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冷戰時期馬來西亞對美政策評析

摘要：后冷戰時期，馬來西亞與美國展開一連串激烈交鋒，兩國關系一度非常緊張。馬來西亞對美采取強硬政策的原因，包括冷戰后國際政治格局變化，美國東南亞政策的改變，以及金融危機后馬來西亞的政治和經濟安全面臨的嚴重威脅等。但馬美經貿關系繼續發展，美國還躍升為馬來西亞最大的出口市場和外資來源，這與馬來西亞成功的外交謀略不無關系。對美政策有效地捍衛了馬來西亞的政治和經濟利益，提高了馬來西亞的國際地位，基本體現了馬來西亞當時的國家利益，充分顯示了小國外交的智慧。

關鍵詞：后冷戰時期；對美政策；外交智慧

中圖分類號：K33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559—8095(2006)06—0044一07

收稿日期：2006一01-17

作者簡介：廖小健(1953一)，女，廣西桂林人，暨南大學華僑華人研究所教授，研究方向為亞太政治經濟、華僑華人問題。

在外交政策研究領域，大國外交歷來受到更多關注，發展中小國的外交政策較少受到重視。在探討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外交關系時，發展中小國也往往被視為被動的、甚至是任由大國擺布的承受體。關于后冷戰時期的馬來西亞對美政策，除了有關馬來西亞政治和外交的研究略有涉及外，至今還鮮有比較系統的研究成果，有關馬來西亞抗衡美國的原因及其效果，或從執政能力和外交智慧角度探討馬來西亞對美政策的成果同樣非常缺乏。

東南亞小國馬來西亞與超級大國美國的抗衡和斗爭，是后冷戰時期亞太國際關系中引人關注的特殊現象。當時，馬來西亞時任總理馬哈蒂爾因經常“杖義直言”，代表發展中國家向美國“叫板”而名聲大震，被認為是全球唯一“敢和美國唱反調”者。(P43)并因對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猛烈抨擊而被西方媒體譏諷為“憤怒的人物”。(P15)作為一個2000多萬人口的小國家，馬來西亞在后冷戰時期為什么敢于對美國采取強硬的政策?這種政策對馬來西亞有什么影響?馬來西亞是能否避免小國抗衡大國必然招致的報復?對后冷戰時期(199l一2002年)馬哈蒂爾政府的對美政策應如何把握和評價?筆者希望把后冷戰時期的馬來西亞對美政策放在一個更為宏觀的國際政治和經濟格局中進行考察，以期能較深入地把握小國外交的主要內涵及其致勝之道，并對其進行比較客觀的評價。

一、馬來西亞對美國采取強硬政策的國內外因素

1．冷戰后世界政治格局的變化，是馬來西亞對美國采取強硬政策的重要原因之一。

馬來西亞是亞太地區林立大國中的一個小國，1957年獨立時，人口只有600多萬，1963年建立馬來西亞時，人口也不足1000萬，20世紀90年代初人口約2000萬左右，是一個處于弱勢地位，受大國影響的發展中小國。冷戰期間，由于東西方兩大陣營的對壘，特別是前蘇聯與美國的對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為了拉攏數量眾多的發展中國家與前蘇聯為首的東方陣營抗衡，往往施與多種經濟實惠，馬來西亞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矛盾還不是太尖銳。

然而，冷戰結束后，隨著美蘇對抗轉變為美國成為唯一的超級大國，馬來西亞面對的形勢突然嚴峻起來。馬哈蒂爾總理認為，沒有前蘇聯作為對手與之抗衡，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將毫無顧忌地侵蝕發展中國家的利益。1994年12月他在國際公正會議上就人權問題發表演講時指出：“冷戰結束，蘇聯解體，剩下一個單極世界。新的國際秩序建立，諸強國宣稱有權把它們的政治制度、自由經濟和有關人權的觀念強加給每個國家。”(P29)因此，隨著冷戰結束和國際政治格局的深刻變化，馬來西亞對外政策的一個很重要目的，就是防范美國等發達國家利用單極地位，侵蝕包括馬來西亞在內的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和政治利益，特別強調反對強權政治和霸權主義，特別注重維護本國和亞太發展中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利益。(P14)冷戰后馬來西亞與美國等西方國家的一系列斗爭，如在亞太經合組織(APEC)的大多數議題上與美國唱反調，始終堅持“貿易自由化”的靈活性和自愿性原則；倡導建立排除美國參加的東亞經濟核心論壇(EAEC)；積極推動東盟內部多個成長三角的建立與合作；金融危機爆發后堅決拒絕接受美國主導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援助等等，實際就是馬來西亞步步為營，高度防范美國等西方國家侵蝕發展中國家權益的充分體現。

2．金融危機爆發后克林頓政府對東盟國家政策的變化，引起馬來西亞對美國政府的高度戒備和抗拒，馬來西亞與美國的各種矛盾驟然激化。

克林頓上臺后，宣稱美國新的全球戰略將建立在“促進經濟安全，維持強大的防務力量和鼓勵全球民主革命”這三大支柱上，并把實現“全球民主化”確定為全球新戰略的根本目標。(P159)不過，冷戰結束初期，由于經濟發展的奇跡，以及國際地位的迅速提高，東盟令人不敢小覷，美國對東盟的政策主要是通過APEC，推動亞太地區貿易和投資自由化，要求APEC中的東盟成員國打開國內市場，馬美矛盾也因此主要集中在APEC的各種議題上。

然而，1997年爆發的金融危機，不僅沉重地打擊了東盟主要國家的經濟，也極大地破壞了東盟的形象。危機前蓬勃向上、充滿自信的東盟已經衰弱不堪，不少受災國家必須仰仗美國主導的IMF援助，不得不俯首聽命。危機前團結一致，對外發出“一個聲音”的東盟，危機爆發后卻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甚至“同室操戈”，印尼出現大規模動亂時，東盟各國袖手旁觀，馬來西亞發生“安瓦爾事件”后，東盟主要國家還加入了抨擊馬哈蒂爾的行列。面對一個分崩離析，且“只是啜泣與乞討，窮得不成樣子”，(p336)經濟和政治實力都大為降低的東盟，美國的政策轉向強硬。首先是趁東盟國家無暇顧及國際事務，挑戰東盟在東盟地區論壇(ARF)的領導權，要求東盟部分地放棄對ARF的控制權，理由是當時ARF中非東盟成員已超過東盟成員國，故應讓東盟以外的ARF成員分享主席地位和權利。(P301)其次是逐個擊破，加強對東盟主要國家經濟和政治的控制。美國通過IMF的援助，強迫泰國、印尼和菲律賓等東盟國家進行經濟整頓，甚至政治改革，最大限度地打開商品市場和投資市場。對拒絕接受援助的馬來西亞則大肆攻擊，橫加干涉。

美國對東盟地位的挑戰和對東盟國家的干預，無疑使老東盟國家，特別是曾促進和見證東盟輝煌，當時碩果僅存的老一輩領袖馬哈蒂爾總理極為憤慨，抨擊美國等國破壞東盟國家經濟和侵蝕東盟國家主權的言論，由此成為金融危機后馬哈蒂爾激烈反美的言論之一。 3．金融危機爆發后馬來西亞對美國異常強硬的政策，也是馬來西亞在經濟、政治和外交等主要領域全面遭受嚴峻挑戰的非常時期做出的激烈反應和所采取的非常對策。

20世紀90年代前期，馬來西亞經濟欣欣向榮，政府威望如日中天。但受金融危機沖擊，數月之間經濟發展便倒退了整整十年，人均收入從1997年6月的近5000美元回落到10年前的4000美元，損失總額接近馬來西亞4年財政預算總額。(P173)當時幾乎所有經濟部門都出現嚴重衰退，國內經濟秩序一片混亂。

金融危機后的政局動蕩，也是史無前例。1998年5月印尼蘇哈托倒臺對馬來西亞造成很大沖擊，同年9月發生前副總理暨巫統署理主席安瓦爾突然被罷黜的“安瓦爾事件”后，國內便很快爆發聲勢浩大的“政改運動?，一向以政治穩定著稱的馬來西亞連續發生游行示威、警民對抗等騷動，要求“馬哈蒂爾下臺”的呼聲此落彼起。

主要受“安瓦爾事件”的影響，金融危機后馬來西亞的外交處境也異常艱難。西方國家群起而攻之，猛烈抨擊馬來西亞政府對安瓦爾的罷黜，企圖抵制原定1998年11月在吉隆坡舉行的APEC非正式峰會。馬來西亞的東盟老伙伴，印尼和菲律賓時任總統也對馬來西亞政府多有微辭，并取消訪馬計劃。東盟是馬來西亞外交的基石，遭到東盟伙伴的反對，馬來西亞似乎面臨被國際社會譴責、抵制和孤立的嚴峻局面。

在如此嚴峻的國內外局勢面前，馬來西亞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對國陣政府而言，更不啻生死存亡、背水一戰。無論是從捍衛國家政治和經濟主權，穩定政治經濟秩序，還是從爭取民心，鞏固國民陣線執政地位出發，馬來西亞政府及其政要都不能有絲毫屈服或妥協。因此，在國內，馬來西亞政府采取各種各樣的積極措施刺激經濟復蘇，利用一切機會狠狠地打擊政敵。

由于外交政策是國內政策的延伸，其主要目的是保衛和促進本國的安全、經濟和其他重要的利益，在本國政治和經濟安全都受到外來嚴重威脅之際，馬來西亞在外交領域的斗爭中也比任何時候都更為強硬，不能容忍任何“惡意”的抨擊、挑戰和干涉，當時對馬來西亞抨擊頗多的澳大利亞、菲律賓、印尼等諸國政要，幾乎都無一例外地遭到猛烈回擊。美國是當時對馬來西亞抨擊最烈和干預最多的國家，1998年到吉隆坡參加APEC非正式峰會的美國副總統戈爾，甚至在馬來西亞首都公開聲明支持以安瓦爾為核心的反政府“政改運動”。(P53)面對美國咄咄逼人的干涉，馬哈蒂爾政府沒有太多的選擇，要么奮起抗爭，維護國家主權和國陣政府；要么俯首帖耳，拱手出讓政治和經濟權利，任憑改朝換代。當時的馬來西亞政府顯然選擇了前者，并把美國作為外交斗爭的主要目標之一。

二、對美政策與馬美經貿合作

綜上所述，后冷戰時期馬來西亞對美國之所以采取強硬的政策，是馬來西亞對冷戰后特殊的國內外形勢所做出的反應，有其深刻的政治和經濟根源。在美國無所顧忌地干預和侵蝕東南亞國家的政治和經濟權益的后冷戰時期，馬來西亞并不是一個被動的任由大國擺布的承受體，而是奮起抗衡自衛，對美國采取了異常強硬的政策。

人們普遍認為，后冷戰時期的馬美政治關系如此緊張，馬美經貿關系自然會大受影響，馬哈蒂爾“敢怒敢言”的外交風格因而毀譽參半，甚至頗受指責。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統計數字顯示，冷戰后的馬美經貿關系非但沒有削弱，美國還躍升為馬來西亞最大的貿易伙伴和投資來源，是當時馬來西亞經濟發展相當倚重的外部因素。根據馬來西亞對外貿易發展局的統計，1991年作為馬來西亞第三貿易伙伴和第二出口市場的美國，到2002年已上升為馬來西亞最大的貿易伙伴和最大的出口市場。2002年馬美貿易額為1211億馬元，是1991年的雙邊貿易額的313．97億馬元的3．86倍，占馬來西亞對外貿易總額6579．9億馬元的18．4％，比排名二、三的新加坡(969．81億馬元，14．74％)和日本(936．9l億，14．24％)超出整整4個百分點。2002年馬來西亞對美出口高達715億馬元，是1991年的159．7億的4．78倍，所占出口總額比重也從1991年的16．9％提高到20．17％。而且，冷戰后馬美貿易中馬來西亞連年保持順差，順差比例和數額與日俱增，1991年從美國進口154．27億馬元，出口159．698億，順差為5．23億馬元，2002年出口美國715億，進口497億馬元，順差多達218億馬元(合計為57．368億美元)，順差絕對值為1991年的41．68倍。

此外，美國一直是馬來西亞重要的外資來源，在金融危機爆發后經濟最困難的幾年，美國進一步躍升為馬來西亞最主要的外資來源。據馬來西亞工業發展局的資料，馬來西亞批準的外國直接投資額，1991年為62．01億馬元，其中來自美國的為4．55億馬元，占外資總額的7％，在臺灣、日本、韓國之后排名第四。(p514)金融危機爆發后，馬來西亞批準的美國直接投資額，1998年為64．33億馬元，1999年51．58億，2000年74．91億，2001年34．12億，2002年26．68億，除了200l和2002年因美國經濟衰退和“9．1l事件”影響而排第二位外，其余三年均名列榜首，1998—2002年五年獲準的美國投資共達251．64億，比第二位、被馬來西亞稱之為“患難朋友”日本的獲準投資的97億整整多了153．64億，占1998—2002年馬來西亞政府核準外國直接投資總額756．7億的33．2％。2002年美國的獲準投資額雖然有所下降為26．68億，但比1991年的4．55億還是增加了4．86倍，所占比重也從7％提升到23％，如按獲準投資最多的2000年計算，所批準的美國投資74．91億，占當年獲準外資總額198．48億的比重，甚至高達37．74％，是1991年獲準美國投資4．55億的14．46倍，增長幅度非常驚人。[hi

馬來西亞是個貿易大國和出口大國，貿易是否增長，能否大量出口并維持順差，對馬來西亞經濟發展的影響至關重要，美國作為馬來西亞最大的貿易伙伴和出口市場，對馬來西亞經濟發展的意義不言而喻。外資歷來是馬來西亞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大量的美國資金，對金融危機后求資若渴的馬來西亞，無疑是雪中送炭。金融危機后馬來西亞的經濟增長分別是1997年7．8％；1998年一7．6％；1999年5．6％；2000年8．5％；2001年0．4％和2002年的4．2％，是東南亞國家中經濟復蘇最快的國家之一，馬美經貿關系持續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繼任總理阿都拉巴達維2004年7月訪問美國總統布什時，特別強調，美國與馬來西亞的雙邊關系不能光從所聽所聞來判斷，兩國關系非常穩固，經濟合作很密切。

三、有效保持與美國經貿合作的策略

在馬美政治關系日趨緊張的后冷戰時期，馬來西亞是如何在對美國政府采取強硬政策的同時，又有效地保持與美國密切的經濟關系，保持與美國企業家的友好合作關系的?

第一，保持邦交的底線。馬來西亞政要雖然經常鋒芒畢露地抨擊美國政府的亞太政策，并對美國干預馬來西亞內政表示強烈的不滿和給予猛烈的反擊，但所有的爭論幾乎停留在發表異議的口舌之爭層面，最多也就是外交抗議，絕對不會超越維持正常邦交的底線。最明顯的例子是處理1998年11月美國副總統戈爾在吉隆坡公開支持安瓦爾反政府運動引起的普遍不滿。當時不僅馬來西亞高官表示強烈不滿，全國上下還掀起抗議美國的熱潮，不少人提出抵制美貨，甚至提出與美國斷交。人們認為政府可能會抗議、對峙、抵制，甚至與美國斷交。但馬哈蒂爾的態度卻出乎意料，他明確表示，盡管戈爾批評馬國的資金管制措施，甚至公開支持反政府的政改運動，但馬美關系維持不變，馬國也無意實施“盡量不買美國貨”的政策。同年11月23日，馬來西亞外交部召見美駐馬大使，重申政府立場，即“戈爾言論是鼓吹違法行為，非后者所聲稱僅為支援民主的呼聲”。(206)僅僅是嚴正地表明立場和不滿，并不是要求對方道歉或提出其他附加條件，而且只是針對戈爾個人，并不針對美國政府，因此既捍衛了國家的尊嚴，但也沒有破壞正常的邦交。只要馬美保持正常外交關系，馬美經貿合作的發展就有基礎和條件。

第二，尋找輿論與國際社會支持和保護。在和美國斗爭的同時，馬來西亞是如何保護自己的?首先，馬來西亞充分發揮了國際論壇和各國媒體的作用。馬哈蒂爾應該是在國際論壇發表演講，和接受報刊傳媒訪問最多的國家領袖之一。《馬來西亞先鋒報》的總編輯再奴汀·邁汀曾形容，馬哈蒂爾是一名常常與全國性報章總編輯及電子媒體代表在宗教、民族及國家重要課題上進行討論的總理，公眾人士幾乎可以在每一天的電視中看到馬哈蒂爾接見記者。(P167)通過傳媒，馬哈蒂爾總理巧妙地把馬來西亞與美國兩國在外交、政治和經濟領域的分歧與斗爭公布天下，且通過網絡傳媒不斷放大，美國要對付馬來西亞就得謹慎得多，必須符合國際公認的準則。其次，把馬來西亞的政治經濟安全和發展中國家的政治經濟利益緊密結合在一起。在馬來西亞政要抨擊美國的言論中，經常提及到“全球化”、“東西方陣營”、“富國窮國”、“西方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伊斯蘭世界”、“東盟”等問題。這樣一來，不僅馬哈蒂爾本人被認為是發展中國家利益的代言人，得到廣泛的尊重和支持，而且還巧妙地把美國與馬來西亞的矛盾提升為美國與發展中國家的矛盾，馬來西亞與美國的抗衡一定程度上表現為發展中國家與美國的抗衡，這就大大地提升了馬來西亞的無形實力。

第三是政經區分，官民有別。馬來西亞政府對美國企業家始終抱著非常歡迎友好的態度。為了吸引美國等外國資本，馬哈蒂爾等馬來西亞政府高官連續不斷地訪問美國，一再向美國企業家發出“向西前進”的呼吁，邀請美國企業家“加馬快鞭前往你們稱之為‘東方’的地區，幫助我們創建一個繁榮的亞洲。全力參與并且從我們的共同繁榮中大把贏利。(P116)金融危機爆發后，盡管馬來西亞不斷抨擊美國等西方國家，但并不妨礙它為吸引外資而進一步修訂放寬外資投資政策，賦予外資公司長達lO年的免稅優惠。在美國出兵阿富汗和伊拉克前后，馬來西亞政府雖然不斷對美國政府表示抗議，但同時不忘強調，反戰并不意味反美，繼續殷切地歡迎美國企業家到馬來西亞投資經商，并承諾保護美國企業家等外商的安全。

因此，美國政要雖然對馬哈蒂爾非常憤怒，但卻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像它們肆意制裁古巴等發展中國家那樣，從經濟上公開刁難或制裁馬來西亞，除了隨時敲打馬來西亞的經濟政策。或抓住較空泛的“政治民主”和“司法公正”來干預馬來西亞內政，推銷美國的西方價值觀和“民主化”外，別無他法。金融危機爆發初期，美國政府對馬來西亞拒絕IMF的援助非常不滿，對馬來西亞拯救經濟的“資管政策”嗤之以鼻，后來則利用“安瓦爾事件”公開發難，在國際社會掀起了一場圍剿孤立馬來西亞的浪潮，美國媒體紛紛加以口誅筆伐，白宮經常就“人權記錄”、“司法公正”或“政治民主”等議題三翻五次地指責馬來西亞政府及其總理馬哈蒂爾，美國副總統戈爾甚至在馬來西亞首都公開聲明支持反政府力量，部分美國議員也不時提出“譴責馬來西亞”和要求馬來西亞司法機構撤銷對安瓦爾判罪的議案。

然而，由于馬來西亞講究斗爭策略，按照法律程序審判政治犯，按照憲法規定舉行大選，美國政要始終沒有抓到任何實際把柄以對馬來西亞進行實質的打擊。而且，雖然當時的馬美政要不時唇槍舌戰，但考慮到美國在東南亞地區的整體政治和經濟利益，美國政府對馬美關系總體評價始終比較謹慎，克林頓政府駐馬來西亞大使帕斯科在2000年強調，美國身為超級強國及肩負“世界警察”的重責，必須確保東南亞區域的政經穩定與繁華，美國非常珍惜與大馬現有的友好關系。布什總統上臺后，新任美國駐馬大使瑪麗胡塔拉表示，美國政府對馬來西亞的穩定深具信心。美國馬來西亞商會主席尼古拉杰菲里也指出，布什政府與克林頓政府一樣都是傾向于商業，將會持續與馬國的良好貿易及雙邊關系。

當然，馬來西亞和美國政府的外交斗爭，以及美國政要對馬來西亞領導人的各種抨擊，無疑會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但美國畢竟是一個經濟極端自由的國度，對外投資和貿易事宜主要由企業自行決定，企業家首要考慮是經濟利益，較少受政治因素的影響。馬來西亞曾被認為是呼之欲出的“亞洲第五條小龍”，又是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后，經濟最早復蘇和發展最快的國家，貿易與投資收益令人看好，在馬來西亞政要絡繹不斷到美國招商的攻勢下，大多數美國企業自然愿意繼續保持與馬來西亞方面的經貿合作。

四、結論

如何評價冷戰后的馬來西亞對美政策?一個重要的標準，就是看它是否體現馬來西亞的國家利益。因為一國的對外政策主要是基于本國的國家利益，并以實現本國的國家利益為最終目標。各國由于大小強弱的差異，對國家利益內外需求的考慮側重均有所不同。就后冷戰時期(1991—2002年)的馬哈蒂爾政府而言，當時對美政策要實現的國家利益主要包括：一是維持和捍衛馬來西亞的獨立和主權，維持和鞏固遭受嚴峻挑戰的國民陣線政府的執政地位；二是盡量滿足經濟發展對海外市場和外商投資急劇增長的需求；三是擴大國際影響，增強國際地位。

上述國家利益是否得到體現?首先，在馬來西亞遭受嚴重政治和經濟威脅時期，正是對美國采取強勢外交，馬來西亞成為東亞受災國中成功抵擋外來干涉的唯一國家，不僅捍衛了國家的獨立和主權，而且穩定了國內政治局勢，維持和加強了國陣政府的政治地位。1999年馬來西亞大選后國內政治經濟的發展表明，國民陣線政府依然是促進馬來西亞政治經濟穩定和發展的最好選擇，維持國民陣線的政治地位，體現了馬來西亞當時的國家利益。其次，盡管馬來西亞對美國實施了比較強硬的政策，但由于具體應對比較靈活和務實，馬美兩國一直維持正常邦交，馬美經貿關系依然發展很快，美國市場和資金甚至成為馬來西亞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很大程度滿足了國內經濟發展對海外市場和海外資金的需求，馬來西亞經濟也比其他東南亞受災國，如印尼、菲律賓等，更迅速地步入穩定和復蘇。再次，由于不畏權勢地捍衛本國和發展中國家的利益，馬哈蒂爾總理被譽為“亞洲的發言人”，馬來西亞的國際地位和國際影響與日俱升，不僅維持和擴大與其他多個國家的雙邊關系，還贏得了中國的信任和重視，成功地把馬中關系推進極為互信互惠的“蜜月期”，1991—2002年馬中貿易增長了11．6倍，中國躍為馬來西亞第四大貿易伙伴。因此，冷戰后馬來西亞的對美政策很大程度體現了馬來西亞當時的國家利益，基本符合當時馬來西亞社會發展的需要。

作為一個實力不強的小國，馬來西亞在與最強大的超級大國激烈抗爭時，較大程度上實現了本國的國家利益，而沒有像其他一些發展中小國那樣，與美國政治抗爭的結果必然是貿易縮減、投資撤走，甚至可能招致經濟制裁，以至經濟陷入困境。“弱小國家”能否通過“外交”維護自己的權益?馬來西亞顯然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后冷戰時期的馬來西亞，通過堅持原則和謹慎實施務實對策，通過利用國際傳媒，把馬來西亞個體利益與發展中國家整體利益相結合的策略，不僅有效地捍衛了國家的主權和尊嚴，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尊重，而且還獲得了較大的經濟利益，促進了本國經濟的穩定和發展。

責任編輯：宋 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