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過電影《苔絲》與原著《德伯家的苔絲》的比較,指出電影作品的缺失之處,即主題、苔絲性格塑造,以及超現實描寫等方面的缺失,從而使讀者更進一步加深對原著小說的全面理解。
關鍵詞:電影《苔絲》原著《德伯家的苔絲》缺失主題性格塑造超現實描寫
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由當時知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導演的一部改編自英國作家托馬斯·哈代的著名小說《德伯家的苔絲》的影片上映時引起了轟動。在鋪天蓋地的電影宣傳畫上,扮演苔絲的女主角娜塔西婭·金斯基的大幅人物特寫令人過目難忘。她頭披柔軟的羊毛圍巾,一雙充滿憂郁哀傷的雙眸凝視著前方,幾縷亂發輕拂在臉上,金斯基那十分性感的丹唇微微撅起,不禁讓人聯想起著名影星英格麗·褒曼年輕時的風姿。從這幅廣告畫上可以看出波蘭斯基對原著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然而這是波蘭斯基攝影機里的苔絲而不是哈代筆下的苔絲形象。盡管這部影片長達三個多小時,但還是遺漏了小說中許多相當重要的因素,這些缺失之處使原著的主題、人物形象、風格等發生了改變。作為兩種藝術表現手段,電影與小說迥然相異,對一些相異之處進行比較分析,對進一步深入了解和欣賞哈代小說的藝術魅力無疑是大有裨益的。
這部影片上映后得到了影評界和媒體的交口稱贊。《新聞周刊》稱它在“洛杉磯和紐約的首映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洛杉磯時報》盛贊它是“本年度最佳影片”,而《紐約時報》更是推崇備至,稱之為“一部充滿田園風光,風格細膩的影片。娜塔西婭·金斯基的表演十分精湛,令人叫絕”①。整部影片的畫面制作精美,確實給觀眾以視覺的強烈震撼。雖然影片的外景地是在法國拍攝,但十分酷似哈代筆下的威塞克斯小說世界,其中一些場景栩栩如生,令人難以忘懷。比如影片一開始展現布蕾谷宜人的春色,一群身穿白袍少女在草地翩翩起舞;安璣·克萊回頭凝視脈脈含情的苔絲;花花公子德伯把草莓塞進苔絲那鮮艷欲滴的紅唇里;在塔布籬牛奶廠田園牧歌似的生活和勞動,與苔絲在棱窟槐農田做短工時的荒涼肅殺、凄清孤寂形成強烈對比。雖然影片提供給觀眾賞心悅目的視覺享受,卻有相當一部分內容被刪改了,損害了原作的精神。當然我們不能苛求電影把原著原封不動地搬上銀幕,完好無損地保留小說的風格,畢竟它們在表現方式上有所不同,但是究竟是影片中缺失了什么重要成分,才讓我們讀者感到一種若有所失,意猶未盡的感覺呢?
首先是象征苔絲多舛命運的再生與死亡主題的缺失。哈代把苔絲描繪成“自然的女兒”,她一生的命運與土地息息相關,融為一體,就像自然萬物的生長律動,例如春、夏、秋、冬,四時輪回,潮漲潮退,日出月落依照一定的節奏有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一樣,苔絲短促的一生當中也經歷了數次的死亡與再生,這些都應和著四季的更迭交替。評論家歐文·豪很早就指出:“苔絲死過三次,然后又獲得新生,第一次是被德伯誘奸,第二次是因為安璣·克萊,最后一次又是碰到德伯?!?sup>②春天和夏天象征了苔絲旺盛的青春活力和對美好愛情的追求,而秋天和冬天則預示她悲劇的命運。小說伊始,春光明媚,綠草芊芊,純潔美麗的少女苔絲和村里的姑娘們踏著春天的旋律,歡快起舞,心弦上跳躍著“一種希望,一種愛情,一種心思,至少是一種渺茫的希望”③。由于家庭貧困,獨馬的猝亡和父母的虛榮,把她推上認親的險途。她到純瑞脊去照料養雞場,此時正值六月。苔絲初登德伯家門,德伯用紅玫瑰、紅草莓來引誘苔絲,對她大獻殷勤,涉世未深的苔絲一點沒想到這條“毒蛇”是“興風作浪,制造悲劇的惡魔”。九月的初秋時節,伺機已久的德伯詭計終于得逞。在受辱失身的那天晚上,月亮西沉,霧靄濃重,圍場被淹沒在“一片源源的黑暗”中,茫茫夜色不正象征世道的黑暗,命運的殘酷嗎?皚皚白雪的潔質遭到無情的玷污。苔絲對愛情的希望一開始就像初綻的花蕾被掐斷了。十月的深秋,苔絲毅然拒絕德伯虛情假意的許諾,不愿自甘墮落,在秋風瑟瑟里孤零零提著包裹走回家鄉。而在回鄉的那條籬路上出現的有生之物和無生之物,“只有凄楚的十月和更凄楚的她”。深秋的凋敝悲涼景象更襯托了苔絲的不幸。在接下來的漫漫嚴冬里,身懷六甲的苔絲忍辱含垢,過著死亡般的隱居生活,只有天黑后才到樹林,從大自然的懷抱里獲得些許安慰。至此完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新生與死亡的過程。第二次是在苔絲遭受喪子之痛的兩年半后,春天再次降臨,草木的嫩芽幼蕾滋長發育著,本來富有希望的生命仍舊在苔絲的心里熱烈地搏動,那尚未消耗的青春,經過暫時的壓制,“就像樹枝里的汗液,又重新涌出漲起,并且還帶來了希望和無法制止尋找快樂的本能”。和自然萬物都有再生能力一樣,苔絲在飽受創傷之后,重新生活的希望在春天里死灰復燃。在五月的一個“茴香四溢,眾鳥孵雛,萬物催吐生機的早晨”,苔絲第二次離家,懷著對生命的滿腔熱愛,在塔布蘺牛奶廠開始全新的生活?!八南M暮吞柹涑鲋鈨上嗳诤?,仿佛幻化出一團光輝的氛圍,把她環繞”,表達了苔絲對新生活的強烈渴望和憧憬。對大自然的共同熱愛和對人生共同的見解,使苔絲和克萊共墜愛河,此時炎炎夏季正好映襯著兩人熾烈的愛情生活。哈代巧妙地將大自然和人的情感融合起來描寫,使之成為世界文學中描寫愛情的經典詩篇。芙侖谷里膏腴的土壤里,土地暖得發酵,“在草木孕育繁殖的嘶嘶聲音下,汁液都噴涌得幾乎聽得出聲音來。在這種情況下,就是最飄忽輕渺的戀愛,也不能不變成纏綿熱烈的深情”。而接踵而至的“熱月”仿佛是自然的一方面,看到他們這對情人那樣熱烈,特為和他們斗勝爭強似的。而克萊就像被熱氣悶得透不過氣來一樣,也被溫柔嫻靜,而且對人生有獨特見解的苔絲越來越強烈的熱愛壓得喘不過氣,終于他戰勝了自己的緘默、謹慎和恐懼,擁抱了苔絲,袒露愛慕之情。從此草木豐茂,生機勃勃的牛奶廠成了兩人逃避世俗羈絆,充滿濃情蜜意的伊甸園。苔絲在此獲得了新生,度過生命中最美好幸福的時光。然而命運再次捉弄了苔絲,他們于圣誕節完婚,此時正好是冬天,新婚之夜苔絲不愿欺騙丈夫,坦陳前事,不料丈夫冷酷無情,不僅不予寬恕,反而撇下苔絲,遠走他鄉。厄運再次降臨,冬天對于苔絲再一次成為象征兩人愛情生活死亡的季節。她在樹林里風餐露宿,到處打零工,漂泊不定,忍受著命運的凄風苦雨。在棱窟槐那艱苦卓絕,伶仃孤苦的農田生活與夏日那草色芊綿,陽光普照,情思繾綣的塔布籬牛奶廠生活形成鮮明對比。然而大自然的風霜雨雪帶來的只是肉體上的苦痛,讓苔絲難以忍受的痛苦與折磨卻是來自于精神上的。一方面與德伯再次相遇,德伯為滿足自己的淫欲對她窮追不舍,讓她雪上加霜,苦不堪言。而另一方面愛人克萊音訊全無,失去了他的鼓勵和支持,更讓她精神上處于孤立無援之地。當苔絲一家孤兒寡母被村里以有傷風化為名趕出,無家可歸被迫到家族祖先墳墓暫避一時,此時苔絲的苦難達到頂點,為了家庭,她被迫重陷污淖,成為德伯的情婦。當春天又一次來到人間時,苔絲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再生與死亡的輪回也開始了。克萊在巴西歷經磨難,終于幡然醒悟,對苔絲舊情重萌,回英國尋找苔絲,以破鏡重圓,然而一切為時已晚,心如死灰的苔絲在德伯的哄騙下,任憑自己的肉體成為他的掌中玩物。后來苔絲得知真相后,在憤怒與絕望之下,手刃了這個破壞她一生幸福的惡魔。苔絲和克萊在逃難過程中盡情享受了快樂而短暫的夫妻團聚生活,苔絲也在丈夫愛情的撫慰下,心靈獲得了再生。不久,苔絲被捕并送上絞刑架,完成了最后一次再生與死亡的輪回。正如歐文·豪所說的:“這篇小說的情節發展就有如一幅中世紀的油畫,可以分成幾個板塊,每個板塊都各自講述故事的一部分,形成了殉難的過程。”④哈代正是通過描寫苔絲命運中三次死亡與再生的過程,它和季節變化以及自然萬物生息現象相契合,使作品批判的主題更加深刻,寄托了對苔絲悲慘命運的同情,譴責了資產階級道德與宗教的殘酷與虛妄。然而在電影中暗示苔絲命運的死亡與再生主題被丟棄了,導演只是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拍攝,許多事件被壓縮,落入了單調的模式,而四季轉換的自然景象僅僅作為陪襯和點綴。這樣看來,苔絲好像只是被命運之神驅趕著從一個不幸走向另一個不幸,完全淪為男權社會陋習的犧牲品,失卻了原作中的主題精神。
電影女主人公的扮演者金斯基的演技無疑讓人嘆服,但是由于導演對苔絲這一人物理解上的偏失,造成了電影中苔絲性格的單一。哈代筆下的苔絲之所以比起世界文學長廊里任何一位美麗非凡的女性人物來都毫不遜色,如簡·愛、娜塔莎、瑪絲洛娃、茶花女等等,具有永久的藝術魅力,其原因就在于她身上不僅具有溫柔、美麗、聰慧、善良、純潔等一系列一般女性共有的品質,而且具備了一種非常復雜、豐富的性格體系,比如她的驕矜與執著、自尊與自愛、富于同情心卻又會嫉妒別人,她的堅忍與敢于反抗,在遭受命運一次次打擊之后還能恢復活力,凡此種種使這一人物顯得十分豐滿,真實而生動。而電影中的苔絲從頭至尾只有一種單一的性格,徒有美麗的外表,卻無深刻的思想。面對殘酷的命運,就像一只溫順馴服的羔羊,天真無邪卻又軟弱無力,束手就擒,讓命運拖著走。也許這是導演想著力把她塑造成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無辜弱女子形象,以其催人淚下的悲慘境遇博取觀眾的同情。但是應該看到,如果觀眾按照電影作品中的苔絲形象來理解苔絲,那就等于走入了一個誤區,為苔絲流下的同情淚水必然只是淺薄,這樣的苔絲就與實際生活中無辜受害的女性大同小異。苔絲作為一個藝術形象之所以不朽,在于她不僅來源于生活,而且更高于生活,否則她就喚不起人們深刻的悲劇感受。在銀幕上我們見不到那個覺得自己被德伯強奸,就永遠要受到懲罰而慨嘆命運的不公,而時常自問“女人的貞節,真是一次失去,就永遠失去了嗎”的苔絲;那個覺得“可以再做點兒有用的事情,再嘗一嘗獨立的滋味,無論付出什么代價”的苔絲;還有那個遭到丈夫遺棄而痛不欲生的苔絲,在林中碰見幾只被獵人打傷而奄奄一息的野雉雞,不忍它們繼續痛苦的折磨,輕輕將它們弄死,并由此聯想到比起這些可憐的受傷的鳥類遭受的痛苦,自己的痛苦并非天地間最痛苦的事,從大自然中汲取了生活下去的勇氣的苔絲;另外還有為躲避好色之徒的糾纏,堅守自己對丈夫的忠貞,故意剪掉眉毛,用手帕包住半個臉蛋,以隱藏美貌的苔絲。在此當中最令人感到遺憾的是,電影作品沒有完全表現出苔絲性格既有堅忍與反抗,又有猶豫與懦弱的矛盾方面。作為藝術家的哈代深諳“重復”這種藝術表現手法的妙處,所以不厭其煩地描寫了苔絲與德伯,后與安璣·克萊關系中前后幾次的拒絕,以此來表現她性格當中相反的兩個方面。故事一開始苔絲就數次拒絕德伯的追求,德伯對她的美貌垂涎已久,在趕馬車接她去養雞場干活的一路上不斷地進行調戲,苔絲極力躲避,后靈機一動,故意讓風把帽子吹落,借機下車,便不愿再與之同車,寧愿自己走路,顯示她的聰明與勇敢。四個月后在同樣那條來時的籬路上,不幸失貞的苔絲斷然拒絕德伯讓她做情婦,趁著年輕貌美,享受榮華富貴的利誘和哄騙,義正嚴詞地宣稱自己對他毫無愛情,不愿成為他的“巴兒狗”,這種敢于向自己不愛的有錢人家子弟說“不”,直到今天聽來也是擲地有聲,震撼人心,哈代展現了苔絲追求真正愛情,不為金錢和門第所動,勇敢維護自尊的可貴品質。在小說接近尾聲,苔絲成為棄婦,墜入人生物質和精神的最低谷,命運仿佛還嫌對她不夠嚴厲,德伯披著宗教虛偽的外衣重新現身,這個自稱“撒旦”的無恥之徒對她花言巧語,軟硬兼施,妄圖讓她重陷火坑。哈代精心描寫了苔絲一共在六次不同的場景中斥退他,而且其中兩次不得不使用武力來抵擋他的攻勢,捍衛自己的尊嚴。一次是在打麥場,當德伯得寸進尺,想要攬住她的腰時,她用皮手套狠狠抽打在他臉上,打得他嘴角淌血,此時的她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叫出了“一次被害,永遠被害”的絕望呼聲。另外一次是在父親死后,全家人被趕出村的前夜,德伯以收留他們全家作為利誘,妄圖以施恩惠來逼她就范,苔絲怒斥他之后,拉下窗戶,把他伸進窗的胳膊用力夾住。德伯步步緊逼,苔絲為維護對愛情的忠貞,一次又一次地堅決拒絕,但是由于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和鼓勵,卻更加的無奈和絕望。電影中我們無法看到苔絲向丈夫求助的三封信。第一封信她雖絕口不提眼前自己所受的苦難,只表白對愛情的堅定不移,然而字里行間卻隱含著對難以預測的現實的恐懼之心。第二封信充滿了一聲聲情辭懇切的“你來吧!快來吧!快來把我從威脅我的大難里救出來”的呼救聲。在斥退了德伯卻又感到身心疲憊,走投無路的苔絲憤激之下,最后一次給丈夫的信中指責他的鐵石心腸。然而這三封信都石沉大海,將苔絲推入無望的絕境,讀者正是從這一次又一次的拒絕和一次又一次的呼救聲中,體味著苔絲對愛情的堅貞不屈,另一方面卻又無奈絕望的心理感受,在此過程中苔絲面對生活的磨難仍能百折不撓,敢于抗爭的性格特征也變得愈加鮮明。哈代一生主要的藝術追求就是要表現“有價值的東西為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毀滅”的悲劇。苔絲年輕純潔的一生被資產階級虛偽道德和宗教所扼殺的悲劇,正是最好的也是最崇高的悲劇。對讀者來說具有震撼心靈的美學力量。相比之下,在與安璣·克萊的關系中,苔絲卻有了更多的猶豫不決。小說中哈代為了更好地體現苔絲本身受到舊有的道德束縛,時常從舊有的道德準則來觀照自己,反而在真正的愛情面前遷延不決,躊躇不前,他先后六次描寫了克萊向苔絲求婚的過程。一邊是克萊炙手可熱的愛情和鍥而不舍的求婚,另一邊是苔絲因為自己的失貞而有苦難言,要不要勇敢接受心上人的愛情,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的過去,其內心的痛苦和掙扎之激烈可想而知?!按藭r她的生命之線,由兩股扭成,一股兒是絕對的快樂,一股兒是絕對的苦痛,苦惱之中夾雜著快樂。將來的結果讓她害怕,但是害怕的心情,仍舊消滅不了快樂的感覺。她怕自己改口,但是又渴望自己改口?!惫聪ち颂z此時復雜矛盾的心理,把她違心三番五次拒絕愛人的求婚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不愧是洞察人類心靈的大師。最終苔絲受著“快樂的本性”驅使答應了克萊,即使在這幸福的一刻,哈代也不忘表現她由于心情過于復雜,柔腸寸斷地失聲痛哭,恨自己當初降生到這個痛苦的世界。在電影中觀眾只能看到安璣向苔絲兩次求婚,就匆匆結束。苔絲深愛克萊,卻又拘囿于世俗道德,想愛又不敢愛,處于兩難窘境的精神痛苦,電影在此方面的藝術表現力無疑是大打折扣。哈代正是通過這一波三折的求婚和拒婚來挖掘苔絲性格的另一面,其塑造的這一藝術形象由此更加豐滿生動,成為黑格爾所說的獨具特性的“這一個”。相形之下,缺失了性格中這些重要因素的刻畫,電影中的苔絲注定是蒼白無力,冷靜淡泊,毫無感情上的波瀾起伏。她只能引起人們一時的悲憫之心,卻無法激起永恒的,刻骨銘心的美學感受。
理查德·卡朋特在一本論及哈代的專著中曾經如此總結道:“經過多年對哈代作品的研究發現,他作品中最讓人感到有意思的其實是他所運用的意象,對現實世界中平常事物奇特的變形描寫,和在許多作品中都可以發現的一個基本神話原型?!?sup>⑤這句話無疑道出了哈代小說中重要的組成因素,那就是象征,隱喻和超現實描寫。而電影作品本身嚴格地按照現實生活來表現,也許是導演想要加強現實主義色彩,而將小說中一些超現實的、迷信的成分全部剔除,然而這些描寫正是哈代小說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例如貫穿整部小說,與苔絲命運息息相關的馬車描寫,小說前后出現了幾次。小說開始時,苔絲和弟弟連夜趕馬車送貨,而一家賴以維持生計的馬匹卻在意外的車禍中不幸而亡,苔絲因此感到自己像是個“女兇手”,出于愧疚的心理才使她決心擔負家庭的重責,到德伯家認親,這是苔絲命運里一個十分重要的情節,預示著她的命運與鮮血和不幸有關。苔絲的失身也與馬相關。當時苔絲到集鎮游玩,歸途與悍婦發生口角和廝打,意外事故逼使她跳上了對自己覬覦已久的德伯的馬背,并放松了平日的戒備,讓德伯鉆了空子。哈代還描寫了在馬勒村和純瑞脊之間的那條籬路上,德伯兩次駕馬車接送苔絲的情景。第一次是接苔絲去他家幫工,路上他多次騷擾苔絲,被聰明的她用計擺脫。第二次是苔絲失身后,毅然只身返鄉,德伯駕車來勸阻,被她嚴詞拒絕。去時的苔絲風華正茂,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和少女的羞怯,對德伯的調戲又羞又怕。歸來時的苔絲已不再害怕德伯,然而這正是她傷心欲絕的原因,因為此時的她已遭到玷污,心中滿是凄楚。哈代把苔絲前后的心情進行了對比,更襯托了苔絲的痛苦與哀傷。苔絲與克萊充滿波折的關系也是與馬車有關??巳R三番五次向苔絲求婚,苔絲經過內心激烈的矛盾掙扎后,終于在駕馬車送牛奶到火車站的歸途上應允了婚事,訂下終身。然而他們的分道揚鑣也是在馬車上,克萊不能原諒苔絲的往事,狠心拋棄了她,將她送上回娘家的路,馬車里的苔絲哭得肝腸寸斷,從此兩人天各一方。除此之外,大馬車也是用來預示苔絲悲劇命運的一個重要道具??巳R和苔絲在大喜之日乘坐一輛大馬車時,克萊曾經稍微提到過發生在大馬車上的陰森恐怖的傳說,這對兩人的關系來說是不吉之兆。之后德伯又在苔絲全家被逐出村的前夜,向她進行詳細描述,傳說德伯家的某個祖先曾在自家的馬車里對清白無辜的姑娘施予暴行。此后,這個家庭的后代每遇到不幸,就會聽到那輛馬車的聲響,不見其物只聞其聲。這些給苔絲的悲劇抹上了一層冤冤相報的宿命色彩。另外,哈代對家鄉威克塞斯的許多迷信和風俗習慣十分熟悉,他把一些可怕的兇兆融入對苔絲坎坷一生的描寫中,更增添了神秘的氣氛。在與德伯的關系中,他使用許多不祥的預兆。如與德伯初次見面,不懷好意的德伯在苔絲身上插了許多玫瑰,結果苔絲不小心被玫瑰花刺傷了下巴,為此她感到十分不安,因為這按鄉間迷信是個不祥之兆,暗示兩人的關系一開始就與血有關。后來當德伯重新出現,起初還要求苔絲在被稱為“十字手”的地方的一根孤樁石柱上起誓不用美色來誘惑他。過后苔絲才得知這并不是什么神圣的十字架,而是一個犯人被人把手釘在柱子上絞死,尸首埋在石頭下,有時還出來顯魂,預示著可怕的兇兆。而這幽靈就暗示了德伯重新出來對苔絲糾纏不休。最后德伯躺在苔絲祖先墳墓的石碑上,等待苔絲的到來,進一步暗示了他終將死于苔絲之手的可悲結局。苔絲與克萊的關系當中也有一些迷信的描寫,比如與克萊結婚之日,時值正午,公雞卻對兩個新人啼鳴不止。在英國鄉村這是不吉利的事,預示兩個人的婚姻關系很快流產。哈代對民歌也是耳熟能詳,他讓苔絲在試穿婚袍時想起母親常唱的民歌,歌中描寫一個不貞的王后穿上一件可以試女人是否忠于丈夫的長袍,結果長袍變色,使用這個細節也是為了襯托苔絲此時因為未向丈夫坦白前事而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的心理,而且也為下文情節發展做了推進作用。所有這些超現實的描寫無論是對預示苔絲乖蹇的命運還是推動小說情節的發展都起了不容忽視的作用,因此是哈代創作這部小說的一大特色,這點是不能輕易抹煞的。
世界電影史上不乏許多對名著改編的成功之作,如《飄》《呼嘯山莊》《簡·愛》《戰爭與和平》等,它們的成功改編無一例外都是立足于對原著精神的深刻領悟。把電影《苔絲》與原著進行比較與評論目的并不在于褒此貶彼,而在于讓所有熱愛哈代小說的觀眾或讀者更加全面地理解和欣賞哈代藝術的偉大之處。對原作的誤讀或一知半解,都會導致電影作品的缺失,這應該努力避免出現。電影可以有不同的藝術處理方法,但是對原著的精神和風格的忠實再現,不僅是對觀眾,對作者也是種最高形式的尊重。
(責任編輯:水涓)
作者簡介:鄭丹燕(1972- ),女,碩士研究生,漳州師范學院外語系講師。
①②④⑤Gladys V .Veidemanis,English Journal,Cambridge University,1988年,第53頁,第53頁,第54頁,第55頁。
③托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絲》,張谷若譯,人民文學出版社,北京,2002年,第25頁。以上所引有關原著內容均出于此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