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大詩人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雖以第三人稱寫五柳先生的志趣愛好,但實際應是陶淵明自我的寫照,是一篇自傳文。其產(chǎn)生的時間眾說紛紜,一般認為是其青年時所作。《晉書·陶淵明傳》中說:“潛少有高趣,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時人謂之實錄。”四百多年后,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仿效該作,創(chuàng)作了《醉吟先生傳》一文。
白居易早年在文學上積極倡導新樂府運動,寫下了不少感嘆時世、反映人民疾苦的詩篇,對后世頗有影響。晚年退居洛陽,意志消沉,詩酒自縱,獨善其身。唐文宗開成三年(八三八),六十七歲的白居易創(chuàng)作了自傳《醉吟先生傳》,此時,距離他五十八歲借病東歸過半隱居生活正好滿十年。白居易一生在仕途與著作上均有不菲的收獲,但其自傳——《醉吟先生傳》,只在開頭對自己的仕宦經(jīng)歷一語帶過,其余篇幅詳盡描述了自己閑居洛陽十年放情詩酒的隱逸生活。開首一段中的“性嗜酒,耽琴,淫詩”一句,既寫出了白居易晚年的生活狀態(tài),又點明了“醉吟先生”的題意。正因如此,人們常常將此自傳與陶淵明描繪自己隱逸生活的《五柳先生傳》相提并論,而二者在創(chuàng)作上也有明顯的承襲印記。正如《舊唐書·白居易傳》所記載:“初,居易罷杭州,歸洛陽。于履道里得故散騎常侍楊憑宅,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家妓樊素、蠻子者,能歌善舞。居易既以尹正罷歸,每獨酌賦詠于舟中。……又效陶潛《五柳先生傳》,作《醉吟先生傳》以自況。文章曠達,皆此類也。”
不僅內(nèi)容上有相似之處,在寫作手法上,《醉吟先生傳》也有明顯的模仿《五柳先生傳》的痕跡。特別是開頭一句對自己的介紹:“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xiāng)里、官爵,忽忽不知為誰也。”無疑是《五柳先生傳》中“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的翻版。作者以忘記這些社會要素來宣告自己對山水田園的鐘情與對隱逸生活的向往。與完全放棄官場的陶淵明不同,在洛陽的白居易擔任著太子賓客的閑職,但從他內(nèi)心而言,他認為自己已過著一種隱居生活了,這可以從他在《醉吟先生傳》開頭的“退居洛下”一語中看出。
與此同時,我們必須注意到,《醉吟先生傳》與《五柳先生傳》在創(chuàng)作上也有明顯的不同之處。首先,從內(nèi)容上看,兩篇自傳所傳寫的生活方式還是有著較大的落差。正如蘇軾所云:“茅屋歸元亮,霓裳醉樂天。”(《至真州再和二首》之二)晚年的白居易閑職在身,有著優(yōu)厚的俸祿,可以盡情地享受生活(自傳第一段中所提到的“家雖貧,不至寒餒”顯然是自謙之詞)。自傳的第二段具體地描述了傳主潛心佛學、放情山水、聽歌吟詩的生活,所謂“放情自娛,酩酊而后已”。這顯然與“短褐穿結,簞瓢屢空”的陶淵明的生活狀態(tài)有著極大的差異。同樣是交友,《五柳先生傳》中的是鄉(xiāng)間野老,而《醉吟先生傳》中的卻是僧侶、士大夫。值得一提的是,對自己的生活方式,白居易在自傳的第三段中加以辯護,認為自己沉迷于醉吟是“幸甚,幸甚”。這與其早年積極創(chuàng)作諷喻詩干預朝政有著天壤之別。究其原因,既是晚年白居易受佛道思想影響所致,也是他被貶江州司馬后思想漸趨消極的結果。其次,從敘事手法上看,《醉吟先生傳》比《五柳先生傳》敘事更詳盡,開合有度,頗有六朝小品文的風致。例如,對所住屋舍的細膩的描繪:“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shù)千竿,喬木數(shù)十株,臺榭、舟橋具體而微”,這就為下文傳主津津樂道的山野林泉之樂營造了極濃的氛圍。通讀全篇,《醉吟先生傳》中傳主“醉吟”的形象是深刻而鮮明的,但隱藏其間的失落與苦悶也是不容忽視的,這才是完整的晚年白居易的形象特征。
(責任編輯:古衛(wèi)紅)
作者簡介:許菁頻,浙江教育學院中文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