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學科性質之歷史程式及其理論對話

百年語文，風雨滄桑。語文是什么？這個關于語文學科性質的命題，從語文學科誕生之始就一直困擾著語文教育界，一代代專家學者和教育工作者為探求其真諦作出了不懈的努力。直到今天，對語文學科性質的描述和界定依然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從而衍生出對語文教育現狀的毀譽參半，喜憂并存。可以說，語文教學改革在取得豐碩成果的同時，也承受著空前的責難。有激憤之士曾一度疾呼“誤盡蒼生是語文”，更把語文學科推向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追本溯源，我們不難發現，所有關于語文學科的探討爭鳴，實質上都是由其性質之爭而引發。性質之爭便是它的方向之辯，語文學科的方向直接決定著語文教學理念、教學目的、教學內容、教學方法等一系列的改革與實踐。因此，語文學科的性質論斷關系到學科的發展方向，自然也首當其沖地接受著百年的詰問和反思。應當看到，隨著時代的發展，教育改革的深入，語文學科性質在不斷的探究爭辯中實現了一次次質的飛躍，并且在日益接近其“真理性認識”。但是，由于歷史的原因和語文學科內涵本身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人們對語文學科性質的認識至今還存在著不少的困惑。針對現狀，錢夢龍先生在近期上海舉行的“中國語文教育高峰論壇”上發言指出：當前的語文教育正處于 “轉型期”，認識上、操作上難免出現一些混亂。但“亂”不是目的。教育，是關系到下一代健康成長的大事，由“亂”到“不亂”的這個過程最好盡量短一些。對此，筆者深有同感，在理論的探討尚未有盡期之時，我們更要切實地把握好語文教育過程中認識上和操作上的一些實際問題。

為了更客觀地認清當前語文教育中存在的問題和出現的傾向，本文試圖從歷史和理論的層面，透視和剖析語文學科性質的發展現狀和理論特征，以期與大家一起思考。

一、歷史程式：“工具”使命的正視趨避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語文學科的正式“命名”始于建國之初。因為在我國古代傳統文化思想藝術史上，幾乎沒有純粹獨立的哲學、經學、文學與史學著作，它們是充分交融于一體的至大至精的文化綜合體。解放前，語文稱之為“國文”、“國語”，1949年4月，統一稱為“語文”，1950年6月，全國統一的語文教材正式編輯出版。從此，語文教育成為現代教育體系中的一門課程。

語文學科“正名”之始，關于語文的含義，葉圣陶先生就指出：“彼時同人之意，以為口頭為‘語’，書面為‘文’，文本之語，不可偏廢，故合言之”。而對其性質的探究，葉圣陶先生在1942年提出了“工具”之說。半個多世紀以來，“工具論”已成為語文學科性質的基本定論，盡管我國對語文課程性質的認識和界定經歷了一系列的變遷，從“工具論”到“基礎工具論”到“文化負載的交際工具論”，但語文學科性質的工具性地位似乎沒有多大的動搖。問題在于，在語文學科歷史發展的實踐程式上，“工具性”的實質到底是什么?如果我們以歷史的眼光去審視過去，不難發現，工具性除了作為一種語言的工具性功能之外，實質上更多地承載著不同時代的不同歷史“使命”：

——1963年語文教學大綱指出“語文是學好各門知識和從事各種工作的基本工具”；

——1966年后的十年“文革”時期，語文教學強調的是“語文是階級斗爭的工具”，必須服務和服從“階級斗爭和路線斗爭”的需要；

——1978年語文教學大綱首次提出“基礎工具”說，強調“語文這門學科，它的重要特點是思想政治教育和語文知識教學的辨證統一”；

——1980年、1986年、1988年的語文教學大綱先后都指出語文“不僅具有工具性，而且具有很強的思想性”；

——20世紀90年代以后，語文教學大綱明確指出“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也是最重要的文化載體”，并且要求教學內容必須突出能力訓練，建立聽說讀寫能力訓練系統。

從這里，我們宏觀梳理一下語文學科性質的歷史發展脈絡，可以發現，盡管工具性的命名一直沒有變化，但工具性背后的實質內容卻在不斷地延伸和更迭，其基本走向可以表述為“學科性——政治性——思想性——人文性”。而這些問題無不體現語文學科在不同時期所承載的不同時代主題，語文學科性質的發展也因此留下了深深的歷史烙印。也正是這些主題，使語文學科的性質一直接受著人們的不休爭議。在學科理論上，人們并不回避語文性質的工具屬性，但在具體的教學應用實踐中，人們更多關注的是工具性以外的所謂教學內容的時代主題，所謂工具實質上是在發揮一種“車載斗量”的功能，工具性，似乎從誕生之時就注定了它要不停地承載重大歷史“使命”的責任。

語文學科的工具性從一開始就找不到它的自身功能。起初，語文學科被理解為是學習其它各門知識的工具，它依附于其它學科而成為一種學科性工具的“工具”；其后，隨著時代的變化，語文學科儼然就是“政治的工具”；上個世紀80年代，工具上又插上了“思想性”的大旗；90年代后期以來，“人文性”的號角又在這輛“工具車”上愈吹愈響……“工具性”已徒有虛名，不復存在，變相成為一種純粹的“為人作嫁”的別人的工具，即使在90年代語文教育改革開始關注研究自身特性之時，最后也演變成為“應試教育”背景下語文知識“標準化考試”的工具，以至于今日的人們對“應試教育”痛心疾首。語文性質的工具性，總是在無條件地“肩負”著時代使命之下左顧右盼、誠惶誠恐地前行。

誠然，語文學科性質也曾試圖尋找過自己的歸宿，但就其改革的結局而言，與其說是實踐理論的錯位而中斷，還不如說仍舊是被時代主題的大潮所淹沒。1956年語文實行漢語、文學分科教學，現在看來，這雖然有悖于語文教學的客觀規律，但在當時，敢于給語文學科的工具性獨立開辟出一方天地，并初步建立起比較完整的漢語學科體系，自有其不同凡響的歷史意義。短短兩年便偃旗息鼓，不要以為是人們對學科認識的早早醒悟，其實更多的是時代政治主題的“規范”和“干預”，因為在當時，“教育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必須與生產勞動相結合”，這種“三脫離”(脫離政治、脫離實際、脫離勞動)教學完全與時代主旋律格格不入，所以不了了之的結局自不待言。隨后的“文”“道”之爭也曾掀起過語文學科改革的高潮，但結果還是以“政治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應用于教學實踐。可見，時代的影響是巨大而且可怕的，它使許多“真理性”的東西在所謂“現代性”的面前失去了本來的面目。語文性質的工具性，也就這樣長久地默默地在浩瀚歷史煙波里聽憑時代的風浪持帆操漿。

今天，語文學界空前高揚“人文”旗幟，大力提倡“素質教育”，淡化漢語 知識，忽視技術訓練已成趨勢。這里，無論是出于對“應試教學”下語文工具技能過分偏重的一種矯枉，還是對語文學科性質迷津求索的真諦指歸，但過往歷史 的程式應當值得正視和引起警惕，許多有識之士有慮于語文學科的改革實踐再一次“穿新鞋，走老路”，就是擔心語文學科的工具性逐漸被淪為“人文性”的時代工具，重新走進和演繹歷史的方程式。

客觀地講，語文學科不同于其它自然學科，具有比較鮮明的時代性特征，但絕不能將時代性特征冠以“現代性”的面目去涵蓋和主宰其獨立具有的本質屬性，真正讓“工具性”擁有一方屬于自己的“領地”。盡管語文學科的工具性究竟如何解構定位尚可繼續探究，但正視歷史趨避誤區這是我們毋庸置疑的選擇。

二、理論對話：未及整合的多元解讀

新“課標”指出：“語文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是語文課程的基本特點。”

隨著新“課標”的確立，語文學界一時風起云涌，百家爭鳴，圍繞語文學科性質問題而引起的對話和交流，其立論之廣、論者之眾、聲勢之大可謂空前。立論之廣，或探究理論脈絡，或著眼目標任務，或總結教訓經驗，或立足應用實踐等；論者之眾，有學界前輩，有后起之秀，有教學專家，有一線教師等；聲勢之大，大江南北、刊物論壇、會議專題、學校課堂等，到處充滿對話論辯的氣息，其發展之勢愈辯愈烈，一時半載難望塵埃落定。總的來說，把語文學科定性為“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這是當前語文學界普遍能接受的一個概念。爭論和對話的焦點主要在于何為“工具性”？何為“人文性”？兩者孰輕孰重？兩者如何統一？等等一系列問題上。

持“工具性”論者的邏輯起點是語文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工具性是語文學科最基本的、第一位的屬性。離開了語言文字，任何民族文化無從談起。只有在“強根固本”的基礎上，才彰顯其“人文性”內涵。并進一步提出，語言文字本身就是表現思想感情、價值判斷的符號，是人類文化心理結構的外化，語文教學歷來講求的是音、形、義的統一。淡化“工具性”，夸大“人文性”，不僅容易把語文課上成政治思想課、自然科技課等，而且在理論上大而化之，把語文教學引向無限，不符合教學實際，也難以操作應用。脫離文本而天馬行空，架空語言而凌空蹈虛，失去的是語文教學的根本。

持“人文性”論者立足素質教育大背景，從“以人為本”的教學理念出發， 著力追求語文學科的“人文精神”。并分別從西方和中國古代的人文文化理念中探求語文學科的人文內涵，努力張揚“人文性”在語文學科中的內涵和目標指向：個性、尊嚴、情感、審美等。指責“工具性”，把語文教學的失敗歸咎于“工具性”原因。

“統一”論者持著新課標理論的“金鑰匙”，試圖尋找兩者“統一”；有人以為兩者分別體現的是科學主義和人文思想，“科學人文，和而不同”，是矛盾的辨證統一體；有人則認為兩者的屬性并不在同一個層面上，統一之論根本無從談起等。

還有論者干脆跳出這“性”那“性”的爭論圈，運用現代西方學科理論，把語文學科作重新的審視和定位，有的對語文學科進行本體論和構成論的解讀；有的以學科分類學理論否定語文具備獨立的學科形式，認為語文只能作為教學科目而統攬語法學、修辭學、邏輯學、寫作學等一系列嚴格意義上的學科等。

也有人從“語文”兩字探究出“一語四文”(語言和文字、文章、文學、文化)，去圖解和剖析語文學科含義的內在關系；也有人把語文、語文教育、語文學科等作科學理性的甄別和分析，欲重新還語文于真面目；也有人以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為依據，從“語言”和“言語”的概念范疇去認證語文學科的本質特性。

更有甚者，認為語文學科性質永遠無法界定，理由是語文屬于內涵豐富的人文學科，不可能也不可以對其性質作出精確的科學性定義，只能采用描述性定義的方式對其性質命題進行合理寬泛地表述。新課標對語文學科性質的揭示方式選擇的就是這種明智的定義形態……

對話至此，想必誰要給語文學科性質作一個明確的澄清，恐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語文是什么”這個世紀問號，至少在理論上要完美的拉直并非指日可待。這也許正是體現了語文學科性質內涵的豐富性所在，無限的豐富帶來無限的困惑和解讀，無限的豐富也帶來無限的期待和魅力。語文學科性質之論，多元解讀，見仁見智，各持一執，未及整合。語文教育的改革也由此面臨著一次次的選擇和調整，廣大語文教育工作者也在嘔心瀝血的實踐中追求語文教學的至真至美。因此，本文意旨并不是為“語文性質”的某個權威命題予以搖旗吶喊，恰恰相反，為的是給那些自以為“執牛耳”的性質論者作一復雜性的提示。“問題”與“答案”，究竟哪一個更重要?

當前有一種值得關注的傾向，在對語文學科性質的認識上，語文學界似乎言必談人文，才顯其對語文教學認識上的現代性。“工具性”正日漸淡出人們的視野，縱有論及，也被斥之為“落后、保守”。以次來觀照和統領語文學科性質，幾近于“玄學”之論，這是應當引起警惕和予以警示的。以為語文學科性質到今天真正找到了它的歸宿，那么，請別忘記喬姆斯基說過的話：“過早地奠定正統說法雖則誘人，卻是危險的，這一認識如果能持久的話，可能會防止產生新的顯得可笑的教條”。

（田紅玉，浙江郵電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