東西。許多文學史上的經典如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也都存在一些問題,但并不影響它們的偉大。
小說幾乎通篇由對話組織,人物之間的交鋒皆通過話語的機鋒呈現。這些對話里蘊涵了極豐富的戲劇感,每一段對白都是一場好戲,人物的性格、心態躍然紙上。小說還不時穿插戲文、秦腔曲譜、民謠,顯示出某種“互文”的復調效果,對于懂秦腔的讀者來說,當獲得更會心的閱讀享受。但小說所采取的藝術形式也真是一把“雙刃劍”,大量冗長的對話也擠壓掉了小說舒展的空間,內容顯得過于緊促,密不透風。由于缺少敘述和描寫的穿插鋪墊,事件之間沒有必要的過渡,也使小說的節奏顯得緩慢單一。與其說《秦腔》是部長篇小說,不如說更像一個充滿了臺詞的長篇劇本,這種風格的變化體現了作者不斷挑戰寫作難度的追求,也確需要讀者耐心地與閱讀疲勞抗爭,才能領教它的好處。
陳曉明:小說的敘事主要由對話構成,這是對宏大敘事最堅決的拒絕。這里到處都是人,并沒有主要的人物,沒有戲劇性沖突。這是對資產階級現代小說的徹底背叛……鄉土中國在整個現代性的歷史中,是邊緣的、被陌生化的、被反復篡改的、被顛覆的存在,它只有碎片,只有片斷和場景,只有它的無法被虛構的生活。鄉土中國的生活現實已經無法被虛構,像賈平凹這樣的“鄉土文學”最后的大師也已經沒有能力加以虛構,那就是鄉土文學的終結,就是它的盡頭了。《秦腔》表達的就是它的挽歌,就是它的最后一次的虔敬。
劉曉南:我同意陳老師大部分說法,但不認為《秦腔》是對資產階級現代小說的徹底背叛。“到處都是人,并沒有主要的人物,沒有戲劇性沖突”在資產階級現代小說中也到處可見。我認為《秦腔》繼承中國古典世情小說類似《金瓶梅》的敘事因素更多一些。
李云雷:我覺得《秦腔》在敘事上有很高的成就,但不認同“鄉土中國敘事的終結”的說法,我認為小說成功的地方在于將個人體驗、“地方性知識”融入了普遍性架構,而在藝術上也能夠將個人風格與文學傳統結合起來,并在表達獨特經驗的過程中創造出了一種新穎的形式。
李建軍:《秦腔》的一個嚴重病象就是夸飾與虛假,就是缺乏必要的樸素與誠懇。他對人物的對話描寫,是瑣碎、累贅、單調和虛假的。對人物的心理活動和外部動作的描寫,也多有夸張而虛假的渲染。
李云雷:我的觀點與你不同,我覺得這部作品試圖全面表達作者對中國農村歷史與現實中諸多現象豐富、復雜、細微的感受。這樣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成功,但成功的主要因素來自作者真誠而具有反思性的態度,細致而全面的觀察,并非藝術上的表現。
劉曉南:我的看法也與建軍老師不同。盡管我對《秦腔》的瑣碎也頗不耐煩,感到疲憊,但小說中的對話還是饒有趣味,每個局部都有微妙的心理和氣韻流動。對話中可見勾心斗角、心理波瀾、表里不一、性格情趣的種種奧妙,還是入情入理、耐人尋味的。
余旸:按照傳統的小說,有一條清晰的主線,有一個具體核心的寫法的話,那么反映農村的深度、廣度上都很受局限。而借助《秦腔》這種寫作方式,才能把農村這些年來的變化寫得這么透徹,這么復雜,這么完整,這么栩栩如生。農村近20來年的變化是各個方面的,影響也是多方面的,而最近的一些作品也力圖反映農村的變化,比如《橋溪莊》等,它們能夠反映出農村的一些新變化,但他們那種所謂傳統的寫法深度是有限的。《秦腔》就不一樣了,它幾乎觸及到了農村的點點滴滴,其矛盾是合力狀態性質的,這樣其深度又是互相加深的,而總體的傾向性還是被復雜地表達出來了。
李建軍:作品中有不少“夸飾與虛假”的例子。
李云雷:從小說的角度來說,這些在細節上恰恰可能是成功的。小說中雖然有的地方不無夸飾,但仍在藝術虛構所允許的范圍內,而一些不成功的細節描寫,并沒有傷及作品的整體藝術效果。就作品的整體而言,表達出了作者的困惑、內心矛盾以及反思的努力。
對《秦腔》的總體評價
張頤武:《秦腔》不是一部現代和傳統交鋒的現代性大計的書寫,而是這一斗爭無奈的終結在新世紀的展開。秦腔一曲動地哀,但哀傷的調子里卻洋溢著一個新的時代雖然怪異、粗俗卻充滿力量的可能性的展示。
陳曉明:《秦腔》表達的就是鄉土文學的挽歌,就是它的最后一次的虔敬。從此之后,人們當然還能以各種方式來書寫鄉土中國,但我說的那種最極致的、最畏懼的和最令人畏懼的寫作已經被賈平凹獻祭般地獻上了,其他的就只能重復地寫。
李建軍:這是一部形式夸張、內容貧乏的失敗之作,是賈平凹小說寫作的又一個低谷。如果說每一本書都有自己的命運,那么,《秦腔》的命運也許像《廢都》和它的兄弟們一樣:在充分享受了時代給它的虛妄而空洞的尊榮的同時,在被外國“評委”授予“國際大獎”的同時,還必須獨自咀嚼因為肆無忌憚的粗俗和放縱而招來的譏笑和斥責——如果還沒有喪失正常的感知能力和羞惡心的話。
李云雷:自從《廢都》以來,賈平凹就嘗試一種“奇書體”的寫作,所謂“奇書體”是指我國古代一些“奇書”如《金瓶梅》的寫作方式,這一方式的重要特點是意圖創作出如生活本身一樣豐富的作品,在結構上也以生活的邏輯而自然形成。這樣一種追求自然無法達到,但可以無限接近,而《秦腔》在這一意義上可以稱為賈平凹最成功的作品。如果與《白鹿原》、《故鄉面和花朵》、《受活》、《上塘書》等小說相比,《秦腔》置之其中毫不遜色,即使不是更為優秀的話。□文壇信息
“盧溝放歌”詩會唱響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開幕曲
2005年6月26日上午,狂風帶著大雨,雷鳴夾著閃電。著名抗戰老詩人與首都各界詩人、少先隊員、香港大學生和來自中國國際和平促進會的朋友們共100多人冒著風雨聚集在豐臺區抗戰雕塑園內,參加“盧溝放歌——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詩歌朗誦會”。這次詩歌朗誦會是由中國作協《詩刊》社、中國解放區文學研究會和北京市豐臺區文聯聯合主辦的,豐臺區少年宮、香港大學、香港科技大學、中國國際和平促進會等單位參加。
會議一開始,60名少年兒童和詩人在雨中放飛了60只和平鴿。它象征著紀念偉大的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共同祈禱人類的和平。在詩歌朗誦會上,老中青三代詩人滿懷深情,高亢激揚地朗誦了有關抗戰和相關題材的詩歌力作。淑琴朗誦了田間的《假使我們不去打仗》,韓麗敏朗誦了艾青的《吹號者》,胡小娥朗誦了賀敬之的《再斗爭下去》、陳輝烈士詩人《為祖國而歌》、魏巍的《蟈蟈,喊起他們吧》、《好夫妻歌》,聞山朗誦了他60多年前創作的抗日詩歌《山、滾動了!》,艾砂、馬乙亞夫婦朗誦了他們自己創作的《山前有一顆星》,石祥朗誦了自己創作的《盧溝曉月》,石英朗誦了自己創作的《又見盧溝曉月》,王久辛朗誦了自己創作的反映盧溝橋的長詩《藍月上的黑石橋》(節選),大平朗誦了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等詩歌。這些蕩氣回腸的詩歌緬懷抗戰的悲壯歷史,喚醒國人勿忘歷史,激勵中國人民同心同德,奮發圖強,熱愛祖國,熱愛和平,以奮發向上的精神,振興中華,告慰先烈。在昭示歷史與未來的同時,時刻警覺日本軍國主義和右翼勢力在歷史教科書和臺灣等問題上的倒行逆施。
詩歌朗誦會一結束,天氣開始放晴。與會者興致勃勃地參觀了氣勢宏偉的抗戰雕塑園,懷著復雜的心情參觀了曾被日寇鐵蹄踐踏的盧溝橋和修繕一新的宛平舊城。
這次“盧溝放歌——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詩歌朗誦會”是2005年盧溝橋文化節的重要內容之一,是北京市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主題紀念內容之一。□(龍)
劉曉南:《秦腔》顯示出賈平凹對他所熟悉的鄉村題材的高超駕馭能力。鄉村生活在他的筆下風生水起,神采飛揚。他生動地寫出了這個時代的鄉村政治與倫理精神,也寫出了對處于式微瓦解狀態的鄉村文明與傳統文化的憑吊和惋惜。《秦腔》將賈平凹在《白夜》、《高老莊》中的那套筆墨用到了極至——精細而忠實的寫實滲透于全篇的各個角落,簡直就是一個當代農村的工筆長卷。小說中的生活帶著地道的農村氣息,農民的心理刻畫入微,農村社會的情狀清晰可信。這種對土地的親和之感,在許多鄉土作家筆下已經喪失多時。從這個意義上說,賈平凹這部長篇力作令人欣喜。□當文學再度直面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