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佳日,云白楓紅,友人贈我《世界華人學者散文大系》(大象出版社,2003年8月版。下稱大系)一套。披閱半月,收獲良多,喜不自勝,今擇其要者,獻諸同好。
在讀者的印象中,小說、散文、詩歌等這些文學性很強的體裁,應該是作家的專利,而和學者相聯系的則是高頭講章、論文專著,名詞、概念一大堆,主義、體系連成片,佶屈聱牙,好不枯燥!讀了《大系》,你就會改變此種印象:原來學者的散文可以寫得這么才華橫溢、生氣淋漓!
本套《大系》煌煌十冊,洋洋五百六十三萬言,輯錄了始于蔡元培、止于余杰的五百零二位學者的各體散文一千零二十四篇。舉凡從內地到港臺、從歐洲到美洲的知名的華人學者幾乎網羅凈盡。其選文的廣泛和精到,可以和筆者喜愛的百花文藝出版社的《世界經典散文新編》(2000年9月版)相媲美,有這樣的書在手,是基本不用再找同類的書了。
由于極左路線的作祟,數十年來,內地的讀者接觸海外作家作品的機會很有限,至于對海外華人學者的散文的接觸就更少了。限于篇幅,筆者只就海外學者的散文談談自己的一孔之見。
讀海外華人華裔學者的散文,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們對故國的一片赤子情懷。這一特點,無論是耄耋之年的老學者,還是正當盛年的中青年學者都是一樣的。本書選入的余英時先生的一篇,題目就叫《我的中國情懷》。文章寫作者在闊別故國二十九年之后,于一九七八年十月作為美國學術訪問團的成員來中國訪問一個月。由于身負學術任務,訪問團雖然在西南、西北訪問了一個月,卻沒有機會到他的故鄉——美麗的江南去親眼看一看。公務是了無遺憾地完成了,他對故鄉的渴念卻是有增無減。在再次離國前夕,他不勝惆悵地寫下了“此行看遍邊關月,不見江南總斷腸”、“留得鄉音皤卻鬢,不知何處是吾家”的詩句。大陸讀者十分熟悉的余光中,在流傳甚廣的《聽聽那冷雨》中,深情拳拳地寫道:“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地就在那里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身為社會學家的金耀基,曾在劍橋大學做訪問學者一年,劍橋的景色固然美麗、文化固然深厚,但看到圣約翰學院的藍蕊和黃色水仙,“那種藍色使我想起日月潭潭心的湖藍,而那水仙的黃,則更應是陶淵明東籬下的菊黃了。”身為控制論專家的陳之藩,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才真正理解了由宋入元的鄭思肖為什么把蘭花畫成無根的。“國土淪亡,根著何處?”古老的中華文化就這樣神秘地把海外赤子與祖國連成一體,任云天遙隔,任時光飛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海峽那邊有人無知地搞“去中國化”,真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海外學者散文給我的第二個深刻的印象,是他們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的同時,對外國優秀文化的汲取,并能將二者融為一體。這是大陸的作家、學者應該認真學習、借鑒的。在大陸,由于新中國建國前的連年戰亂,后來是建國后連年的政治運動,傳統文化一直處于被批判的地位,優秀的傳統文化沒有得到應有的傳承。所以,有報道說,某大學的中文系找不到會寫楹聯的人。為了悼念一位去世的老先生,只好請已經退休的老教授回來執筆。而比較起來,在大陸大革文化命的年月,海外學者日積月累,一邊學習著傳統文化,一邊吸收著外國文化,在兩方面都取得顯而易見的成績。臺靜農先生是由大陸去臺的老一代學者,還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書法家,早年和魯迅多有往還,筆者最早就是這樣記住他的名字的。該書選收他的《傷逝》一文,只有兩千來字,記敘了作者和張大千的交往,娓娓道來,含蓄蘊藉,卻感人至深,寫出了兩位大師的風度、氣質、學養、情誼,是純正的儒者之文。其后的葉嘉瑩、殷海光、余光中、黃仁宇、陳之藩、金耀基、董橋等,或曾留學西方,或在西方工作,或穿梭于東西方、兩岸三地之間,視野開闊,外語嫻熟,受時代之惠,得地利之便,融合中西,自成一家,在各自的領域大展雄才,也寫出了風格鮮明、充滿靈性的散文,兼有學者的博雅和詩人的空靈,為中國散文藝術注入了新鮮的藝術元素,讀他們的文章讓我們感到耳目一新,卻又能明顯感覺到中國文化的氣韻,她們是中國散文,而決不是外國散文。閱讀他們的文章,不論是對寫作、研究還是提高文學修養,都是大有裨益的。
瑕不掩瑜,筆者遺憾地發現該書漏收了一些不可或缺的學者,如新儒學的領軍人物徐復觀、杜維明,希望有機會時加以彌補。
最后,還應該提到的是,該書精校精印,錯字極少,裝幀淡雅、大氣,洋溢者濃郁的民族氣息,很好地彰顯了該書的內容,說它是近年來的精品,應該是當之無愧的。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