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安南之役”是清乾隆年間中、安之間發生的一場戰爭。文章從“安南之役”發生的背景、“安南之役”前期進軍順利和后期失敗的原因、“安南之役”的性質和影響等三個方面對“安南之役”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探討,認為“安南之役”是清朝為維護中、安宗藩關系發動的戰爭,并非清朝對安南的侵略,它也未從根本上影響以后中、安關系的正常發展。
關鍵詞:清前期;安南之役;宗藩關系
中圖分類號:K249.3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559—8095(2006)06—O009—07
收稿日期:2006—04—02
作者簡介:張明富(1964—),男,四川通江人,歷史學博士,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明清史;張穎超
(1964—),女,吉林四平人,西南大學學報編輯部副編審,研究方向為明清史與編輯學。
在清朝前期的歷史上,中國與安南發生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戰爭。這場戰爭發生在乾隆末年。乾隆五十三年(1788)十月二十八日,兩廣總督孫士毅奉命帶兵出鎮南關,用兵安南,未及一月,攻陷其國都——黎城。然至乾隆五十四年(1789)正月初,即兵敗而歸。前后僅兩月余。這就是我們所稱的“安南之役”。此役歷時雖短,但它是清前期中越關系史上的一件大事,值得關注。越南方面有人稱:“這是我們民族抗擊北方封建集團侵略歷史上最后一次偉大決戰。”那么,對這場戰爭究竟應該怎樣認識?國內學術界已有學者就乾隆出兵的目的、入越清兵人數及清“滅阮扶黎”政策的轉變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論述,但戰爭發生的縱深背景、戰爭的階段劃分、戰爭前期勝利和后期失敗的原因尚未明晰。另外,在辨正越南方面對戰爭性質的認識時也乏學理分析。故本文欲就此問題做進一步的探討。不妥之處,祈請方家賜教。
一、“安南之役”發生的背景
中國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國度。在幾千年的文明史上,皆視戰爭為迫不得已而使用的手段。如孫子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老子亦云,兵者兇器,大兵之后必有兇年。在這種文化傳統下,歷代統治者的施政多反對窮兵黷武。清朝雖系滿族入主中原而建立,但它已是傳統文化的繼承者和保護者,也毫無例外地受到傳統戰爭觀的規范。那么,清朝為什么要出兵安南,發動這場戰爭?要明了這個問題,讓我們首先從清朝時中安宗藩關系的建立談起。
安南,古稱交趾,與我國云南、廣西壤地相接,隔海與廣東相望。自明英宗冊封黎麟為安南國王以來,雖其政局幾經變化,但黎氏仍“世王安南”,并與明朝保持著密切的宗藩關系。清朝與安南黎氏政權的首次接觸,純系不期而遇。順治四年(1647),清軍平定福建,時安南向南明進貢的使臣尚留閩未還。于是,被“執送京師”。清廷賜以衣帽、緞匹,遣返歸國,同時頒發敕諭給安南國王。敕諭大意為:爾國世世臣事中國,遣使朝貢,業有往例。現清朝已撫定中國,視天下為一家。若能順天循理,將故明所給封誥、印敕遣使送京,清朝亦照舊封賜。(卷32)表達了欲與安南黎氏建立宗藩關系的意愿。然由于戰亂,未果。事隔十二年后,兩國方開始進一步接觸。順治十六年(1659),清軍平定云南,安南國王黎維禔遣使勞軍。(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十七年(1660),安南國王黎維祺正式向清朝奉表投誠,進貢方物。(卷140)在建立宗藩關系的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此后,兩國交往密切,安南黎氏表貢不絕。然安南國王以前代舊制為據,不愿將故明所頒敕印上繳清廷,換取清朝敕印,雙方發生分歧。(卷4)這一分歧,對清朝來說是原則性的,它涉及到安南對故明的態度和對清朝統治合法性的認可,不可能讓步。因此,清朝“屢諭繳送”。安南則始稱無繳送之例,后又提出委官攜敕印至關當面銷毀的折中辦法。清廷認為,此舉“殊非尊奉天朝之禮”。并于康熙五年(1664)二月,以嚴厲的措詞曉諭安南國王:“速將偽敕印送京,準其入貢;否則絕其來使。”(卷18)在清廷強大的壓力下,安南國王黎維禧始于同年五月繳送南明永歷敕命一道,金印一顆。爭論即告結束。康熙帝立即遣使至安南,冊封黎維禧為安南國王。(卷19)康熙七年(1668),應安南國王黎維禧的請求,貢期由三年一貢,改為六年兩貢并進。貢期的固定,(卷26)標志著中安宗藩關系正式確立。雖然這一過程充滿了爭議和分歧,但焦點不是要不要建立宗藩關系,而是宗藩關系建立的前提。因此,中安宗藩關系不是清朝強加的,它反映了雙方各自的需要。清朝欲讓其“恪守藩封,長為屏翰”,(卷107)并以此造成萬邦來朝,天下一家的局面;安南則是通過它加強在國內的統治和謀求經濟利益。宗藩關系既已建立,雙方就要履行各自的責任和義務。安南作為清朝的屬國,“臣事中朝,恪修職貢”。(庚編第一本,安南國王黎維祹請復文書舊規并明定拜詔禮奏本)就清朝方面而言,安南國王去世告哀,要遣使致祭,新國王即位要行冊封,進貢要厚賞,以此維護安南黎氏統治的穩定和鞏固。
然而,乾隆五十三年(1788),安南阮氏篡國對這一宗藩體制發起了挑戰。乾隆五十三年(1788)四月,廣南阮惠領兵攻入黎城,國王黎維祁出奔。其母妻、王子及宗族二百余人在大臣阮輝宿、黎炯的保護下,由高平府登舟,逃至廣西太平府龍州斗奧隘對河求救,并冒死涉水登北岸。過河男婦老幼62人,沒來得及渡河者盡為南岸追兵所殺。(卷1308)廣西巡撫孫永清得報,立即將這一情況上奏。乾隆皇帝認為,黎氏傳國日久,且臣服天朝最為恭順,今猝被強臣篡奪,若竟置之不理,殊非字小存亡之道。令兩廣總督孫士毅馳赴廣西龍州,詢明妥辦。(卷1307)顯示了乾隆皇帝維護宗藩體制、為黎氏復國的決心。但清廷并未立即做出“厚集兵力,聲罪致討”的決定。而是根據奏報,陸續做了如下布置:第一,妥善安插黎氏眷屬及隨從人員,優給廩膳,勿使失所。并派兵保護,保證其生命安全。(卷1307)第二,調兵駐守各關隘,整飭兵馬、器械,朝夕操練,造成清朝不日即將出兵的聲勢,以此威懾阮惠,聲援黎維祁,希望黎維祁借此聲援,招集義兵,徐圖恢復。(卷1308)第三,檄諭安南高平、諒山等處鎮目,爾等俱系黎氏舊臣,又與天朝接壤,理應擁戴舊主,何得甘心附逆?倘能改邪歸正,必邀厚賞。如不速知悔改,將來大兵進討,決不寬貸。(卷1308)廣發檄文,發動政治攻勢,對阮惠營壘予以分化瓦解。第四,阮氏逐主亂常,不許其進貢納款,于鎮南關對其貢使“大聲呵斥,并諭以天朝已調大兵,分路進討”,同時令進貢夷官歸諭阮惠迅速悔罪自新,迎還故主。(卷1309)對阮氏政權不予承認,施加政治壓力等等。總之,希望通過黎維祁依靠舊臣擁戴,或阮氏悔罪迎還故主的方式達到黎氏復國的目的,不煩內地兵力。然而,這一希望很快就在無情的現實面前化為了泡影。黎維祁赴山南招集義兵,被阮惠攻逼,勢窮人山藏匿,不能力圖恢復;(卷1311)阮惠打聽到清朝進兵的消息,退回富春,保護舊巢,不肯妥協。(卷1312)因此,至乾隆五十三年(1788)八月末,清廷即醞釀用兵,并為贏得這場戰爭做著各個方面的準備。其軍事布署為:兩路出擊,兩廣總督孫士毅、廣西提督許世亨率兵一萬出鎮南關為正兵,擔任主攻;云南提督烏大經率兵八千出白馬關為偏師,配合作戰。兩路皆聽孫士毅節制。(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乾隆皇帝明確規定了這次用兵的戰略目的:官兵直抵黎城,設法將首惡擒獲,以期一勞永逸,確保黎氏在安南的統治者地位。他說:“黎維祁系無能之人,全仗內地大兵代為恢復。若不趁此兵力將阮惠悉數成擒,倘大兵撤回,復乘虛構亂,黎維祁斷難抵御,勢必將該嗣孫及送回眷屬一并戕害,豈不虛此一番進剿?且將來又須另辦,倍覺費手,殊非一勞永逸之計,自須全行拿獲,方可蕆事。”(卷1315)由上可見,清朝出兵安南決策的形成經歷了一個過程,它是在其它解決途徑無效,而又要履行宗藩關系所賦予的義務這種情況下才決定出兵的,并非利其土地。
二、“安南之役\"前期進軍順利和后期失敗的原因
“安南之役”歷時雖短,但根據戰爭的進程可分為前后兩個階段。乾隆五十三年(1788)十月二十八日至十一月二十日為戰爭的前期;乾隆五十三年(1788)十一月二十日至五十四年(1789)正月二十四為后期。
前期進軍順利。十月二十八日,孫士毅統兵出關,一路勢如破竹,各守隘軍隊望風奔遁,阮惠惟扼三江之險,以拒清軍。十一月十三日五鼓,清軍抵達壽昌江北岸,阮軍退守南岸。清軍發起猛攻,浮橋斷,乘筏直沖。時濃霧彌漫,昏暗不辨敵我。阮軍于霧中自相格殺。清軍乘勢全部渡江。十五日,進軍至市球江。市球江江面寬闊,且南岸依山,地勢高于北岸。阮軍據險列炮,守御甚固。清軍進攻受阻。為迷惑阮軍,清軍伐運竹木,于正面搭建浮橋作欲渡之象,同時派兵二千潛行至上游二十里處宵濟。十七日,于上游渡江的清兵已繞至阮軍背后,乘高大呼下擊,正面清軍乘勢搶渡,阮軍瓦解敗北。十九日,軍抵富良江,江之南岸即為安南首都黎城。此為黎城最后一道屏障。為阻止清軍過江,在清軍到達前,阮惠下令盡伐沿江竹木,并將沿江所有船只停泊南岸。清軍到達后,艱難覓得幾只小舟。夜幕降臨,載兵百余,駛向江心,奪得戰艦一只。許世亨親自率兵乘艦渡江,復奪得小舟三十余只,更番渡兵,分搗敵營。昏夜中,阮軍不辨多寡,驚慌潰逃,清軍焚其戰艦十余艘。二十日黎明,清軍全部過江。黎氏宗族、百姓出迎,匍匐道左。黎城不攻自潰,阮惠遁還廣南。是夜二鼓,黎維祁方走出藏身處所,趕赴軍營進見孫士毅。烏大經所帶滇省官兵出關后,于十二月二十一日才行抵宣光,于此料理一、二、二日,亦即起程前赴黎城。在這一階段,清軍以萬余兵長驅深入,進軍神速,從十月二十八日出鎮南關,到十一月二十日黎城克復,僅用了二十二天的時間。那么,清軍進軍勝利的原因是什么呢?
首先,民心向背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此次用兵安南的目的是為黎氏復國,師出有名,并非利其土地和人民,道義上的合理性為清軍贏得了廣泛的支持。黎氏傳國已久,自明朝英宗以來,雖政治風云多有變幻,王權孱弱,但一直保持著安南合法統治的地位。猝被阮惠顛覆,人心思舊。清朝為黎氏復國之舉,反映了思黎舊民的愿望和要求,贏得了他們的擁護和支持。如在清軍尚未出關前,即有安南牧馬土司閉阮律等將阮惠任命的偽官阮遠猷等擒獲,解獻內地;阮惠心腹潘啟德接到清軍檄文即“去逆效順”。普通“夷人”投順亦復不少,“關外夷人紛紛吁請賞給口糧,隨同進剿。”(卷1315)清軍出關后更是得到安南民眾的歡迎。清軍打過壽昌江后,“其沿途村莊人等跪迎道左,”并予物質援助。孫士毅雖“不受其饋獻”,但表明了他們的態度。(卷1318)清軍進至市球江,戰斗異常慘烈,“江岸及江中積尸幾滿,總在千人以上”,安南“義民”予清軍以支援,為清軍搭蓋浮橋。(卷1318)安南廠丁為數眾多,亦因感念黎氏舊德,“隨同官兵打仗殺賊,探道路,均屬出力”,不少廠民還因此獲得清朝獎賞。廠民李宏旺、林槐端、徐紹富俱著賞給千總頂戴,陳秉鈞、何景昌、魏榮標、馮陶、曾君元,俱著賞給把總頂戴。他們熟悉情況,為清軍“先驅向導”,是清軍進軍勝利的重要力量。
第二,紀律嚴明,秋毫無犯是一支勝利之師所必備的。清軍在出關前,兩廣總督孫士毅就站在全局的高度反復申明紀律:“不許兵丁擅入該國民居,妄取一草一木,致夷地無知不以為德,而反以為怨”。乾隆認為此舉“所見正大,深合朕意。”(卷1315)這一舉措因獲乾隆激賞而在軍中嚴格執行。“王師所過秋毫無擾”。(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
第三,后勤保障有力。大兵出關征戰,軍需浩繁。為保證軍需供給,清朝方面做了妥善的安排。兵行餉隨,糧草籌措尤為關鍵。此次進兵為黎氏復國,本應由黎維祁供應軍糧,但因戰亂,安南官民蓋藏俱盡,勢難供應。若大兵出關后就地采買,又因“安南地方節年荒歉,今歲秋間雨水過多,收成自薄”,糧食不敷,難以采辦。乾隆決定全由內地運往,并指派專人負責。云南一路,由云貴總督富綱“在邊防一帶,彈壓稽查,辦送糧運”;廣西一路,“辦理糧餉事務,系孫永清專責”。軍裝、軍火更是打仗所不可缺少的。這些也都運自內地。為運送糧餉、軍裝、軍火,清朝在關內、關外安設了大量的臺站。道路寬敞平坦。“以百里為一站,如遇偏橋路仄,車馬難行,口內七十里為一站,口外為四十里為一站”。(庚縞第二本,“兩廣總督福康安等題本”十三)滇、粵兩路共設臺站七十余所。(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運送軍需物資的隊伍浩浩蕩蕩。僅廣西一路,“常川在站滾運糧餉、軍裝、軍火一切物件以及應付官兵等項”的夫役即達五萬四千名,運送軍裝、軍火、炮位等項共重達七十八萬八千二百零八斤,米八萬余石。通過這些臺站,大批的軍需物資及時地運到了前線,切實地保障了戰爭的勝利。
第四,孫士毅調度有方。兩廣總督孫士毅作為此次用兵的主帥,其才能是得到乾隆皇帝賞識的。如在主將的選擇上,乾隆皇帝頗費思量,在已任命兩廣總督孫士毅為主帥后,云貴總督富綱亦隨之上奏,懇請與烏大經一同帶兵出關。乾隆皇帝立即看出了富綱的意圖,并直截了當地道明了他選定孫士毅的緣由。他說:“富綱之意,自因伊與孫士毅同系總督,而富綱又屬滿洲,見孫士毅既帶兵出關,是以有此一奏。不知富綱才具,若果能承辦此事,料理妥協,則伊系滿洲總督,朕早將此事交與專辦。皆緣富綱平日辦事才具見知于朕者不能如孫士毅,是以剿捕安南事宜,專交孫士毅督辦。”(卷1316)另如在孫士毅率兵渡過富良江、克復黎城奏捷后,乾隆皇帝更是興奮異常,對孫士毅大加贊賞。他說:“朕覽之以手加額,慶國家得一全材好大臣,較之平定安南,尤為快意!”(卷1318)等等。考諸史實,孫士毅在戰爭前期的指揮、調度確實有許多值得稱道之處。如此次進兵,粵師擔任主攻,為保證這支軍隊的絕對安全,孫士毅采取了分路前進的策略,總兵尚維升、副將慶成率廣西兵,總兵張朝龍、李化龍率廣東兵,兩路互為犄角,“使賊無從掩襲后路”,安排頗具匠心。在指揮進攻市球江、富良江的戰斗中更充分地展示了孫士毅的軍事才能。十一月十五日,清軍進至市球江,阮軍在江對岸山梁屯扎,為數頗多,防守堅固。經孫士毅籌劃,于十六日黃昏發起攻擊,以密集的炮火猛轟對面山梁,并令加緊修建浮橋,于正面牢牢地吸引住敵人。同時,密令總兵張朝龍帶兵二千,馳至上游二十里處,在夜色的掩護下用竹筏和農家小船暗渡。十七日,正當正面戰事相持正急之時,上游暗渡之兵已繞至阮軍背后,清軍前后夾擊,阮軍棄寨奔逃。清軍取得勝利。孫士毅奇正相互為用的用兵謀略顯示了他嫻熟的指揮藝術。在橫渡富良江的戰斗中,孫士毅更運用夜戰的戰法取得了奇效。十九日黎明,清軍推進到富良江,其時,沿江竹木已被伐盡,船只全都收?自對岸。清軍僅從遠岸覓得小船,于當夜載兵百余至江心,奪得戰艦一只。孫士毅令許世亨等督率官兵二百余人,乘昏黑之夜直沖對岸。阮軍不辨清軍兵數多寡,驚慌潰敗。清軍復乘勝追趕敵船,“用槍炮火球圍燒”,阮船十余只沉入江心。二十日黎明,清軍畢濟,黎城不攻自潰等等。我們不能因其后期的失敗而將其前期的勛勞予以抹殺。
除此以外,前期進軍順利的原因還有:許世亨、張朝龍、李化龍等將領皆系久歷戎陣的戰將,有豐富的指揮作戰的經驗;以及將士爭先用命,奮勇拼殺等。限于篇幅,茲不細述。
后期是清軍戰略優勢逐漸喪失,并走向失敗的時期。這一時期又可分為懸軍黎城和敗退回國兩個階段。在懸軍黎城階段,除孫士毅于十一月二十二日傳旨令黎維祁襲封安南國王,并知會廣西巡撫孫永清將黎維祁母妻眷屬送回安南,(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外其它則無大的舉動。清軍在黎城按兵不動達一個多月之久。最終由主動變為被動。乾隆五十四年正月朔,軍中置酒張樂,至夜忽報阮惠傾巢而至,清軍倉猝御敵。阮軍人數眾多,將粵兵四面密圍,且以大象馱載大炮猛攻,粵兵寡不敵眾,亂作一團,黑夜中自相踐踏。黎維祁心膽俱裂,手抱幼孩,隨同伊母北遁。滇師聞炮聲震天,知情況有變,亦退走。孫士毅奪圍而出,渡過富良江,人馬紛紛搶渡,浮橋斷。由是尚在南岸御敵的提督許世亨、總兵張朝龍、尚維升等官兵血戰身歿。孫士毅逃回鎮南關,毀棄輜重無算,士馬還者不及一半。滇師因有黎氏之臣黃文通為向導,得于正月二十四日全師而返。安南之役以清朝的失敗而告結束。
后期之所以遭此慘敗,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如下:
首先,作為主帥的孫士毅在進駐黎城后被戰爭前期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對當時的戰爭局勢作了盲目樂觀和不切實際的判斷,并由此滋生了驕傲自滿、麻痹輕敵的思想情緒。他認為,黎維祁既已襲封安南國王,阮惠敗回廣南,即大局已定,阮惠不再會有膽量和實力發動軍事攻勢。在這一錯誤認識的指導下,采取了錯誤的行動:“不設備,散遣土兵義勇”,(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希冀阮惠等投出,或被旁人縛送”。(卷1321)孫士毅放松戒備,坐等阮惠投降給阮惠重整旗鼓提供了可乘之機。關于這一點,乾隆皇帝在上諭中亦明確指出:“阮惠既經逃回,復率眾前至黎城滋擾,必非旦夕所能糾集……。孫士毅在彼何不留心偵察,預為布置?乃待賊至,始行迎堵,”(卷1321)黎城之失再次印證了驕兵必敗的道理。
第二,懸軍黎城,未能及早班師也是“安南之役”最后失敗的重要原因。清朝發動“安南之役”的戰略目的最初為消滅阮氏,根除黎氏后患,已見前述。但戰爭開始后,隨著戰爭的進行,清朝對這一戰略目的進行了調整。第一次調整開始于乾隆五十三年十一月壬午(1788.12.21.)。此時,孫士毅尚出關未遠。調整的原因是,乾隆皇帝素知孫士毅遇事向來勇往直前,擔心其不顧客觀條件的變化,銳意滅阮扶黎,使清軍陷于“涉險持久”的不利境地。乾隆皇帝在本日頒發的諭旨中說:“該督此次帶兵前往,能將阮惠等生擒,固為上策;否則,收復黎城,俾黎維祁收復其境土,不失天朝字小存亡之體,足以蕆事,亦即為中策。看來收復黎城尚為易辦,而生擒阮惠,或不免遠竄負隅。在孫士毅既力任于前,自不肯復將礙難辦理情形遽行陳奏;而朕反復思維,不得不預為指示,予以退步,俾臨期有所遵循,不至涉險持久。想該督系曉事之人,倘阮惠無難速獲,斷不至拘泥此旨,將就了事,反至疏縱。設實有難辦之處,不妨俟收復黎城,使黎維祁復國后,若果阮惠遠遁,難于生擒,即據實奏明,帶兵回粵。惟在該督善體朕意,動出萬全。”(卷1317)在不根本改變戰前確立的戰略目標的前提下,增加了靈活性:生擒阮惠,永除該國后患,固屬全美;如阮惠“遠竄負隅”,“搜捕需時”,即當在收復黎城、傳旨敕封黎維祁為安南國王后,撤兵回粵,不必久駐安南。既不可因畏難而將就了事,亦不可冒險用兵,有損國體。究竟應做何抉擇,要孫士毅臨機決斷。乾隆皇帝給予了孫士毅較大的自主權,也表現出了乾隆皇帝對孫士毅的極大信任。在攻克黎城后,于乾隆五十三年丙申(1789.1.4.)頒發的諭旨中,乾隆皇帝再次針對孫士毅的性格特點明確指示:“用兵固不可稍存畏怯,然知進而不知退,亦非大將計出萬全之道。現在黎城已經收復,復傳旨將該嗣孫敕封國王,于天朝字小存亡體統已得。”如阮惠畏懼遠竄,即“不值以內地錢糧、兵力,為屬國搜緝逋逃,深入窮追,久耽時日。”(卷1318)時阮惠已逃回老巢廣南,而黎城至廣南尚有二千余里,道路險遠,糧運維艱。然孫士毅并考慮到進軍的艱巨性,也沒有在意乾隆皇帝要其知進、知退的告誡,而是上奏乾隆皇帝,“俟籌辦臺站事宜就緒,即領兵前赴廣南,進搗賊巢”。(卷1318)乾隆皇帝思考再三,毅然于乾隆五十三年十二月己酉(1789.1.17.)做出了迅速撤兵的決定,對戰略目標再次作了調整。他說:“此事辦理之始,原為安南臣服已久,猝被土酋占奪,不得不加征討,為之繼滅存亡,初非利其境土,亦并無好大喜功之見。今安南大局已定,阮惠等畏罪遠飚,不過茍延殘喘,又何必深入窮追,耽延時日,致大兵在彼久駐,于該國反多未便,自應作速撤回,以示體恤。”(卷1319)乾隆皇帝之所以做出這一決定,主要是出自兩方面的考慮:一是黎城至廣南二千余里,道路險遠,糧運艱難,如深入追討,僅粵兵即須安設臺站五十余座,雇夫十余萬人;滇師由云南至黎城已設四十站,若復至廣南,又須增設臺站五十三座,雇用人夫亦不下十余萬名。紛紛征調,勞費不資。二是黎氏近年以來,構亂多故,黎維祁又懦怯無能,優柔廢弛,是一扶不起的劉阿斗。他說:“今其國運如此,看來天心已有厭棄黎氏之象,此時即將阮惠等擒獲,而黎維祁不能振作自強,安知三五年后,不又有如阮惠其人者復出?豈有屢煩天朝兵力,為之戡定之理?……朕從來辦理庶務,無不順天而行。今天厭黎氏,而朕欲扶之,非所以仰體天心”。因此,“進剿廣南一事,現在非不能辦,揆之天時、地利、人事,實有不值。”(卷1319)然孫士毅知進而不知退,接旨后仍意存貪功,一廂情愿地等候阮惠投出乞降,乾隆皇帝多次下旨催促,亦未能作速凱旋,以致貽誤時機,慘敗而歸。
第三,滇師、粵兵各自為戰、互不支援也是戰爭失敗的原因之一。乾隆皇帝當初定策兩路出兵,其目的就是要分散阮惠兵力,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讓滇師配合粵兵作戰。但當阮惠傾巢突襲黎城粵兵之時,戰斗激烈,炮聲震天,滇師不但不施救援,而是全然不顧粵兵安危,一聞炮聲即退,致使粵兵失去戰略支援,寡不敵眾,損兵折將。因此,云南提督烏大經亦應負有戰爭失敗的責任。然乾隆皇帝卻并未給滇師統帥烏大經任何處罰,此可謂賞罰分明之主乎!
三、“安南之役\"的性質和影響
“安南之役”以清朝的失敗而告終。它沒有實現預期的戰略目標——為黎氏復國,消滅阮氏集團。那么,這場戰爭的性質如何?是不是清朝對安南的侵略?要判定“安南之役”是不是清朝對安南的侵略,首先要明確構成侵略的要件。通常認為,“侵略”一詞主要有兩方面的涵義:一是一國或幾國對它國領土、主權的侵犯;二是一國或幾國對它國人民的掠奪和奴役。根據這一解釋,構成侵略的要件即是:侵占它國領土;干涉它國內政,損害其主權;掠奪它國財富。如果符合這些要件,當然就是侵略。否則,就不是。我們看看清朝出兵安南,發動“安南之役”是否具備了這些要件。首先,清朝有無向安南進行領土擴張的企圖呢?關于清朝出兵安南的目的前述已明,是為了履行宗主國的義務,恢復黎氏在安南的統治,并不是為了擴張領土。如收復黎城,立黎維祁為國王,阮惠遠遁后,乾隆皇帝即揆時度勢,下令撤兵回國就是明證。其次,自清初以來,清朝與黎氏保持著密切的宗藩關系,保護黎氏,維護黎氏在安南的統治地位是宗藩體制賦予清朝義不容辭的義務。我們不能套用現代主權國家的觀念予以苛責。再次,清朝沒有對安南進行掠奪。清軍所需糧食、彈藥等一應軍需物資皆運自內地,不資安南一草一木。為運送這些物資,清朝征調了幾萬人的運輸隊伍,建立臺站達七十余座。就是安南百姓的饋贈,孫士毅也未予接受。可見,“安南之役”不具備上述要件中的任何一個。因此,“安南之役”不是清朝對安南的侵略,而是清朝為維護與安南黎氏的宗藩關系而進行的戰爭。
那么,這場戰爭對清前期的中安關系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呢?“安南之役”兩國交兵,無疑使清前期的中安關系蒙上了一層陰影。但它并未長久的影響中安關系的正常發展。隨著兩國政策的逐步調整,很快就驅除了戰爭的陰霾,迎來了兩國關系發展的燦爛前景。“安南之役”敗北,大批清朝將士殞命安南。乾隆皇帝令敗將孫士毅解任回京,調福康安補授兩廣總督,相機辦理安南事宜。那么,是繼續執行固有的安南政策,還是因時制宜予以適當調整?乾隆皇帝并未因安南阮惠傷損官兵而喪失理智,再次大舉興兵進剿,而是進行了冷靜的思考。他說:“方今國家全盛,阮惠以安南土目,若集兵會剿,原不難為搗穴擒渠之計。但該處向多瘴癘,即使收入版圖,照新疆之例,又須分派多員駐扎;而該處貢賦所入,必不敷經費。況安南民情反復,勝國以前,郡縣其地者,不久仍生變故,歷有前車之鑒。朕再四思維,實不值大辦,莫若量寬一線,俾其畏罪輸誠,不勞兵力而可以蕆事之為愈,福康安等不可不知此意也。”(卷1321)至于已進關的黎維祁,乾隆皇帝認為,他“本系無能之人,屢經播越,失守藩封,今已敕封為國王,又復棄國逃遁,律以內地官常,亦應斥革治罪。將來即欲懇請瞻覲,亦不值準其來京,只可等諸編氓,予以衣食之資,俾足存活。”(卷1321)不值再加扶植。乾隆皇帝決計不再調兵進剿安南。福康安亦認為,此時應以“養軍威,存國體”為要,懾之以兵威,使其“窮蹙款關”,斷不能喜功好大,觸瘴行師。(卷1323)與乾隆皇帝的想法正相吻合。應該說這一決策是明智的。阮惠方面雖然突襲黎城成功,清軍敗退,但亦存在許多問題:擁戴黎維祁的勢力還在活動,與其兄阮岳水火不容,內部矛盾重重;“又方與暹羅構兵,恐暹羅乘其后”。(卷6,《乾隆征撫安南記》)真可謂內外交困!急需與清朝和解,得到清朝皇帝的冊封,取得合法地位,以號召國人,鞏固在國內的統治。因此,自乾隆五十四年(1789)正月二十二日始,阮惠多次遣使乞降請封。清朝雖已決定放棄黎氏,與阮氏講和,但為保全天朝體面,先后提出了四項乞降請封的條件:(一)必須將散落安南的清朝官兵先行送出;(二)戕害清朝提、鎮大員之人,其罪深重,在所難赦,須縛獻軍前正法示眾;(卷1322)(三)阮惠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八月高宗八旬萬壽節到來之際,“親自赴京吁懇”;(四)在安南為許世亨等陣亡將士建立祠宇,春秋虔祭。(卷1328)阮惠因急于得到清朝的承認與支持,及早穩定國內政局,全部接受清方條件,并陸續付諸實施。“每逢天朝迷路落后兵丁,即資其口糧盤費,導送進關”,(卷19)并將戕害提、鎮之人查出正法。(卷1328)至六月初,復遣人上表、進呈貢物。在表文中稱,“已先為陣亡提、鎮大臣筑壇奠祭。現于國內擇吉立廟,請頒提、鎮官銜謚號,以便遵照奉祀,稍贖前愆。”并“求于明年親自到京祝厘展覲”。(卷1333)乾隆皇帝以“阮惠呈進表文,極為恭謹”,為其至誠所感,特頒諭旨:“該國鎮撫民人,全仗天朝封爵,況造邦伊始,諸事未寧,尤賴正名定分,明示寵榮,以示綏輯久遠之計。今阮惠既經悔罪投誠,自不敢再有反復,若必待親身詣闕后,再加封爵,轉似居奇,恐外夷小視天朝。”(庚編第二本,福康安奏折)先行冊封阮惠為安南國王,將所進貢物亦令收納,并派禮部員外郎成林于八月一日恭捧敕諭起程赴安南黎城主持冊封。十月十五日宣旨賜封禮成。(卷1342)阮惠受封為安南國王后,亦如期踐約,于次年三月自安南起程,赴京恭祝乾隆皇帝八十大壽,(卷1353)七月到達熱河,受到乾隆皇帝的隆重接見。(卷1358)八月至京,參加乾隆皇帝八旬慶典,(卷1360)年底回到安南。清朝與阮氏安南的宗藩關系正式確立。兩國關系步重新人正常化的軌道。此后,安南與清朝的政治經濟文化聯系更加緊密,清前期中安關系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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