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苗貝貝的時候,我就不能不對我的二哥肅然起敬。要知道我的二哥只是個工人,還是個“賭棍”,這是方圓數里人所共知的事情。但苗貝貝是多么的養眼啊,應該說用任何夸張的詞語來形容她都不算過分,她的基本情況如下:
身高:1.72米(具備挑戰瞿穎的可能);職業:護士(一度是2005年以前成功男士擇偶的首選);學歷:中專(學歷是低了點,但我的二哥只是個高中生);相貌:“院花”(醫院里多得不光是患者,還有女護士和女醫生)。
當二哥把這些情況告訴我的父母時,你完全可以想像他們詫異的神情。他們認為自己的兒子大概是因為想媳婦給想瘋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所以才編出這樣一個美女來過過嘴癮。吃飯吧,這事不急慢慢來。事實上我媽比二哥更急,她老人家先后托人說了七個姑娘,但最后的結果都因為二哥的學歷或是身份問題而泡了湯。高中學歷倒還在其次,關鍵二哥是印刷廠里的工人,雖然收入不菲,人長得也還對得起觀眾,問題二哥是“三班倒”,大冬天的,半夜都得從熱被窩里爬起來,這著實讓姑娘們失去了興趣,并最終失去了守候的耐心。我想暗示你的是,盡管我的二哥一直沒有一個固定的對象,但至少已經有七個以上的姑娘,被我二哥順利拿下。二哥也就是在這時候迷上了賭博,并很快就成為一個年輕有為的“賭棍”。他不上班的時候我們經常看不到人,這時候他大多搏殺在賭博場上,呼風喚雨,日進斗金。雖然他們都知道二哥在骰子上做了手腳,但無奈他們都捉不到任何把柄。盡管如此,他們依然愿意把錢送給我二哥,拿他們自己的話來說,輸得舒服,輸得甘心。這真是“周瑜打黃蓋”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可見不光是愛情,許多事情都沒道理可講的,你說一個美女愛上個賭棍,能有什么道理可講呢?正如杜拉斯所言,愛一個人,為什么非要有一個偉大的動機呢?
二哥怎么認識的苗貝貝似乎值得一提。但奇怪的是,即便我是打破砂鍋問(紋)到底,二哥也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這時候我媽也終于確信了苗貝貝的事實存在,人前背后都樂得合不攏嘴,便一個勁地催促我二哥,說什么時候把苗貝貝帶來看看,帶來看看。這時候我二哥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吃飯吧,這事不急,慢慢來。這能慢慢來嗎?這時候,我媽和我爸就空前地默契了起來,他們幾乎是同時停下了筷子,一個說這么好的姑娘要快點定下來,另一個說是啊,她要是愿意來見我們,就板上釘釘、屁蛋輕松了。二哥再次若無其事地抬起了頭,說,已經板上釘釘了。我媽和我爸,當然也包括我,都會心地笑了,我爸甚至還壓抑不住自己的喜悅,沒命地咳嗽了起來,把一張老臉咳得彤紅。
一個月之后我們終于見到了苗貝貝。那是端午節前夕,我爸當天下午還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說貝貝要來家,你盡量早點回來。是的,我爸說的是“貝貝”,連人家的姓都省略了,這讓我感到有些好笑,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情,就當是自己的兒媳看待了。他們估計還忙活了一個下午,因為我提前回家的時候,所有的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連每天都打掃的地磚和地板,也出人意料地更加潔凈了起來。空氣里甚至還彌漫著清新劑的味道。所有的這一切都表明了這樣一個事實,他們就是不惜血本,也要把這個兒媳婦給娶進門。
苗貝貝和二哥一道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整個屋子似乎再次亮堂了起來。我爸和我媽則用讓我感到有些難為情的笑容,站在門里拉著他們的準兒媳進了門。
進門之后的苗貝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屋子里的氛圍太過隆重了,以至于讓人感到,她即將要進行的不是一頓家常便飯,而是一次高規格的宴會,類似于會見的那種,而她卻在最為關鍵的時刻,忘詞了。好在二哥的嘴一刻都不曾停歇,幾乎是妙語連珠了,而苗貝貝正好可以一直飽含深情地望著二哥,眼里寫著近乎是崇拜的內容。我在這一刻,再次對我的二哥肅然起敬了起來。要知道,二哥和我們幾乎沒什么話可講,而現在,他居然可以妙語連珠,幽默十足,似乎連空氣都被他給說得笑了起來。
飯桌上,我媽和我爸再次暴露了他們的急切。他們幾乎是輪番上陣,一個剛問有沒有具體的休息時間(遺憾的是,苗貝貝也在“三班倒”),另一個就問做護士工作安不安全(他們的言下之意是有沒有性騷擾)。盡管他們的問話多次被二哥所截斷,但苗貝貝依然被問得面紅耳赤,真正留給吃飯的幾乎沒有多少時間。
這是苗貝貝唯一一次來我家做客。為此我媽和我爸百思不得其解,他們多次問到我的二哥,但二哥一直三緘其口,也再沒有主動提過他和苗貝貝的事。當時的情況是,二哥正被調到專門上夜班,白天他要么蒙頭大睡,要么在賭場上廝殺,因此我們都無法準確地得知,他究竟和苗貝貝還有沒有往來。
應該交代一下我自己的情況了。大學畢業之后,我就在本市的電視臺里上班,也就是整天扛著攝像機,滿大街找新聞,和條發情的瘋狗沒什么兩樣。應該說在我們這個不大不小的城市里,這樣的職業依然能夠吸引一些人尤其是女孩子的目光。苗貝貝進我家那年我已經二十好幾了,但依然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我真不想把美女苗貝貝寫成小說,但事情卻向著小說里發展。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禽流感的N次變種就傳遍了我們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這種變種類似于SARS,對人類的威脅非常之大。事實上作為一個衛生口的記者,我清楚地知道,禽流感和SARS都并不可怕,但現在的問題是,因為人類的忽視和輕視,禽流感的N次變種已經類似于瘟疫,巨大的殺傷力無以復加。作為一個新聞記者,我們無疑要同白衣戰士一起,沖到最前方。那時候禽流感N次變種的陰影還沒有真正降臨我們的城市,但我們卻已經受命進行前期采訪。苗貝貝恰好就在本市的肺科醫院,我很快就聯系上了她。
苗貝貝說,我可以幫你引見我們院長,但我不能接受你的采訪。
我說好,你先引見吧。
等我見到院長的時候,才知道事實上他們比我們更早地知道了禽流感的N次變種,院方也早就根據上面的要求開始了備戰。而幾乎所有的醫護人員,差不多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有放假。苗貝貝呢?我問。
苗貝貝啊,她沒有放假的時間更長。對了,院長說,你可以采訪采訪她。
采訪在院長的親自指令下得以完成。或許是因為二哥,也或許是因為其他的一些什么,反正這期節目我做得出奇地好,在全市上下引起了強烈反響。苗貝貝甚至因為自身出色的容貌,出現在“市禽變辦”的宣傳畫上,貼遍了大街小巷。
我二哥也因此一度聲譽鵲起。因為他的朋友們都知道,這個畫上的美女,是他的對象。
感謝禽流感的N次變種,正是它讓我有足夠的理由和苗貝貝保持著熱線聯系。我這么說并非我生有邪念,而是因為我隱約著感到,我二哥和苗貝貝之間已經出現了許多問題,而我的參與,也許可以化險為夷。
果不其然。事實上從我家出門之后,苗貝貝就和我二哥大吵了一架。苗貝貝說,我還是有點適應不了,真的,你別介意。
我說,我不介意。適應不了?你還要適應什么呢?我一頭霧水。
電話那頭的苗貝貝久久無話。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戳穿二哥的謊言。因為這時候,許多人都把畫上的苗貝貝看成二哥的對象,而我的二哥,也把他們的事情說得有鼻子有眼。
等到第一個小區被宣布徹底隔離的時候,我才知道,那里正是二哥日進斗金的賭場,而二哥也因為和禽流感的N次變種疑似患者的近距離接觸被送進了隔離病房。當苗貝貝作為護士出現在二哥面前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們的表情都愣了一下。苗貝貝手上的溫度計在不住地顫抖,怎么是你啊?苗貝貝的聲音在一個勁地發顫,而我的二哥則別過了臉去,潸然淚下。
我適時地退出了病房。站在一片雪白的走廊上,隔著厚厚的防護服,我的攝像機怎么也放不到地上。
苗貝貝和二哥究竟還說了些什么,我沒有聽清楚。反正苗貝貝出現在走廊上的時候,眼睛里依然在閃爍著淚光。就在她低頭走過我身邊的瞬間,我說,苗護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苗貝貝站住了。她說,我知道你想問什么,等你明白了什么是愛情,再來問我吧。
什么是愛情?我噎住了。沒吃過豬肉,難道我還沒見過豬跑嗎?對著苗護士的背影,我不顧不管地點了一根煙,堂而皇之地抽在醫院的走廊上。
二哥從隔離到出院總共是兩個星期的時間。期間我總共扛著攝像機深入到隔離區十趟。我幾乎記錄了白衣戰士搏擊禽流感N次變種的全過程,同時還記錄了苗貝貝和二哥點點滴滴的感人時光。
二哥出院之后,苗貝貝依然沒有再來我家。不過這也難怪,苗貝貝現在差不多成了市里的名人,不僅去北京領了個含金量極高的獎,同時還被邀請去四處演講。這也就意味著二哥和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在我們看來,這事一定會黃。盡管在醫院里他們已經重歸于好,苗貝貝不計前嫌,在困難時刻表現出的勇氣也被當作重點報道的內容,再次出現在各大媒體上。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也有人說女人出名靠臉蛋,但就是沒有人肯說出名要機遇,事實上苗貝貝的出名就來自于機遇,如果沒有禽流感的N次變種(她就不會被印上宣傳畫),如果沒有我二哥(我就不會那么賣力地濃墨重彩地宣傳她),苗貝貝就是想出名估計也不會出得這么迅速而夸張。
苗貝貝很快就被院方提拔為護士長,不但解決了她的編制問題(此前她只是聘用,這一點,我二哥和她自己都沒有明講),還聽說一旦結婚就獎勵住房(這時已經停止了福利分房)。她似乎成了這場戰役中唯一的勝利者,幾乎所有的光環都籠罩了她。
就在我們擔心二哥和苗貝貝究竟有沒有可能進一步發展的時候,傳來苗貝貝主動要求結婚的消息,讓我們感到非常驚詫。你沒有弄錯吧?我爸說,人家現在是名人了,還看得上你一個工人嗎?我爸的擔心確實不無道理,事實上二哥也全無底氣,他囁嚅了半晌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說,她不像是開玩笑的啊。
我爸和我媽首次流下了熱淚,我媽甚至還說,祖墳估計是冒煙了,還是要多燒些高香啊。我看著老淚縱橫的我媽,心里忽然像吊了只水桶,七上八下。
苗貝貝很快就有了一套住房。除了地段差些之外,其他的幾乎都無話可講,要知道,在這個物價瘋漲的年代,有了一套住房就意味著有了幾十萬資產。二哥喜滋滋地被苗貝貝叫去看了房子,但回來之后的二哥卻一反常態,他說,我不想和她結婚了。
我們都愣住了。你有病啊?我說,這么好的條件,你到哪找去啊?
二哥抬起頭來看了看我,說,如果換是你,你會和她結婚嗎?
二哥這個問題真把我給難住了。是啊,要是換作我,我會和她結婚嗎?
我決定和苗貝貝談談。我想,我也有義務知道苗貝貝的真實想法。畢竟當事人是我二哥,這可是關乎一生的大事啊。
我把見面的地點選在萊茵河畔,這是一個有些情調的河邊小座,也就是一個高級點的喝茶和聊天的地方。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當天,宣告正式開張。當光彩照人的苗貝貝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忽然產生了放棄交談的念頭。說實話,我感到了巨大的自卑,我不是自卑自己的容貌,而是面前的這個美女,一個賭棍實在是委屈了她,更何況現在的苗貝貝可以說是前程似錦,無限風光。
苗貝貝要了杯卡布基諾。而我點的是雀巢咖啡。
你二哥不會和我結婚的,你放心吧。苗貝貝一面優雅地吸著吸管,一面微笑著說。
你怎么這么肯定?我問。
你不懂。但你二哥懂。苗貝貝的目光有些閃爍。
既然我不懂,那我還能說什么呢?我暗暗地“操”了一聲,草草地結束了我們的談話。
算了吧二哥,我說。
二哥說,是吧,我說的吧。
二哥究竟是怎么和苗貝貝攤的牌我就不得而知了。而幾乎所有的朋友包括我爸和我媽也都認為,選擇分手對于二哥來說,無疑是正確而且是明智的。
事情就這么急轉直下了。像那些我所看過的小說一樣,顯得非常虛假,但我知道事情確實就是這樣的,作為一個記者最起碼的職業道德,我必須告訴你們事情的真相。如果我硬要讓他們結合起來(其實我心底里確實有這樣的愿望,畢竟他們彼此都愛著對方),那倒真是小說了。
我二哥后來更加沉湎于賭博,但那時候,他的手氣忽然同他的愛情一樣急轉直下,我也因此不相信什么“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的鬼話。而我也因為在禽流感的N次變種期間的出色表現,被領導指派為衛生系統的專職記者,這客觀上讓我要說的故事能夠得以繼續進展。
事實上我幾乎沒有真正再見過苗貝貝,我去醫院的時候,她總是一會兒忙這,一會兒忙那。禽流感N次變種的陰影從我們的頭頂飄走之后,醫院里的日常工作和往常幾乎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兩樣。報上說禽流感的N次變種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和衛生習慣,但作為一個記者,我知道那都是我們胡吹海寫的,拿我自己來說,我幾乎一直沒作任何實質性的改變,剛丟下飯碗,立馬去吃水果,而這從醫學上來說,非常不科學。但如果非要說禽流感的N次變種實實在在地改變了一個人,那我倒也愿意承認,因為苗貝貝就是個活生生的例證。
你知道,這時候的苗貝貝已經是個護士長了。但更多的時候,我看到,她依然在做著一個護士要做的工作。可見護士長這個頭銜在苗貝貝那里也只是一種政治上的待遇,或者說,護士長這個頭銜顯得有些強苗貝貝所難。在這一點上我倒非常欣賞我二哥,在禽流感的N次變種降臨我市期間,工廠準備提他作照排組組長,“組長”你可千萬別不拿它當個官,在我二哥那個印刷廠里,當上了組長就意味著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工作,但我二哥硬是拒絕了。我插上這么一節是想讓你們知道,盡管我的二哥只混到了高中畢業,又是個賭棍,但他也并非一無是處。
我不能不說苗貝貝這個護士長做得太失敗了。盡管禽流感的N次變種降臨我市期間她得到了許多的光環,但禽流感的N次變種走了過后,似乎把她的光環也帶走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醫院的走廊里看到了苗貝貝的一紙檢查,因為一個患者投訴說,苗貝貝給他打針的時候,先后在他的屁股上扎了三下。
再后來發生的事情簡直就是小說了。苗貝貝科室里的16個護士集體告了苗貝貝的狀,她們一致認為,苗貝貝不善于調動她們工作的積極性,許多事情都被她一個人給干掉了,以至于她們感到無事可干。但她們仍然實事求是地認為,苗貝貝是個稱職的護士,但不是一個稱職的護士長。
這讓醫院里的領導感到萬分為難。
醫院里后來具體是怎么做的工作我就不知道了。得到消息的時候,苗貝貝已經被調進了一個新成立的科室,在那個新成立的科室里,苗貝貝負責研究禽流感N次變種病毒疫苗,手下有三個退休后被返聘的老專家。我曾經打算去看看苗貝貝,順便了解一下她的近況,但后來想想又放棄了。
二哥后來鬼使神差地認識了一個桑拿房里的女人。他們那兒的規矩是,誰贏錢了,誰就要請大家去蒸一次桑拿。日子久了,二哥就認識了其中的一個桑拿女,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個走正路的貨,但二哥死活也要對人家負責,像是喝了“迷魂湯”。二哥說,我要救她于水火,她跟了我,就是從了良。她從了良,就會是個好老婆,就不會像那些婊子一樣,明明結婚了,還隱什么鳥婚玩什么第三種情感!
你就是想“扶貧”,也不能扶這種人啊?我爸可能是想把話題搞得輕松一些,所以才選了這樣一個并不得體的笑話。
和苗貝貝不是扶貧吧?二哥說,但那是人家的第三種情感,你懂嗎?
我爸噎住了。他老人家顯然不懂什么叫第三種情感,事實上我也一知半解,我僅僅是想到了不配,而沒有往二哥的思想深處和苗貝貝的思想深處想。
我爸和我媽從此和二哥打起了持久的冷戰。但這一回,二哥說什么也不愿松口,他甚至愿意以戒賭為條件,要我爸和我媽接受她。
那段日子家里的氣氛非常緊張。父母一見到二哥就黑了臉,而本就不多話的二哥則顯得更是沉默了。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哥終于在某天清晨把那個桑拿女帶進了家。在床板與墻壁的撞擊聲、二哥粗重的喘息聲以及桑拿女的淺吟低唱里,我爸和我媽終于意識到,這一回,他們的兒子真是鐵了心了。
而美女苗貝貝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二哥此刻正和一個桑拿女,搏殺在家里的床上。
二哥的質變時刻都讓我們感到,他正行走在危機四伏的懸崖邊上。但二哥確實是戒了賭的,桑拿女出沒家里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而每次進門,幾乎不到十分鐘,二哥的房里就起了亂人心性的聲響。事情的起因顯然是因為苗貝貝,我們終于都有些后悔,如果二哥真要是和她結婚了,說不定事情不至于發展成這樣。
我到底還是忍不住,瞅了個機會找了次苗貝貝。禽流感的N次變種過后,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醫院了,我想在這時候去看看,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
院長說,小苗啊,辭職去做模特了。
我啊了一聲。不會吧?盡管現在已經是個觀念大變樣的時代,但模特在我們這個城市,在大多數市民的心里,幾乎和桑拿女的性質沒什么兩樣。她怎么會去做模特呢?
我們怎么留也留不住。院長說,畢竟她是我們一手培養起來的人才,又得了那么高的榮譽。誰知道她的心呢?這人啊,說不清的。
我愣住了,盡管此前我二哥的一番話已經讓我隱約有了些預感,但這話出自院長的嘴里,還是讓我有些驚訝。
院長同樣因為我在禽流感N次變種期間的出色表現,對我無話不談。果然他接著說,你不知道吧,她說要結婚,我們就給她買了房,但那時候,她怎么可能結婚呢?她怎么可能和一個工人結婚呢?
她怎么就不能和一個工人結婚呢?我明知故問。
院長湊近了我的耳朵,說,她早就結婚了。隱婚,你知道嗎?現在就流行這種做法,雙方互不干涉,協議同房。現在結婚都不需要單位證明了,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誰又搞得清楚呢。
“隱婚一族”我是有所耳聞的,但我不知道,苗貝貝竟然也這么時尚。但她這么做,為的什么呢?
嗨!院長跺了跺腳,說,虧你還是個記者呢,為什么隱婚?不就是為了各取所需,尋找婚外的補充嗎?幾年前說,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現在早就不存在什么倒不倒的問題了。這么說吧,所謂隱婚,就是第三種情感終于正式浮出水面了。
第三種情感我也是聽說過的。但我還是不相信,它會出現在美女苗貝貝的身上。她這么漂亮,不會沒有一個合適的伴侶啊?
這你又不懂了。院長說,第三種情感與婚姻無關,好比我吧,我能沒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我有,我也很愛我的妻子,但我就不能愛上第二個人嗎?
你是說,人的一生確實可以同時愛上幾個人,是嗎?
是啊,為什么不呢?院長說,假如并不妨礙婚姻的話。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嗎?我虛弱地問。
好像是在情港演義酒吧。送我出門的時候,院長的嘴角浮起一絲奇怪的笑容,那笑容讓我隱約地感到,苗貝貝已經同二哥一樣,起了質的變化。
我趕到情港演義酒吧的時候,里面正起著熱烈的聲浪。這是我市一家有名的外來的酒吧,據說老板是個香港人,經常組織一些爆棚的演出,主要是來自俄羅斯和菲律賓的姑娘。剛開始我有些不適應,里面的光線太過昏暗,加上喧囂的音樂的聲浪,一時間我有些莫辨方向。好不容易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才看清這里面的人員太多龐雜,男人女人都有,高高的舞臺上DJ正煽情地高聲吆喝,好像即將出場的是一個時裝秀,精彩節目不容錯過這類的廢話。
果不其然。燈光猛一昏暗,浸淫其間的男男女女就吹起了口哨,或是扯著嗓子夸張地喧嘩。這時候一束光柱射了下來,舞臺中間站著的正是苗貝貝,她的身上只披了一件幾近透明的薄紗,粉紅的光柱下面,能看見黑色的胸罩和黑色的內褲,魔鬼般的身材讓在場的所有男女都高聲起了喧嘩。
我呆住了,這是護士苗貝貝嗎?好好的護士不做,非要跑到這里公開展覽?我承認在這一刻我終于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落伍了,我爸和我媽的落伍,似乎還可以原諒,但我不能原諒我自己的落伍,鬼使神差的我,竟拿出手機給我二哥打了個電話。
在焦急地等待我二哥的間隙,我再次想起了苗貝貝第一次上門的情形。可憐我老爸我老媽還把她視為自己未來的準兒媳呢,殊不知人家竟玩的是第三種情感,殊不知現在的苗貝貝已經成了這副模樣。我想要是我老爸我老媽見到了現在的苗貝貝,沒準會當場暈過去,再也不提結婚這一茬。
二哥找到我的時候,苗貝貝的演出正達到了高潮。她正在臺上搔首弄姿,一手還故意伸進了內褲,似乎是要褪掉那唯一的遮羞布。臺下的男女這時候終于發狂了,起了“脫啊,脫啊”的聲浪,像是大家正齊心協力,要把屋頂給掀翻。有幾個老板模樣的家伙,先后跑上了舞臺,向胸罩里塞錢,有的甚至直接塞進了內褲。他們每塞一張,苗貝貝就配合默契地扭一下胸罩,或者是內褲。
我承認我被苗貝貝的表現吸引住了。在粉紅的光柱下面,苗貝貝并沒有讓我產生邪念,相反的,是她逼人的美,讓這場曖昧的演出,蒙上了羞愧。
二哥沖上舞臺的時候,我依然沉浸于這樣的曖昧的羞愧。而在場的男女大概也都以為,這個急切地沖上舞臺的人,大概是想搭最后一班車,近距離地看看美女苗貝貝。而我卻徹底地呆住了,因為我隱約著感到,二哥一定會生出事來。
苗貝貝呆呆地看著二哥。但臺下的聲浪很快就讓她醒了過來。粉紅的光柱下面,苗貝貝試圖拾起地上的薄紗,但被二哥一腳踩住了。頭發凌亂的二哥像一只剛下場的斗雞,我想他的眼里應該噴出了血來。但接下來二哥的舉動讓我徹底地愣住了。他同那些先上場的老板們一樣,拿出一張紙幣塞進了苗貝貝的內褲,盡管苗貝貝試圖躲閃,但卻被我的二哥適時地捉住了手臂。“你扭啊!你扭啊!!”在這樣的嘈雜的環境里,我還是清晰地聽見了二哥的聲音,二哥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苗貝貝的嘴唇在不住地顫抖,臉也變得異常蒼白。臺下的男男女女終于意識到這不是一個一般的看客,他們再次像約好了似地站了起來。此起彼伏的聲浪很快就淹沒了二哥,而二哥還在不識時務地緊抓著苗貝貝的手臂。
我一下子失去了主意。
這時候,兩個保安模樣的男人沖了上來。他們一人抓住了二哥的一只手,試圖把二哥拉下舞臺。但我的二哥這時候卻瘋子一樣地開始了掙扎,他不僅成功地掙脫了右手的保安,而且還出其不意地給了苗貝貝一個耳光。他近乎瘋狂的舉動使所有的人都圍了上來,他們拿出遠比街頭抓賊更多的力氣,從而共同把我的二哥摁在了地上。亂陣之下的二哥顯然是吃了大虧,他肩上頭上都是腳印,嘴角血乎拉拉的,上衣也給撕破了。而這時候的苗貝貝顯然是被嚇傻了,她無助地蹲在地上,嗚咽了起來。
我不知道究竟應該怎么辦。我知道,在這樣的酒吧,一切都是有規矩的。
你們放了他。苗貝貝說。仍在掙扎的二哥回過了頭來。事實上這時候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叫喊,有的人已經提前退場。
你認識他?說話的是站在二哥左邊的保安。
苗貝貝點了點頭。她慢慢地走近了我的二哥,拿手上的薄紗擦拭他嘴角的血和頭上的汗。燈光下,苗貝貝的淚水似乎有始無終,而我的二哥先是扭過頭,但接著,他也終于潸然淚下。
操!早說啊。身邊的誰發出一聲古怪的叫喊。
走,我們回家。苗貝貝攙著我的二哥,淚水里的笑容,有一種讓人想哭的力量。
我的身后,一片空空蕩蕩。
(責編/朱寶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