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上的火車了,你所有的記憶就是這趟火車,就是車窗外匆匆掠過的風景或者并非風景,大大小小的站臺相同或者未必相同。
你也不知道這趟車的終點是什么樣的所在,有人到過的,但卻不能告訴你了,有人告訴你了,卻只是個模糊的大概,或者他自己知道的,也只是這個模糊的大概。
看著窗外的風景,匆匆地.好像永遠也放不倦的電影,你有一種莫名的孤單,一種徹骨的冰涼。你試著和對面的乘客攀談,你發現他同樣很孤單。那一天,你們都說了很多話,你們像多年不見的老友,你們像認識多年的情人,你們相見恨晚。你說起你到過的每一個站臺,你見過的每一件事,他也說起他到過的每一個站臺,每一件事,你們又像是各自在對著鏡子說話。很快,你還是厭倦了,你發現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就像你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一樣,你發現所謂交談只是找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而所謂知己不過是找一個可以聽懂你說話的人。
于是你決定不理他。你發現他說話的聲音,走路的步態都叫人煩悶不已,你認為認識他是上天對你的懲罰。但是這些是無可更改的,無可逃避的。你已經忘了你是什么時候上的車,也不記得他是什么時候坐在你的面前了。你決定換位子,你跑到了另一節車廂,你換了一個看上去還不錯的地方,很快你發現對面的乘客根本不說話,他是一個每天用半瓶酒醉整個下午的人。你換了很多地方,有些是你想換卻換不成的,有些是你換得咸卻不想換的,終于,你放棄了。你想,這又何必呢.或者,這是宿命。
最能叫你驚喜的就是站臺了。每到一處,你總是在站臺上走走,你總希望能發現點什么。雖然在站臺上,看見的還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堆起來的笑臉,但是每到一個站臺,你還是會一陣驚喜,仿佛它是你的希望。別的人也都和你一樣.每到一處站臺,就下來走走,希望發現點什么,然后上去。
有一天,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站臺上,你看見了一位令你心儀的女孩。你問她的家在什么地方,她抿著嘴笑了笑,指了指遠方,你看過去,但是暮色漸起.你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又問你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為什么要坐這趟車。這幾句話讓你不由得癡了,你忘了回答,你只是不停地問自己,我從哪里來,我坐這趟車是為了什么。你忽然想留下來,你仿佛看見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從此開始。但是,看著所有的人都開始朝火車奔跑,你到底猶豫了,你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所有人,你在想,去,還是不去,你在想,是與所有的人背道而馳,留在這個毫不起眼的小站臺上,還是和所有的人一樣,繼續那趟不知為誰而開的火車。
你的腳步到底上去了,有時候思想和行為是全不相干的兩種東西。在火車快要關上車門時,你還在考慮要不要下去,但是你沒時間去思考了.因為火車就要開了。
很多年以后,你還會想起那個毫不起眼的小站臺,那個蒼茫又帶些溫暖的黃昏。你在想,你到底是不是自由的,你可以選擇留在站臺.也可以選擇不留,但是你真的能走上與所有人背道而馳的道路嗎,和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該是不錯了吧,但是你又得到了什么?你作出了一種選擇,另一種選擇對于你就是不可知的,你不知道女孩子指著的遠方究竟有些什么,就像女孩也不知道你的下一個站臺究竟有些什么,或者遠方之所以那么迷人就是因為它看不清吧?
你可能選擇和對面的乘客說話,也可以選擇不說,但是你選擇的只是選擇承受著孤單看風景或者忍受著厭煩交談。你還會想起那個女孩說過的那幾句話,真的,你究竟為什么要坐這趟車,但是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就像你為什么會在這趟車上一樣,沒有人能告訴你答案。你想問對面的乘客,但是忍住了,你記得很小的時候,你問過別人類似的問題,別人說你沒有長大,你想你現在是真的長大了,徹徹底底地長大了。你發現長大其實就是不該說的就不要去說,而成熟甚至就是不該想的就不要去想。你發現交談雖然厭煩,卻能免卻孤單,而看風景雖然孤單,卻不用忍受厭煩,本是兩難的事,翻過來一想,卻成了兩妙。你想歲月真是能改變人的,你想大概要到終點了吧。
終于有一天,鐘聲響了,所有的人都在收拾行李,所有的人都被一種莫名的氣氛感染了,就連窗外的夕陽也有一種終結的凄美。你沒有走,你留在了站臺上,你忽然想看看這夕陽。你在想,這夕陽和多年前那個遠方的毫不起眼的小站臺上的是多么地相同,你在想,得只是暫時的,而失卻是永遠的,相聚只是暫時的.而分別卻是永遠的,但是那樣一個遠方的毫不起眼的小站臺,那樣一個很多年以前的平平淡淡的黃昏,已經足夠你銘記這一生了。
你的生命就是這列疾馳而過的火車。
(原載CFC中文論壇,經本刊校訂)
(編輯/陳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