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就聽說成都有位一年四季穿長衫、整天捧讀古書的古怪“才子”,心甚怪之,恨不得一見。有一天早晨打開電視一看,央視一套“面對面”欄目主持人王志正與一位身著長衫的年輕人“面對面”地交談。我想,他肯定就是那位被人稱為“長衫先生、國學隱士”的李里先生了。我當時非常高興,慶幸自己總算有機會一睹這位“國學隱士”的風貌。
李里坐在王志對面,瀟灑自如,侃侃而談,我聚精會神地傾聽。對他們討論的問題,我并不十分關心,最感興起的是他身上那件類似戲裝的淺藍色長衫。
據李里回憶,13歲時,作為一名初中學生的他因和同學演了一出古裝戲,就對長衫產生了特殊的感情,背著家人,用吃飯和零花省下的20元錢,找一位專門制作戲裝的老裁縫,量體做了一件長衫穿在身上。同學、老師包括家長都很不理解。對此,他并不在乎,依然行之若素。現在,李里已有20多件四季所穿的各色長衫,還刻意營造了一個屬于他自己的世界:在市郊租了一個農家小院,過著一種與現代都市人格格不入的隱士般的生活,除了隨口而出的古文,連日常用的詞匯也與眾不同,管學生叫“弟子”,訪客不分男女一律尊稱“先生”,出門前必定對鏡整裝,走路微微含胸,一手撩起長衫后襟,小步而趨……。在黃昏,常領“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詠而歸”,儼然是一位從古老的博物院里走出來的“少年夫子”。
他對記者說,自己穿長衫的原因有三:“一是我從小就愛國,中華民族應該有自己的民族服裝,中國講究‘知行合一’,‘身體力行’,穿長衫是形式與內容的統一。其二,我覺得長衫很飄逸,玉樹I臨風,很符合中國讀書人的氣質。其三,長衫最能體現中國文化的本質,從上到下渾然一體,正好符合中國傳統文化提倡‘中和’、‘天人合一’的內涵!”他還特別強調:“長衫作為一種形式穿起來以后,它就起了一種載體的作用,承載著儒家的精神、儒家的道統。”
主持人問:如果年輕人都來效仿你,會怎么樣?
他十分自信地說:如果都來效仿我的話,那說明中華民族的這種文化,那才開始真正的恢復,可以說民族自信,那就真的構建起來了。
主持人又問:你覺得這樣才是中國人的生活?
他更加肯定地說:這樣才是中國人的生活。為什么這樣講呢?因為很多西洋人,西方人,外國人,到了中國來以后,他們都覺得很失望。后來,當他們來到我這里的時候,他們大為感慨,說這就是他們多年以來夢想當中的中國和夢想當中的中國人的生活,他們找到了。
由此可見,“長衫”在李里心里,已不是一種服飾,而是一種形式,一種載體,一種象征,一種精神寄托。他以為,只要一年四季穿著“長衫”,出口說古文、吟古詩,就會像玉樹臨風一樣飄逸,就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君子,就是一位“國學”的宣傳家和踐行者。不管他在主觀上有著什么樣美好的想法,但在客觀上他就是一個形式主義者,一個刻意用標新立異的形式作秀的理想主義者。
長衫是一種帶有中國傳統色彩的服飾。李里身上穿的長衫,和《禮記》、《論語》“鄉黨第十”中記載的那種“長衫”根本不是一回事,也不同于兩漢、魏晉、唐宋時期文人雅士穿的圓領寬袖衫,而是清代那種帶有胡服特征的長袍馬褂型,它到底代表什么?不言自明。其實,即使他穿的長衫完全符合《禮記》和《論語》所載的古制,也不能代表“儒家的精神,儒家的道統”。在清末和民國初年,章太炎、孫中山、陳獨秀、李大釗,都穿過這種長衫,魯迅、郭沫若、聞一多、胡適,穿的也是這種長衫。那在當時是一種流行的服裝,誰也沒說過它是什么“載體”,代表“國學”還是“西學”。當年參加“五四”運動的愛國青年,穿著長衫在街上游行,嘴里喊的卻是“打倒孔家店”的口號。
國學是晚清學者章太炎先生提出來的一門學科,指的是以儒學為主體的中華傳統文化。它涵蓋數千年的歷史,融匯了56個民族文化的精華。研究國學必須從音韻訓詁到四書五經,一步一個腳印地打基本功,一點一點苦練。要花大氣力,下苦功夫,坐冷板凳,耐得寂寞,甘于清貧。這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和做得到的。現在,“國學”在社會上炒得很熱,什么國學院、國學網、國學講壇、國學大師評選活動等等弄得人眼花繚亂,一些帶商業性質、以牟利為目的活動,也往往用“國學”來包裝。李里想把穿長衫當作弘揚國學的載體和形式,他自己要這樣做是一種個人行為,無可厚非。但對一些涉世不深的年輕人產生的負面影響卻不可低估。據媒體報道,最近有516名學生參加武漢首屆漢服成人儀式,北大有學生著漢服游園擲雞蛋,人大也有學生穿古裝上演明代射禮。這實際上是一種舍本求末的做法,不但于事無補,而且有害無益,為智者所不取。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李里對自己這種生活方式的自信,竟然是“因為很多西洋人、西方人、外國人說這就是他們多年以來夢想當中的中國和夢想當中的中國人的生活”,這和他以弘揚國學、提倡民族自尊自信的抱負不是自相矛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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