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教學的不同流派,體現著不同的哲學指導思想。
行為主義
20世紀80年代初我在北京念師范的時候,心理學老師基本上僅介紹蘇聯的巴普洛夫(1849~1936)學說。巴普洛夫(及美國的桑代克)是心理學研究的行為主義的代表人物。在生產力高速發展的20世紀初,隨著許多實驗設備的應用,實驗手段從定性轉向定量分析,心理學研究取得了許多重大成果。
巴普洛夫通過對動物的試驗得出人類的學習行為是一個經驗積累的過程,通過刺激——反應達到的連結過程。認為語言學習也是個習慣過程、技巧系統,只要通過訓練、重復加上歸納和概括就能夠獲得。在語言學習過程中,外界環境起決定作用,學習者的心理因素微不足道。
半個多世紀以來,行為主義支配著語言學、心理學、教育學以及哲學所有領域。上述的實驗結果又反過來在哲學上給予唯物主義(即哲學上的行為主義流派)以有力支持。唯物主義的核心價值是物質第一性,不依精神而獨立存在;精神是第二性,依賴物質世界而建立,又反映物質世界的。
唯物主義以及行為主義教育學、心理學被引入中國,并在中國深深扎根,一方面是由于中蘇意識形態相同;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中國的教育傳統提供了扎根的土壤。所謂勤學苦練、熟能生巧、鐵杵成針、滴水穿石、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等刻苦耐勞的理念與行為主義的經驗形成理念不謀而合。在語言教學中,強調學生要反復練習;教師則運用專業知識為學生提供正確練習方法、練習機會(外界語言環境)。
作為一種方法論,行為主義教學法沒有錯,誰也不能否認語言學習(和其它的學習)通過大量操練會得出好結果。
理性主義
多年以后,在我的研究生課程中我又接觸到另一種學習理論,與行為主義完全相反的理論——理性主義。
理性主義心理學派,發源于20世紀60年代初的英美,介紹到我國大概是90年代初期。代表人物是喬姆斯基(N. Chomsky)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語言學和哲學教授。他的一大貢獻是創造了“轉換生成語法”理論,對人類的語言規則作了心理描述,把語言和心理研究相結合,締造了心理語言學的新學科。他的另一貢獻是用生理學觀點解釋語言獲得。他質疑行為主義兩點:
1.在語言理解上,如果撇開語義,“無色的綠思想憤怒地睡著覺”這句話語法是沒有問題的,人們憑著語感能夠“聽懂”。所以合乎語法不合乎語義的句子在現實中是可能存在的,人們并非按照以前的經驗來理解的。而行為主義的理論是:你只能理解或說出過去聽過的句子。
在語言表達上,無論什么出身的兒童在一歲至六歲的時期都能學會語言。在此期間,兒童從父母、保姆、親朋及玩伴那里聽到的句子是有限的,能表達出來的卻比聽過的數量多得多,也豐富的多。這是什么原因?只能是兒童自己根據一定的規則“創造”的。
2.如何解釋語言學習的關鍵期。兒童一般是在一歲以后即大腦成熟以后到十四五歲的發育期完成后的這一段時間內學會語言的。在一歲以前及中年以后學習語言是異常困難的。如果按照行為主義刺激——反應理論,外界的環境是始終存在的,刺激是恒定不變的,理應有成正比的反饋才是。這點如何解釋?
小結:喬姆斯基認為行為主義的語言學習理論不能反映兒童語言獲得的實際情況,人們獲得語言(包括第二語言),課堂教學的貢獻是微乎其微的。而是應該從生理學、遺傳學的角度考察——人腦中具有一種語言知識的共性,兒童生來具有語言能力;這種能力并非由外界決定,外界環境只能起到加速或延緩語言發展的次要作用,遺傳因素起決定作用。
例如一粒樹種,在雨水、陽光和空氣的環境中長成一棵大樹。樹種內部的遺傳性規定了它一定能成為一棵樹,而不是一株花或草;另一方面,樹種又離不開外部環境的作用,在雨水、陽光和空氣的外部因素配合下成長。其中樹種的遺傳性是主要的。
靳洪剛對行為主義與理性主義作了歸納比較:“行為主義注重外界,而認知心理語言學(理性主義)注重內在過程;行為主義強調對兒童語言不斷的鼓勵作用,心理語言學家強調語言發展是人類遺傳基因的結果;行為主義只停留在詞的研究上,而心理語言學更注重句子。”
哲學爭端
理性主義理論:語言能力(第一性)+外界環境(第二性)=語言
行為主義理論:外界環境(第一性)+語言能力(第二性)=語言
從上式可以看出遺傳的語言能力與外界環境刺激誰為第一性,兩者無可避免地將語言問題引入哲學爭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或者是先有樹還是先有種子。思維和存在誰是第一性,這是哲學的根本問題。
從科學研究的角度,科技無法證明這個哲學命題的對錯,人們已經為此爭論了幾千年,并且還將繼續下去。然而在人類及人類生存的環境中,現代哲學——辯證唯物主義似乎受到廣泛認同。唯物主義認為雞先于蛋,樹先于種子,是因為它們既大又鮮活,人們能直接感知到它們的物質存在。世界在人類的掌控之下,這種思考方法符合人類的認知習慣。反之,蛋和種子(即哲學上的”精神”)既飄渺虛幻又靜止不動,人們便難于把握它們感知它們。
在教學上的意義
上面的討論能否得出兩種結論:
第一,無論如何,喬姆斯基給我們,尤其是深受行為主義影響的教師們帶來一個新視野,改變我們的思考定勢。在“語言能力(第一性)+外界環境(第二性)=語言”中,學生的先天語言能力起主導作用,教師僅僅是外界環境的一部分(或許是很小一部分),不能左右學生的語言發展。該結論或許既讓我們看到了“真相”,同時又使我們泄氣。
第二,上面關于哲學討論只能是一種定性討論,作為一種思考方法的討論,它對教學應用層面的影響是不大的,就像“Z = X+Y = Y+X”一樣。通過討論,拋開先后不說,我們至少能得出折衷結論:環境和先天能力兩者都很重要,是密不可分的。
總而言之,現在是調整我們的教學心態及教學方法的時候了。語言教師應該盡量支配好屬于自己的那“一小部分外部環境”——課堂和教師自己,使課堂環境、教學內容與學生獲得母語的環境一樣,體現語言的功能,才能達到最好的教學效果。
(蔣小棣,北京語言大學、香港中文大學校外進修學院對外漢語教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現為香港愉景灣國際學校中文班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