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廊橋靜靜地橫跨在溪流之上。八月山間正午的陽光猛烈地投照在它斑駁、飽經歲月滄桑而略有些斜傾的古老橋身,使得它的通身煥發出一種濃烈的棕紅色澤。
走近這座古廊橋,第一眼我還是為它的清性與沉靜所驚嘆。默默地藏臥于山谷峽壑的一隅,數百年來,與這里的村莊,數代的鄉民朝夕相伴,經歷著這片土地上的雨雪、冰霜,霧起、云落,它在這里鄉民心里的親切熟稔程度就像每天迎面徐徐吹來的山風、隨處可見的叮咚泉水以及掛在山頂或樹梢之上的星辰日月。
坐落在月山村口的這座古廊橋,村民們叫它如龍橋。因其姿態與后山山脊的古松林依稀相連,橋似龍首下傾,故得此名。該橋為八字形單孔木拱廊橋,修建于明天啟五年(1625年),其橋的結構復雜,工藝精湛,功能完備,系我國迄今發現有確切記年、時代最早的木拱廊橋之一。此外,村里類似于這樣的古廊橋分別還有來鳳橋、蘭溪橋、步蟾橋和白云橋等等。
一處偏遠的鄉間,一座古樸的村莊,能夠擁有如此眾多而富有詩意名字的古廊橋,這已足夠讓我這個山外來客思緒萬千了。我不禁感嘆起這里祖先們的博大胸襟和遠見卓識。將實用性與藝術設計巧妙地融合為一體,廊橋上架設廊屋,替鄉民遮風擋雨;橋面鋪以木板,設有木凳供行人小憩,或憑窗遠眺。橋中有神龕,供村人祀奉神靈……如此體現人文關懷的廊橋伴陪過一代一代的村民。我想,最初的開拓者在這地曠人稀的鄉野村莊建造廊橋,就當時來說絕對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它的功效已絕非僅僅是供人歇息與交通,而是注入了鮮活而富有生機的靈魂,讓一代一代村民感受著它們無處不在的博愛與親情。古廊橋在這里也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橋,而是先人惠澤于這方土地上的豐厚福祉。
山間有廊橋,它恍然之間使慶元的崇山峻嶺注入了明媚的氣息。它為峻冷孤寂的山間帶來了縷縷生機和暖意;地處浙西南寂寥山地的慶元縣因為有了古廊橋而透出了田園詩般的溫暖氣息……
二
現在再看古廊橋身旁的月山村,因其地貌酷似一輪彎彎的新月,故名月山。由吳氏始祖吳詡于北宋年間從縣城松源入遷繁衍至今,該村至今仍較為完整地保留了明清建筑風貌,有“舉溪八景”、“二里十橋”等諸多名勝美景。緊挨著村莊的是起伏連綿的山坡,坡上涌動著波浪般的竹海。從山頭俯瞰村莊和大片竹林,映入眼簾的,則是融入了有山村有竹海的一派栩栩生動的淳樸鄉村圖景。月山的名字也很清逸,令人遐想起清朗的月色下,碧翠如海的竹林輕輕地晃蕩著,微涼的夜風捎來一絲絲挾裹了盛夏干爽的陽光氣味;鄉民一天勞碌的塵埃與倦怠,在清涼的山風中徐徐滌蕩一凈;清澈的舉溪水在村莊中嘩嘩地一路歡暢流過,恰是村民耳中聽了一生中最熟悉溫馨的小夜曲。橋、月、竹海和村莊,自然和諧地融化在霧靄迷蒙的天地之間……
月山因了一座橋而得以揚名華夏,橋卻為此承載了鄉村的豐潤和厚重顯得分外凝重與古樸。
世人多說,酒是陳的香,朋友是舊的好。因為經過浩瀚時間的積淀真正留在人心的,是一份永恒的記憶。就譬如這古廊橋,雖是屬于那個荒蕪年代的產物,但只要是看過慶元古廊橋的人,都會為它的雅致與大氣所深深地震撼。就像我在這個八月灼熱的午后,第一眼看見它,便喜歡上了它的淡定與氣度;因為喜歡古廊橋,我還喜歡上了這里與之相關的遺跡,譬如老屋,譬如古街和舊巷。它們的顯現讓我懷想起那個在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煙雨蒙目龍 的夏日午后,穿行在后院濃郁的芭蕉樹叢,頭頂一柄黃色的油紙傘,悠長的青灰色石板小徑只有我清脆悅耳的腳步聲……我想,我與古廊橋應該是有緣份的。恍惚之間,它讓我以為自己又走在了那個雨后的夢境里。此時,我內心深處充滿了深深的感念之情。感謝古廊橋帶給我許多愉悅的遐思,激活了我靜如池水的心扉。
三
最初想見古廊橋,是看了小說《廊橋遺夢》起的念頭,那段悱惻的愛情故事就發生在美國南依阿華廊橋旁的驀然一遇。廊橋從此留在我的心里,成為內心世界里一種很純美的象征。
這個夏日,我終于看見了古廊橋。我在慶元的古廊橋旁久久地徘徊,感受著她身上彌漫的神秘氣息。
我想起《廊橋遺夢》里,那個來自華盛頓州的攝影家羅伯特在1965年同樣是八月陽光炙熱的天氣。在南依阿華麥迪遜縣的鄉間找到了他最后的那座廊橋,與此同時,他也尋找到了生命中一份雋永的激情和一顆細致的心靈……
此刻,古廊橋在我眼里,是那般的美麗和雅致,它讓我平靜的心池生出了層層驚顫的漣漪。我為此問了當地人,如何看待這些身邊的古廊橋。當地人說,他們一出世就有了這古廊橋,要說特別,它們只是祖輩們留下的珍貴遺物。我似乎仍不滿意于這樣的回答,我要尋找的乃是它或獨特或純美的答案。后來,我從慶元史志上翻讀到,吳氏先祖曾在京城做過官,因董昌之亂,幾經輾轉顛沛流離,最終選擇這人煙稀少的地方來定居。至于他當年為何偏偏選擇在浙江與福建毗鄰的僻靜山地作為最終的落腳之處,便不得而知了。不過,他的此次遷徙,為自古僻幽之地的慶元開創了一個嶄新的天地。相傳其后裔歷代尊師重教,崇文尚禮;“耕讀繼世,詩禮傳家”,一代一代苦心經營,“秀者為仕,拙者為農”。吳氏后代在小小慶元迅速繁衍壯大,據1988年縣里的統計資料,慶元縣的吳姓人口就有59864人,占全縣總人口數1/3。據說,現今沿襲在用的慶元方言就是當時京城的官話與吳地方言的混合物。
我在離慶元松源鎮2.5公里的大濟村,看見至今仍保留完好的古廳堂、牌樓、祠堂,天井和古地道遺址,且村中路面一概由鵝卵石鋪就。祖先生活的雅致與情趣在這里得到了很好的呈現。我隨手推開一戶人家的木柵門,院子里的木槿花正盛開得分外蓬勃,數盆馬蹄蓮,萬年青,苦舉草,茶花和梔子花點綴其間。整潔的院落掃灑一凈,廳堂里原木本色的雙扇推門以及柱梁,雕刻著石榴和梅花的窗欞。偶一抬眼,瞥見這里村落的街牌名也是別具一番特色,金 街,接官亭,雙桂聯坊,迎旨門街,奉祀官路,大理祠巷……原來這個不足二百人的小村自宋朝至明代曾陸續涌現過26名進士,這眾多進士中值得一提的,有官至大理寺評事的吳轂,才華橫溢,時人稱其“補天有術,扌炎月多才”。因與其弟吳轂連科金榜題名,故里人建“雙桂坊”于臨清橋畔,并改橋名為雙門橋,謂之“一門雙進士”。村子里尚遺存有金 街、古道和古地道、盧福神廟、吳氏宗祠、木拱廊屋橋、明清民居建筑等諸多古跡文物……
由此,當我和當地的文友再來遍數慶元各處有宋元以來修建的各式廊橋230多座時,臉上顯出的便不再是驚愕不解的神情了。我不由地驚嘆,慶元的眾多古廊橋是深深地根植在這里的文化底蘊里。如今,慶元的印象,不再是地處僻幽,交通不便;這個夏日的慶元之行,從此讓我對那片土地充滿了美麗動人的遐想。
山間有廊橋,它讓我深深地懷念。懷想那個晴朗而有灼熱太陽當空的夏日,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槿花香,我曾走近古廊橋……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