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時節,陰雨綿綿,怕家里食物霉變,雙休日與丈夫忙不迭地整理,這才發現櫥里尚存的數斤大米粉和一包黑芝麻。面對黑、白兩個塑料袋,猛然想起四十年前的大學生涯。回頭看他,他也正怔怔地看著我。一忽兒,倆人不約而同地說:“炒一炒,做個芝麻炒米粉!”嘿,是啊!又香又糯的炒米粉已經闊別多年了,想當初,那可是我們年青一代的美點佳肴啊!
炒著米粉,思緒萬千。五十年代末一春的那年,我考入了位于合肥市的某大學。當時糧食緊張,餅干、糕點可是稀罕物,每人每月憑票供應半斤。媽媽憐惜我這個從未跨出過上海市區的女兒到外地求學;又擔心正在生長發育的我缺少營養,會熬不住深夜勤讀,她欲把全家集起來供給生病的外婆的糕點券,讓我買了糕點帶走,可我不同意。我買了二斤面粉,一角錢糖精片,揉面團、搟薄片,再在用油布抹過的鐵鍋里焙烘,制成香甜的“高橋薄脆”。到達校舍的當晚,我將薄脆分送九位室友,她們都說:“好吃,嶄透(上海話,意為非常好)了”,我那股得意勁呀,至今還記憶猶新。
過了數天,上完夜自修課回房,走過男寢室樓梯口,忽然飄來一陣濃香,正餓慌的我拼命吸香品味,當即斷定,芝麻炒米粉!我偷偷溜到香味“發源地”一看,好多男生圍著團支書“老”王,他呢,正用一只銅質的嬰兒吃奶糕用的調羹(上海話,即湯匙),在為大家分發芝麻炒米粉。我咽著口水暗嘆不易,因為當時沒有大米粉賣,黑芝麻更是“高級補品”,我猜一定是他母親想盡辦法“弄”來了黑芝麻、大米,然后炒熟、磨粉、拌調。我是女生,不敢進門,只好呆瞪瞪看著:只見有的男生將炒米粉急不可待地送進嘴里,然后抿著嘴屏著氣拼命“攪拌”;有的鄭重地倒入碗里沖上半碗開水,再嘖嘖有聲地喝那香甜滑糯的黑芝麻薄糊糊。我默默回房拿出“高橋薄脆”,不知為何,竟感到干巴巴,硬蹦蹦,難以下咽,亦不知怎的,竟會不由自知的思念起媽媽和姐弟……
值得一提的是, 團支書的那只被男生們稱之為“挖耳朵”(上海人形容小)的調羹,在第一學年中,竟成了最惹人關注和向住的東西。哪位同學生了病,哪位室友大掃除出色;哪位同班自修課助人出眾,這只挖耳朵調羹就會“傳”到那位手里,他呢,就有“權”在團支書的炒米粉罐頭里掏上一匙,美美地享受一“頓”。炒米粉成了我班同學最為賞識的美點,也是大家辦事上游的嘉獎品,還是患病同學病床上的慰問品。
從此,每年寒暑假回上海,我總會買幾斤面粉,文火悠悠地炒上一大鍋。炒面粉易帶好儲藏,香味又長久;干嚼有滋有味,調糊滑溜細糯。第二學年,幾乎所有上海同學都帶來了:有炒面米、炒米粉;有加黑芝麻、花生茸的;還有拌熟豬油,甚至牛骨髓的。不管哪種,總之是它陪伴我們念完了大學,也是它幫助我們度過了無數個夜自修后饑餓的夜晚,亦是它填補了我們青年時代一頓山芋糊,一周一次葷的營養的不足。想到這里回眸一望,見丈夫也正在沉思,我們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隨著國家經濟建設的發展,目前市場上美點與佳肴、高級滋補品、洋糕餅糖果琳瑯滿目,不斷出新,炒米粉之類的“原始”小吃早已為人們遺忘,年青時髦的先生小姐可能還會嗤之以鼻。可是,對于我們這些五、六十歲的中老年人來說,卻永遠忘不了功在當年的的炒米粉,忘不了那些值得回憶的歷史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