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期,西方的思想文化借著報刊雜志和電影的傳播,在中國產生了很大的反響。西方的理想化人權思想、男女平權說、投票制度、非孝、自由戀愛等等為青年男女們競相倡導并付諸行動。婦女們受到的影響是比較大的,為爭取自身權利而鬧得轟轟烈烈的婦女運動就是明顯的例證。她們思想的變化,在服飾上得以表現。大膽開放、充分展示自己個性特點的服飾紛紛出現。從20世紀20年代后期起,婦女界的服裝一改以往“寬大、平直,裙、袍、褲長及足”的保守禁錮的特點,以充分展現女性身段線條為美,“袒胸、露膝、露肘”的服裝,為女性們所青睞。1930年,受西方短裙風的影響,短裙在中國女界風靡一時,旗袍的衩越開越高,幾近臀下。[1]
而婦女們追逐新潮服飾的日子,很快被新生活運動的呼聲所淹沒。1934年2月19日,蔣介石在南昌行營擴大紀念周上演講《新生活運動之要義》,標志著新生活運動正式開始。此次講演中,蔣強調了發起新生活運動的目的,是要造就“現代性的國民”,要人們在衣、食、住、行中體現中國的故有道德——禮義廉恥,人們的日常生活應做到“整齊、清潔、簡單、樸素”。[2]這場運動先從江西南昌試點,很快便波及到全國。新生活運動將人們的個人生活納入了行政法規。而當時婦女們的“奇異”裝束,便成為一種奢侈浪費、傷風敗俗的表現,很快成了這場運動的直接打擊對象。
四川省的新生活運動以成、渝兩地為主要推行城市。1934年5月,成都、重慶先后發起了新生活運動。在重慶推行新生活運動過程中,官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婦女們的新潮服飾問題。5月16日,劉湘的二十一軍軍部下達了對婦女“奇裝異服”進行禁止的命令。公文指出,那些自號“新式”的婦女,“裸膝露肘”,“實屬有乖風化”,為“恢復歸全禮義廉恥”,而“厚民德”、“崇國體”,所以必須讓崗警隨時隨地予以干涉,否則“決不足以挽回頹風而勵風俗”。[3]
禁令下達后,重慶的街市發生了警士粗暴干涉婦女著裝的行為。在小梁子都郵街一帶繁盛地方,警士動手剪掉了著“奇裝異服”婦女的褲子,甚至有警士采取“責打手心”的辦法懲罰“奇裝異服”的婦女。木牌坊、小梁子、龍王廟、都郵街、關廟街,均被“摩登女”們視為“畏途”。在這些地方,“被處罰者,平均每天至少在百人以上”[4]。 執行警察的粗暴行為致使警備司令李根固也感覺到某些不妥,“特傳令守城營長馬國榮到部,飭轉諭所屬,此后對于本市袒胸露膝女性,不得取強制手段,動加鞭笞,須用和平態度,婉勸其改易妝束,以重觀瞻,而應由警部公安處通知各署轉飭各街崗警知照。”[5]
在執行中,因禁者與被禁者之間糾紛不斷,使得官方在權衡利害關系時,不得不在原有禁令的基礎上做了某些變動,以利新生活運動的推行。6月10日的《國民公報》報道,“警備部前以本市摩登女郎,露肘露膝有傷大雅,曾經令飭區巡查隊及警署認真取締,以維風化在案,嗣因執行士感覺糾紛太大,特于本周會議席上,提出討論,結果對于取締婦女服裝露肘者,暫不干涉,露膝者,僅能向其勸喻,不得動施處罰,但各管內有戲園者,并諭囑守門及賣票人,拒絕入園,以示限制云。”從禁止“赤膊露肘”到“可以露肘,不準光膝”,且對光膝者,只能“勸諭”,可看出官方在對婦女服飾進行干涉中,因“糾紛”的出現而做出了一定的讓步。
在重慶著手規范婦女服裝近一個月后,蔣介石于1934年6月10日,特手令江西省政府擬定了《取締婦女奇裝異服辦法》。內容如下:
1、總則:本辦法有尺寸規定者以市尺為準;2、衣著方面:衣服分旗袍短衣二種。旗袍最長須高腳背一寸;衣領最高不得接靠顎骨;袖長最短須過兩肘關節前一二寸:左右開岔旗袍其岔子不得過膝蓋以上三寸,短衣須不現褲腰;凡著短衣者,均須著裙,不著裙者,衣長須過臀部以下三寸;過腰不得繃緊貼體,須稍寬松;褲長最短須過膝四寸以下,不得露腿赤足,其從事勞動工作者不在此限;裙子最短須過膝四寸以下;穿西裝者長短大小須參照上列規定;無論中西式短服不得亮胸、露臂、鼓臀、赤腿。3、裝束方面:頭發須向腦后貼垂過衣領口以下.長發梳髻者聽之;禁止纏足束乳:禁用毛線類織成無扣之短衣或領架著于外面:禁止著睡衣及襯衣或拖鞋赤足行走街面。4、執行日期:女公務人員、女教師、女學生由各誼官署或學校令限布告三十日以后實行;其他各界婦女限布告六十日以后實行。5、推行辦法:本辦法實行由公安局分區指派專員巡查,遇有婦女衣著裝束違反本辦法者,由崗警加以干涉,如有反抗者,得拘局懲處。[6]蔣介石這一禁令的出臺是因各省人士的強烈要求。可見,婦女裝束問題已為全國普遍關注。該辦法后經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南昌行營核示后,將懲處辦法,“由崗警加以干涉,如有反抗者,得拘局懲處”,改為“由崗警隨時善為勸導”,并刪掉了辦法中對婦女服裝尺寸的具體規定。
7月17日,成都市政府及省會警備司令部根據四川省督辦公署的指示也相應推出了本省的《取締婦女奇裝異服辦法》,在執行方式上也同贛省一樣,由強制改為較為緩和的“勸導”;但對服裝的具體尺寸,是在1935年4月四川省政府在重申這一禁令的四一零三號公文中才刪除的。這里反映了地方在執行中央的政令時,既保持了較大的一致性,也體現了一定的自主性。
至此,四川省在執行取締奇裝異服禁令時,有了一個可供參考的詳細的規章。但這并未使禁令的執行取得良好的效果,10月份在成都的街面上,“裝束奇異發長過衣,以及用毛織類織成無扣短衣或領架著于夕陽者,亦復不少”[7]。重慶也同樣如此,所以在11月19日,重慶公安局向各警署下發的訓令中,再次強調,有“違反衣著裝束各章規定者”,要“認真干涉,依法處辦”。[8]
隨著服裝的變化,婦女們的并沒有部也進行了相應的革新。20世紀20年代以前,中國婦女的發飾主要是把頭發盤成發臀,發臀分為前發臀和后發臀,或在腦后梳成長長的一條發辮。20年代以后,齊耳的短發取代了盤臀和長辮,并風行一時。進入30年代,剪發不再時髦,取而代之的是燙發。
從1935年開始,因婦女燙發之風太盛,南京、南昌等地的新運工作較多地轉向了對婦女燙發的禁止。這樣一來,各地對取締婦女奇裝異服禁令的執行又增添了一個新的內容。2月15日的《新蜀報》和《濟川公報》上同時登載了重慶警備司令部發布的禁止婦女燙發的布告,內容為:
照得婦女燙發,實為近世之頹風,無知婦女,以為矯揉造作,別具美觀,互相效尤,爭奇斗異,不知既耗金錢,復礙衛生,且每燙一次,費時至兩鐘之久,更妨正當工作,當茲勱行新運之際,此種惡習,亟應禁止,為此,合行布告之日起,即將燙發器具自行銷毀,倘敢陽奉陰違,一經壹出,除勒令歇業外,并從重處罰不貸。[9]
從公文內容來看,官方禁止婦女燙發的緣由是出于對這種奢侈浪費行為的制止。據《濟川公報》所載,當時在重慶一般包月燙頭每月須耗六十金,而用電機燙發,一次三十元至二佰元不等。禁令的打擊對象是為婦女燙發的理發店。對燙發的婦女卻沒有說明相應的懲罰措施,這同此前官方在執行《取締婦女奇裝異服》禁令時,一開始就指向婦女,甚至采用暴力手段,是不同的。
1938年7月8日,省會公安局為能更有效地取締婦女的奇裝異服,重新擬定了禁令。內容為:
一、不要燙發;二、不要著袖短至腋與儼同無袖之長衫;三、不要于長衫外緣肩被以彩色口綺如披風;四、不要于發際或頭頂故加奪目如絨球綾辮等;五、不要赤腳穿鞋;六、不要著非中非西之奇異短服;七、不要著過短搖褲裸露上腿。推行日期為十日以內。對違反者,采取“干涉查究”的方式。[10]此次頒布的法令,明顯地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內容上完全不同于此前所發的禁令,地方特色較濃,條例更加簡單化。在執行方式上,體現出了較大的強制性。政令雖重新修定,但對“奇裝異服”的禁止卻未如期收到較好的效果。直到1942年6月,省會公安局仍在為著市面上屢屢出現的身著奇異服飾的婦女而無計可施。作為推行新生活運動時的輿論倡導者的新聞記者,只能抱怨官方的禁令“不禁自禁”。
在以后的官方文件及新聞報道中,很少再提及取締婦女奇裝異服的問題。隨著國民黨大陸統治的失敗,新生活運動失去了國家政權機關的支撐,取締奇裝異服的禁令也走向了尾聲。
可見,新生活運動中,官方對婦女裝束的強制規范,直接觸及到了婦女生活的最基本層面。禁令雖然不斷地重申與修改,在執行方式、打擊對象上也作了相應的變更,卻未能達到預期的效果。而婦女裝束的變化,是她們審美觀念、生活習慣發生變化的結果,是時代發展的產物;若用行政手段橫加干涉,只能以失敗收場。
注釋:
[1]《民國社會風情圖錄》(服飾卷)[M],江蘇古籍出版杜2000年版,第63頁-111頁。
[2]《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Z]第五輯,第一編(政治卷),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753頁-762頁。
[3)[4][5]《濟川公報》1934年5月16日,第5版;1934年5月27日,第7版;1934年6月5日,第7版。
[6][7)[10]《取締婦女奇裝異服辦法》[Z],成都市檔案館,93-4-685,第56頁,第48頁,第32頁。
[8]《國民公報》1934年11月20日,第5版。
[9]《新蜀報》1935年2月15日,第4版。
作者: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成都》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