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是我的同事,我們辦公室最快樂的人。
我想不出“猴子”快樂的理由,他遠在北方的父親患了結腸癌,幾次抱病危喊“猴子”回去見最后一面,“猴子”就一顛一簸坐幾天火車回家。還好,每次都轉危為安,父親都無限歉疚:“都怪我,說死老也不死,死不了又活不旺的”。就這么且笑且愁。
回到家里,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婆年輕漂亮,當初何等心滿意足,轉眼就成了“猴子”的“金絲雀”,不必再朝九晚五趕上班了。可“猴子”又沒有金屋,哪里能給老婆帶來一絲的心安?“猴子”咬咬牙,拿出不多的積蓄送老婆讀了個電腦培訓班。出師后,老著臉皮把領導磨了又磨,讓老婆幫著單位打打字,處理一些瑣事,終于安下心來。“莊公打馬出城西,人家騎馬我騎驢。回望還有趕腳的。”人家全球通,我小靈通,管它通與不通,與世無爭。下了班,看看電視,逛逛夜市,不忍卒聞的臭豆腐、濃郁香甜的奶茶在兩個人會心微笑間格外甘美。小兩口就這樣把斷開的幸福生活重新連接。
可“猴子”還有一個心愿未了——他喜歡喝茶,戀慕小小的紫砂壺悠悠斟滿香茶,輕輕送至唇邊,深深吸一口香氣,再緩緩送進胃里的那份愜意松爽。“猴子”去圖書館查了厚厚一沓關于茶文化的書,甚至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茶人三部曲》,只是與茶相關的情節多看點,碰到主人公出來纏綿悱側就趕緊翻到后面,嫌污染了茶氣的清氣。理論知識了然于心,就更急于實踐中一展身手。“猴子”想不出有什么別的掙錢辦法,只好省著花,花著省,再加上幫我們這些懶人們頂個夜班賺點小錢。老婆本不樂意“猴子”喝什么茶的,又沒七老八十。可見不得老公像燒著屁股的猴子上竄下跳,更見不得老公熬夜,連著幾天緩不過精神,做什么都無精打采,終于決定跟老公一起滿世界挑茶具了。
在“猴子”發出非正式邀請后,我坐到他家的客廳,茶葉自備。陽臺前狹窄的空地上,“猴子”搭起個矮臺,四四方方,全無裝飾,像舊飯桌鋸了截腿,所有茶具都期期艾艾地擠在一個透明玻璃盤中。想起茶坊里盤根錯節的根雕茶臺,古樸圓潤的茶池,迷迷離離的燈光,還哪里有喝茶的感覺?“猴子”嬉皮笑臉,把碧綠清涼的葦條窗簾拉下來,燥熱的陽光登時被關在室外。“猴子”一本正經地洗杯、泡茶,鳳凰三點頭,山路十八彎,一邊倒茶一邊神神道道念念有詞。究竟是故紙堆里精研過的,水溫,火候,無不恰到好處沖出茶香,苦中透甘,令人神清氣爽。不知何時,“猴子”煞有介事地拿起一管竹笛,吹奏起來,我不知他還有這手,先是《梅花三弄》,接著《蘇武牧羊》,婉轉清亮,有著世外高人的優游,依依呀呀的調子轉哪轉哪,又有說不出的憂傷。氤氳著滿室茶香曲香,“猴子”的形象變得模糊起來,瘦瘦的他竟有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
我坐了整整一個下午,貪婪地呼吸著“猴子”房間里家的氣息。人家起高樓,買私車我從不曾心動,只羨慕家人齊心協力想著點子要把日子往好里過。那一刻,才覺得,“猴子”是真正跟茶有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