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陵懷古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的南京,古稱金陵,為歷代封建王朝的繁華之地。春秋時為吳王夫差的冶鑄重鎮,稱冶城。戰國時楚在此置金陵邑。從公元前472年,越國大夫范蠡筑城算起,至今已有近2500年歷史。三國東吳在此建都,稱建業。而后,東晉、宋、齊、梁、陳都在此建都,史稱六朝。五代十國的南唐、明、太平天國、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先后定都于此,故有“六朝勝地,十代都會”之譽。
鐘山麓留下王朝興亡史跡,秦淮河畔尚余麗娃金粉遺痕,提起歷史古都,總是令人悠然神往,發思古之幽情,金陵懷古——從來就是詩人的好題目。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稱古丘?!?李白《登金陵鳳凰臺》)“鳳凰臺”在金陵鳳凰山上,相傳南朝劉永嘉年間有鳳凰集于此山,長江的水依然不停地流著。詩人感慨萬分,吳國昔日繁華的宮廷已經荒蕪,東晉的一代風流人物也早已進入墳墓。那一時的煊赫呀,在歷史上留下了什么呢?
“輦路江楓暗,宮廷野草春”(司空曙《金陵懷古》)。輦路即皇帝乘車經過的道路。想當年,皇帝出游,旌旗如林,鼓樂喧天,前呼后擁,該是何等威風!如今這景象已不復存在,只有道旁那飽覽人世滄桑的江楓,長得又高又大,遮天蔽日,投下濃密的陰影,使荒蕪的輦路更顯得幽暗陰森。昔日珠光寶氣,金碧輝煌,一派顯赫繁華的宮廷只剩下蓬蓬勃勃的萋萋野草點綴春光了。詩人選材典型,將輦路、宮廷與江楓、野草形成強烈對照,其盛衰興亡寄寓其中。
“潮滿冶城渚,日斜征虜亭。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劉禹錫《金陵懷古》)詩人由和州返回洛陽,途經金陵,為尋訪當年的冶鑄之地——冶城的遺跡來到江邊,這一以冶制吳刀、吳鉤著名的古跡究竟在哪兒呢?詩人徘徊尋覓,卻四顧茫然。只有那江濤的拍岸聲和江邊的一片荒涼。它仿佛告訴人們:冶城和吳國的雄圖霸業一樣,早已在時間的長河中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傍晚時分,征虜亭寂寞地矗立在斜暉之中,伴隨著它的不過是投在地上的長長的黑影而已,那東晉王謝貴族之家曾在這里餞行送別的熱鬧排場,也早已銷聲匿跡。盡管亭子夕陽依舊,但人事卻已全非。詩人看到的是:春草年年綠,舊煙歲歲青。詩人在開頭巧妙地把盛衰對比從景語中道出,使詩歌一落筆就緊扣題意,吊古傷今之情自然流露出來了。
劉禹錫最得意的懷古名篇之一《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昔日車水馬龍、行旅繁忙的朱雀橋邊是叢生的野草野花,曾經衣冠來往、車馬喧鬧的烏衣巷完全籠罩在寂寥、慘淡的氛圍之中。如今飛入百姓家的燕子,過去卻是棲息在王謝權門高大廳堂的檐檁之上的舊燕。詩人的感慨藏而不露,寄寓在景物描寫之中。從中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作者對這些變化發出的滄海桑田的無限感慨。
“臺緘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劉禹錫《臺城》)這首懷古詩,以古都金陵的核心——臺城這一六朝帝王起居臨政的地方為題,寄托了吊古傷今的無限感慨。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保f莊《臺城》)鳥啼草綠,春色常在,這繁榮茂盛的自然景色和荒涼破敗的歷史遺跡,終古如斯的長堤煙柳和轉瞬即逝的六代豪華的鮮明對比,對于一個身處末世、懷著亡國之憂的詩人來說,該是多么令人觸目驚心!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劉禹錫《石頭城》),“英雄一去豪華盡,惟有青山似洛中”(許渾《金陵懷古》),“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
江月不改,世事多變;山川依然,六朝如夢。六朝過去了,舊事云煙一場,寒煙衰草凝碧罷了!詩人憑吊古跡,落筆金陵的繁華,而今一切蕩然無存,今昔對比,借古諷今,詩中句句是景,而無景不融合著詩人故國蕭條、人生凄涼的深沉感傷。
二、秦淮尋夢
碧波蕩漾,秦淮之水。幾千年來,秦淮水哺育著古城南京。十里秦淮旖旎風光,自有動人的故事。遙想當年,“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一帶妝樓臨水羞,家家分影照嬋娟?!薄笆枋璧牧郑脑拢r著藍蔚的天?!币褂吻鼗春樱瑯暉粲爸袑ひ挊桥_歌舞的舊夢,體會千百年來的繁華。
秦淮河畔舞榭歌臺、瓊摟玉閣極盡東南豪奢;官妓名媛終日新妝艷極招接游客;茶肆酒摟,絲竹陣陣,燈紅酒綠……這文人騷客常來之地,秦淮艷妓不知道留住了多少人。南朝著名文學家沈約的《江南弄》一首:“羅袖飄麗拂雕桐,促柱高張散輕宮,迎歌度舞遏歸風。遏歸風,止流月。壽萬春,歡無歇?!奔邀惙埙?,輕歌曼舞,庶西文人,齊集歡宴,彈箏謳歌通宵不絕,展示了一派吳歌聲聲、絲動竹嗚的古秦淮特有的景象和風韻。
明末著名愛國詩人顧夢在《秦淮夕泛》中寫道:“落日淡生煙,波明影碧天。人來花檻里,灑出板橋邊。楊柳風干樹,笙歌月一船。十年重對此,回首各凄然?!鄙鷦拥孛鑼懥饲鼗吹胤比A景色,最后一句即是對這種畸形發展隱隱怨恨之感慨。
“冷煙輕淡傍衰叢,此夕秦淮駐斷蓬。棲雁遠驚沽酒火,亂范高進落帆風。地消王氣波聲急,山帶秋陽樹影空。數代精靈人不見,思量應在月明中?!碧圃娙肆_隱在《金陵夜泊》中,把秋月下的秦淮河畔寫得凄迷哀婉,充滿了吊古傷今的情思。
秦淮河,曾經是六朝王公貴族們醉生夢死的游樂場,曾經彩舫蘭舟曾經竹節板鼓曾經琵琶笙簫曾經霓裳羽衣曾經高山流水……而今已成一座“空城”,“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劉禹錫《石頭城》),只有那當年從秦淮河東邊升起的明月,如今仍舊多情地從城垛后面升起,照見這久已殘破的古城。
綠水森森的秦淮,輕輕搖蕩著波心。“問秦淮舊日窗寮,破紙迎風,壞檻當潮,目斷魂銷。當年粉黛,何處笙簫?罷燈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九無聊”(孔尚任《哀江南》),作為一個長期生活在秦淮河上的唱曲名家,故地重游,撫今追昔,百感交集,慷慨悲歌,唱出了強烈的亡國哀痛。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但夢一樣的回憶,畢竟改變不了眼前的現實。秦淮河,一曲辛酸淚如雨,千古詩詞,千古紅顏,千古的奢華靡極。美人一笑珠箔如雨,紅樓此夜共沉醉罷!
鐘山煙紫,秦淮波綠,人事代謝有如雪泥鴻爪。沉醉于金陵斑斕的史書,沉醉于那如煙似幻的秦淮河,思緒萬千,恍若進入了遙遠的歷史海洋;當你漫步于石頭城下,徜徉于秦淮河畔,你都會冷靜地思考,思考過去,思考未來,這也許是金陵能給每一個走進他懷抱人的禮物。
(濮小平,江蘇省海安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