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苗族是我國南方極具特色、傳統文化異常豐富的少數民族。千百年來,苗族人民在適應生態環境的情況下,創造了具有濃厚民族特色的傳統文化,其中蘊含著豐富的生態思想和獨特的生態現。文章運用民族學和文化生態學的理論與方法,從觀念層面、制度層面、物質層面三個方面,對苗族的傳統生態文化展開了初步探討。
關鍵詞:苗族 生態文化 可持續發展
中圖分類號:K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6)03-49-4
生態文化是“指人類處理人與自然以及由此引發的人與人關系的基本立場、觀點和方法,是在這種立場、觀點和方法指導下人類活動所取得的積極成果的總和”。廣義的生態文化不僅要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共存,還必須探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追求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和諧。本文所探討的苗族傳統生態文化,即屬于廣義生態文化的范疇。
我國各民族都有一套保護環境、合理利用資源的傳統知識。民族文化本身具有保護生態的作用,具有適用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的功能。充分挖掘、利用和發展具有保護生態功能的民族文化,是西部大開發的重要課題,也是民族學研究的重要課題。有鑒于此,筆者擬通過對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初步探討,拋磚引玉,推動學術界對苗族生態文化研究的進展,并希冀能夠對民族地區的可持續發展及和諧社會建設有所裨益。
一、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主要內容
文化在結構上可以劃分為物質、制度、精神三個層面。據此,我們可以把苗族的傳統生態文化解析為以下三個層面:
(一)觀念層面的苗族傳統生態文化
在觀念層面上,苗族的傳統生態文化集中體現為苗族對自然及人與自然關系的思考和認識。苗族對自然的認識反映出崇敬、感激、順應和尊重的特點。其自然生態觀的主旨是調適人類活動與生態系統的關系,并與周圍的自然生態環境融為一體。
在苗族看來,萬物都是自然的產物,萬物的興起都與楓樹有關。正所謂“千樣是楓木樁生,百樣是楓木樁生”。《苗族史詩》中也唱道:“砍倒了楓樹,變成千萬物。鋸末變魚子,木屑變蜜蜂,樹心孕蝴蝶,樹枒變飛蛾,樹疙瘩變成貓頭鷹,半夜里‘高鳴高鳴’叫,樹葉變燕子,變成高飛的鷹,還剩下一對長樹梢,風吹閃閃搖,變成繼尾鳥,它來抱蝴蝶的蛋。”后來,蝴蝶媽媽生下十二個蛋,經過繼尾鳥(傳說中的一種巨鳥)的耐心孵抱,孵出了龍、虎、蛇等和人類的始祖姜央,姜央造人,人類由此繁衍。
顯然,苗族先民已經樸素地認識到:人類和其他生物擁有共同的祖先,是自然界系統中平等的有機組成部分。直到現在,許多苗族村寨仍然虔誠地崇敬楓樹,認為楓樹就是人類的發源地,又是去世祖先的棲息之所。
這種視大自然和人類為“生命一體”的觀念,只不過是苗族先民的一種猜想而已。但其中蘊含的“生命和諧、平等共存”的意識,深刻反映了苗族先民的自然觀與道德觀在某種程度上的契合。苗族從對自然界的直觀體驗中所得出的關于人類起源的樸素認識,揭示了一個生態理念,即自然是社會的基礎,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前提。
(二)制度層面的苗族傳統生態文化
苗族多分布在山區,對山林有特殊的親切感。為了管理、使用好這些自然資源,苗族先民在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創制了一系列帶有生態保護傾向的鄉規民約。
苗族先民深諳“封河才有魚,封坳才生草,封山才生樹”的道理。其榔規理詞這樣規定:“燒山遇到風,玩狗雷聲響。燒完山嶺上的樹干,死完谷里的樹根,地方不依,寨子不滿;金你郎來議榔,羅棟寨來議榔……議榔育林,議榔不燒山。大家不要伐樹,人人不要燒山。哪個起歪心,存壞意。放火燒山嶺,亂砍伐山林,地方不能造屋,寨子沒有木料,我們就罰他十二銀子。”
這些規約都是要求人們自覺愛護山林,保護生態環境,凡是有損害行為均要按榔規、理詞來處罰。這種保護自然資源的習慣法,雖不具有現代環境保護法的科學性與嚴密性,但其中所體現的強烈的生態意識,卻是苗族先民留給我們的一份彌足珍貴的道德文化遺產。
值得注意的是,苗族保護森林的生態觀念還通過宗教文化的形式展現出來。(雖然宗教文化的核心是觀念和意識,但它所借以展現的形式和儀式又具有約束化和程式化的制度特征,因此也可看作是一種制度文化。)苗族自古有一種神林信仰。村寨中的大樹,常被人們稱為“神樹”。因此,苗族有個古老的規矩:凡是寨頭村邊的松杉、楓木,任何人都不準亂砍或損壞。
總之,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苗族形成了對生態環境保護的粗淺認識,并通過鄉規民約,使之為苗族人民所共同遵守,從而使苗族地區很好地維持了生態平衡。
(三)物質層面的苗族傳統生態文化
從實質上說,物質層面的生態文化是苗族生態文化的主體和載體,其他觀念和制度層面的生態文化都只是物質層面生態文化的反映和概括。苗族很早就以農耕為主,多種植水稻。因此,從物質層面來看,苗族的傳統生態文化類型屬于農耕型生態文化。
苗族是勤勞智慧的民族,在長期的生產實踐中,苗族人民掌握了適合本地土壤、氣候等自然條件的農事技術,積累了不少寶貴的原始生態農業經驗。這些都體現了苗族充分合理利用自然資源、注意保持人與自然和諧的生態意識。
1.農作物種植方面的經驗
(1)精耕細作苗族對水田的耕作較精細,一般都實行三犁三耙后才插秧。如湘西苗族,“凡田細作,至少三犁三耙,多達五犁五耙。多犁耙,泥才爛,田坐水,經旱魔。”
(2)作物種植方面的講究苗族充分認識到了氣候、季節、土壤、水分等自然條件對作物生長的影響,在作物種植時充分尊重自然規律。關于作物種植的時間,苗族諺語里面這樣說道:“布谷鳥開叫,播種季節到。”“正月栽竹,二月栽木。”“五月栽苕用籮挑,二月栽苕裝荷包。”這是具有一定科學性的經驗。因為這時的氣溫、水分都非常適合苗木的生長。
對于作物栽培的地點,苗族也非常講究。苗諺云:“杉木栽在溝溝里,桐子栽在田坎上;果子栽在寨子邊,樅樹山頂也能栽。”《苗族史詩》的《楓木歌》則這樣唱道:“榜香栽樹秧,松樹栽哪里?杉樹栽哪里?楓樹栽哪里?松樹厚衣裳,不怕冰和霜,栽滿大高山,四季亮蒼蒼。杉樹翠又綠,樹干直又長,栽在大山中,長大作棟梁。楓樹枝椏多,楓樹枝椏長,栽在山坳上,苗家來歇氣,漢家來乘涼。”
2.對土地資源的綜合利用
(1)稻田養魚苗族農民有稻田養魚的悠久傳統。《苗族史詩》這樣唱道:“開荒要留溝,留溝讓水流,把水引到田里,好在田里養魚。”可見稻田養魚在苗族人民的生活中占據著重要的分量。
我國湘西、鄂西、廣西融水、黔東南、黔東等苗族地區的群眾在稻田里養魚十分普遍。如湘西苗族農民,“于水田中,用竹籬攔住田水出口,使魚不得流出,田中多畜草魚”。這樣既能肥田,又能益苗,一舉兩得。
(2)田間套種經濟作物為了做到地盡其力,實現土地資源的充分利用,苗族農民經常在田間套種麻、竹、豆等經濟作物。《苗族史詩》載:“姜央開的田,田里邊插秧,田坎上栽麻,麻長三庹高。姜央開的田,田里邊插秧;田坎腳種竹,竹筍就有三庹長。”
二、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基本特征
苗族傳統生態文化,是苗族先民在適應和改造本民族獨特自然生存環境的歷史過程中所總結、提煉出的以人與自然和諧共存、人與人和諧相處為基本原則的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總和。它不僅具有豐富的內涵,而且有著鮮明的特征。
(一)自發性與素樸性
由于歷史上諸多因素的影響,苗族大多聚居在山區或丘陵地帶,生產力水平不高,社會發育程度較低。與之相適應的是,意識層面的生態理念還處于朦朧性、直觀性和外在性的狀態,且其中大量地殘存著原始自然觀和道德觀的遺跡。苗族先民往往只是從外在的感性層面出發把握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道德關系,并自發地利用本民族世代傳承的行為準則,如蘊含生態保護取向的宗教戒律、習慣法乃至禁忌習俗等來調節或規范自己的行為。顯然,這種原生型生態意識帶有鮮明的自發性特征。
與自發性相聯系,苗族的傳統生態文化還表現出素樸性的特點。苗族先民為保護生態、促進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和諧,雖有自發的思考和踐履,然而在總體上卻缺乏一種理性的反思。如前所述,這種傳統生態文化往往以一種感性直觀的形式表現出來,且大多散存融匯于生產生活實踐中,較少理論的演繹和歸納,在一定程度上尚未分化為一種獨立的社會意識,因而終究沒能形成一個系統完備的生態文化理論體系。這雖有理論形態滯后之嫌,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又真實地體現了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素樸本質。
(二)普遍性與權威性
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普遍性是指其普遍存在于苗族社會生產生活的不同層面,是苗族人民普遍具有的一種意識和行為。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為了規范社會成員的行為,維護本民族共同的、長遠的利益,苗族創造了獨特的生態文化模式。這種生態文化蘊含在苗族的創世史詩、神話傳說、宗教信仰、習慣法、諺語歌謠以及禁忌、生產方式之中,在苗族的生產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并顯示其普遍效用性。
苗族傳統生態文化不僅普遍存在于苗族社會的不同層面,而且對本民族的“社會一生態”道德關系具有較強的規范調整功能。著名人類學家林惠祥認為:“原始的法律不過是由輿論所裁定的風俗而已,故可以釋為‘任何社會規則,犯之者由習慣加以刑罰’”。同樣,苗族先民創制的有關山林等自然資源管理、保護的習慣法,以及為維護社會秩序而制定的規約,在一定程度上是苗寨的原始法律,從而有效地約束了人們的不良行為,進一步強化了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他律性和權威性。
(三)宗教性與實用性
我國西部少數民族文化,由于社會發展的嚴重滯后,加上宗教在民族形成和發展中的特殊作用,長期以來一直沉浸在宗教的神秘氛圍中,難以獨立發展。因此有學者認為,“我國西部的民族傳統文化,實質上是一種宗教性文化占統治性地位的傳統文化”
作為我國西南地區的一個重要少數民族,苗族的傳統生態文化也大都輔以宗教崇拜,特別是原始自然崇拜的表現形式。這種原始自然崇拜,一方面是苗族先民們對肆虐的自然力感到無能為力和恐懼情緒的反映;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先民們在不了解自然規律而破壞了生態環境并遭到自然界的報復后,試圖調和矛盾,與自然達成某種程度的和諧的主觀愿望。
事實上,自然崇拜的實質是對自然價值的希冀和依賴,對于和諧苗族社會的人際關系、養成文明良好的習慣都有重要意義。如苗族對“風景林”、“風水林”、“祭祀林”的禁伐、對神樹的保護等禁忌習俗,看似愚昧迷信,束縛了人們的生產實踐。實則不然,這其中充滿著樸素而實用的生態智慧:封山育林是基于持續利用自然資源的長遠利益和子孫后代利益的考慮。而黔東南一帶的苗族,認為風、雷電有不滅的“靈性”,若觸犯了必遭懲罰。他們常常把遭到雷擊者看成是因為糟蹋糧食、欺辱父母或行為不檢所致,年長者常以此告戒后生晚輩。這種雷神崇拜,事實上起到了促使人們珍惜糧食、尊老愛幼、與人為善的教育作用。
總之,宗教性與實用性矛盾而又巧妙地統一于苗族傳統生態文化之中。這既滿足了苗族人民生存的現實需求,又寄托了他們希望與自然和諧的價值關懷,同時在客觀上很好地起到了維護社會生態平衡的教育管理功能。
結 語
通過上述考察和分析,我們可以說,苗族的傳統生態文化總體上是一種能夠自我調適、具有可持續發展特征的文化。因此,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過程中,應大力挖掘和利用苗族傳統生態文化中的積極成分,充分發揮其現代價值。
本文對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初步探討,并非是要在任何絕對意義上重返過去,更不是提倡回到自然經濟甚至原始經濟時代苗族原生式持續發展的軌道上;而是要在繼承苗族傳統生態文化合理內核的基礎上,從總體上實現對苗族傳統生態文化的發展和超越;進而建立一種適應苗族地區現實特點和發展需要、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可持續發展模式,并以此為契機促進民族地區的和諧社會建設。
責任編輯 俞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