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鄭珍文學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學化

內(nèi)容提要：文學經(jīng)學化是鄭珍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本特征之一，也是鄭珍文學創(chuàng)作能夠取得巨大成就的基礎。本文分析了鄭珍文學經(jīng)學化形成的原因、特點以及表現(xiàn)方式，揭示了經(jīng)學與文學在鄭珍詩文創(chuàng)作中的密切互動關系。

關鍵詞：晚清 經(jīng)學 文學 互動

中圖分類號：I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6)03—66—6

鄭珍的文學創(chuàng)作能夠獲得巨大成功，其中原因自然甚多。但最重要的一點無疑應歸結于鄭珍所選擇的正確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文學是一門藝術，而藝術的生命在于其獨特的個性。鄭珍文學創(chuàng)作獨特個性之一便是其文學經(jīng)學化。鄭珍集經(jīng)學家與文學家雙重身份于一身，經(jīng)學與文學在其創(chuàng)作中存在密切互動關系。鄭珍有一個十分自覺而明確的文學創(chuàng)作觀，即以經(jīng)學為文學之底蘊，從經(jīng)學中獲取文學創(chuàng)作所必需的道德修養(yǎng)、創(chuàng)作靈感、詩歌題材及詩學話語等。鄭珍所走的文學經(jīng)學化道路是其文學創(chuàng)作能夠取得巨大成功的基本前提。

一、亂世僻壤，詩學蹊徑

鄭珍生于嘉慶十一年(1806)，卒于同治三年(1864)。其主要活動于清道光、咸豐時期。此時的中國正逢內(nèi)憂與外患交加，而鄭珍所處的貴州也是動亂頻繁。鄭珍的晚年更是在貧病交迫、遷徙無定中度過的。盡管外部環(huán)境動蕩不安，且個人貧困與疾病交迫，但這些卻并沒有動搖鄭珍對學術與文學執(zhí)著追求。其《上程春海先生書》說自己“窮處萬山之中，不與宦游者相接”、“不通曉世務，然頗樂讀書”。《與鄧湘皋書》說“某賦性愚鈍，又僻在此邦，于世所有文字不能盡覽，天下士今有幾人亦無從悉知”。《巢經(jīng)巢記》說：

裹足牂犍叢山之中，家赤貧，不給包饘粥，名聞不到令尉，相過從不出間里書師，齊秦吳越晉楚之都，又無葭莩之因可籍攄蓄念也。凍餒迫逐，時有所去，去即家人待以食，歸而顧擔負，色喜也，解包乃皆所購陳爛，相視爽然。

雖生逢亂世，身處窮鄉(xiāng)僻壤。但無論外部環(huán)境如何變化，鄭珍卻始終沒有改變其對學術與文學的追求。正因為有這種執(zhí)著的追求，晚清的文壇才在西南貴州綻放出絢麗的花朵。

鄭珍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最終能夠獲得巨大成功，其根本原因當在于他的文學之路走得很正確。鄭珍文學之路的關鍵又在于其文學經(jīng)學化，即以經(jīng)學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礎和底蘊。莫友芝曾評價鄭珍說：“論吾子平生著述，經(jīng)訓第一，文章第二，詩歌第三，而惟詩為易見才，將恐他日流傳，轉壓兩端耳。”(《巢經(jīng)巢詩集序》)不難看出，鄭珍是集經(jīng)學家與文學家雙重身份于一身的。其實鄭珍轉壓兩端的“詩”正是以“經(jīng)訓”為創(chuàng)作基礎的。鄭珍的經(jīng)學素養(yǎng)促使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詩歌創(chuàng)作達到一個相當高的成就。但鄭珍這種創(chuàng)作思想的形成卻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受到師友的影響和經(jīng)過自己長期摸索的結果。影響鄭珍詩學觀形成的師輩主要有兩個人。第一個是莫與儔。道光二年(1822)，鄭珍十七歲中秀才，補縣學子弟員。次年，莫與儔任遵義府學教授，鄭珍人府學從莫氏受業(yè)。莫與儔乃漢學大師阮元的門生，極重經(jīng)術文章。鄭珍《漢三賢祀記》記載莫與儔言曰：

孔子之道，載在六經(jīng)。自經(jīng)秦坑焚，歷漢高、惠、文、景，皆武夫功臣用事，徒黃老清凈，以與民休息，詩書禮樂之教始如草昧，二三大師各抱其遺，私教授鄉(xiāng)里，久乃稍稍為章句傳。故建元之際，弟子著錄者漸多，齊魯秦晉燕趙吳楚梁越之間乃始諸儒云爛霞蔚，六經(jīng)賴以復傳。于時西南遠微，文翁為之倡，相如為之師，經(jīng)術文章，燦焉與鄒魯同風，而文學公、盛公即以其時起于鍵、胖柯。東漢以后，儒者始不專一家講說，至許、鄭集漢學大成，而尹公乃即起于毋斂。仆嘗獨居深念，六經(jīng)堂構于漢儒，守成于宋程朱諸子，而大敗壞于明人。及我太祖、圣祖，崇樸學，教化海內(nèi)。一時朝野諸老宿，痛懲前代空疏文巧之佛老吾道而力挽回之，事必求是，言必求誠，支離倘化之習掃棄凈盡。于是漢學大明，六經(jīng)之義，若揭日月。至今二百年來，數(shù)天下鏗鏗說者，一省多且得數(shù)十人，獨西南士僅僅，意無乃淵源俎豆之不存歟?

據(jù)此可知，莫與儔十分強調(diào)對漢學的繼承與宏揚，并有志在西南貴州續(xù)接兩漢經(jīng)學淵源。莫與儔的言行對鄭珍一生長期苦研經(jīng)學無疑有重要影響。鄭珍苦研六經(jīng)，一方面欲力續(xù)文學公、盛公、尹公等開創(chuàng)的黔學精神，另一方面無疑也是針對六經(jīng)之學“大敗壞于明人”而發(fā)。故鄭珍在《招張子佩》一詩中云：“頹波及前明，德號多佛性。季世略稽古，小悟非大醒。絕學興皇朝，談經(jīng)一何盛。……我無能為役，自覺此身剩。思傍先人墻，操戈助攻并。”

影響鄭珍詩學觀形成的第二個人是程恩澤。程恩澤是嘉、道間極負盛名的漢學家之一。程恩澤堅決主張學術乃文學創(chuàng)作之基礎，曾提出“凡欲通義理者，必自訓詁始”，并認為詩自性情出，而“性情又自學問中出”、“學問淺則性情焉得厚”。道光五年(1823)，鄭珍二十歲被選為拔貢。當時，程恩澤任貴州學政主持考選。程恩澤十分賞識鄭珍，并在調(diào)任湖南學政時招鄭珍入幕。鄭珍曾談到程恩澤對其文學之路的影響。《上程春海先生書》曰：

念昔從游于南，以師弟之愛，朝夕之親，窺先生盤盤郁郁，胸羅眾有。其言論類非宋明憑臆擬度者倫，其筆為文章，則如聞先秦兩漢人聲息，當時雖不識何以至，然心固已知某所為者，特剽竊涉獵焉耳，非古人學也。……于是意尋一古人之路。先讀《說文)為本，佐以漢魏人小學，及希馮、元朗以下等書，別聲音、辨文字，效古之十歲童子所為。乃即以字讀經(jīng)，又即以經(jīng)讀字，覺其路平實直捷，履之甚安，遂斤斤恪守尺寸，不肯以宋后歧出泛濫紛其趨。又鄭珍(留別程春海先生》詩云：

搗爛經(jīng)子作醢鸛，一串貫自軒與羲，下訖宋元靡參差，當厥興酣落筆時。……錫我美字令我晞，以鄉(xiāng)先哲尹公期。無雙叔重公是推，道真北學南變夷。此豈脆質能攀追?敬再拜受請力之。

據(jù)此可知，程春海對鄭珍創(chuàng)作道路的影響是十分深刻的。但老師始終只是入門的引進者罷了，而弟子們走什么道路最終還得取決于弟子個人。因此，鄭珍的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除受到了莫、程等老師的影響外，更主要的還是鄭珍自己苦苦思索的結果。故《上程春海先生書》中又說到：

至今生二十九年矣，居此邦，鮮師友劂切，任性不知所裁。邑之夫咸竊詫為怪物。怪不怪固不屑與深辯。但傷齒益以長，而駑駕所之，冥冥無指導可恃。倘行之已遠，忽覺路非，彼時轉而再行，筋力已不任用矣，豈非冤哉?

不難看出，鄭珍身處僻壤，長期處在一種“鮮師友劘切”、“冥冥無指導可恃”的狀態(tài)中。在長期“窮處萬山之中，不與宦游者相接”的環(huán)境中，選擇一條什么樣的學術與文學之路，顯然要靠鄭珍自己來把握與探索。鄭珍有過“任性不知所裁”的彷徨，有過“邑之夭咸竊詫為怪物”的遭遇，也有過對選錯路的擔憂，但鄭珍硬是憑著師門之基礎以及辛勤探索的精神最終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康莊大道。

二、苦研經(jīng)學，養(yǎng)氣養(yǎng)才

鄭珍能夠實現(xiàn)文學經(jīng)學化，對經(jīng)學的苦讀與研究自然是必經(jīng)之路。《上俞秋農(nóng)先生書》說：

某本窶人子，幼來饑寒造極，計無復去處，念讀書一端，天當不能禁我。以故略有知見，視人間所論所尚，不如意為多。而又強于腰，吶于口，處稠眾之中，大都聽之不解。群方贊和，己獨嘿然，人遂以為驕。偶一言，又不當人意，人遂以為狂為妄。其實某樸拙人也，得左右先生，二三日即見之矣。年來漸知漢宋大儒收拾人身心性命者正極寬曠，以結茅先母墓旁，擬料理齏粥足恃，即當抱殘經(jīng)，娛老父，終身于彼，以完不全不備之命。

鄭珍結茅恃齏粥而讀，其中之苦實乃常人所難以忍受。但凡成大事業(yè)者，頗有先苦其心志之必要。鄭珍的苦研經(jīng)學，卻絲毫沒有什么功利色彩。其苦學的終極目的在于人性的自我完善。對經(jīng)學的苦讀與研究主要是從修身養(yǎng)性上為文章之學打下堅實的基礎。故《與莫苣升書》說：

大抵吾輩讀書，求知難，能行更難。然必能行得一分，始算得真知一分。我想前代儒先，其知也其行也，表里精粗無不到……，固宜其所言者如是，其若決江河，莫之能御也。《跋內(nèi)弟黎魯新<慕耕草堂詩鈔>》說：

才不養(yǎng)不大，氣不養(yǎng)不盛。養(yǎng)才全在多學，養(yǎng)氣全在力行。學得一分即才長一分，行得一分即氣添一寸。此事真不可解。故古人只愿學行，并不去管才氣而才氣自不可及，所謂“源泉混混”也。

《論語·憲問》載孔子語曰“有德者必有言”。韓愈在《答李翊書》中也說過：“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于勢利，養(yǎng)其根而族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嘩，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鄭珍十分仰慕前代儒先之道德文章，其在為文的基礎工夫上，顯然充分繼承和發(fā)揚了前代儒先們的文論思想。因此，在鄭珍的文學創(chuàng)作思想中，讀書做人是寫詩作文的基礎和前提。鄭珍《跋自書杜詩》說：

老夫衰矣，恐子侄異時思我有不見手跡之恨。此寫杜工部夔州諸詩，當以付內(nèi)侄同壽藏之。吾極不善書，然能知書之利病。大抵此事是心畫，其本之正、氣之大、風格之渾樸、神味之雋永，一一皆由心出，毫厘不可勉為。所謂學，只學其規(guī)矩法度耳。要書好根本總在讀書做人。多讀幾卷書，做得幾分人，即不學帖，亦必有暗合古人處，何況加以學力。

這里，鄭珍雖然談的主要是書法之道理，但實際上充分表述了他的文論思想。鄭珍認為書法的關鍵在于“其本之正”。而達到最高藝術境地的根本則“總在讀書做人”。“多讀幾卷書，做得幾分人，即不學帖，亦必有暗合古人處，何況加以學力”，這樣的思想無疑正是對孔子“有德者必有言”以及韓愈“仁義之人，其言藹如”等文藝思想的發(fā)揮。

鄭珍所反復強調(diào)“讀書做人”的實質就是明道、征圣、宗經(jīng)。經(jīng)學無疑是貫穿三者的一條基本途徑。故鄭珍在《招張子佩》一詩中說：

世儒談六經(jīng)，孔子手刪正。安知口所讀，皆屬康成定。……眾流匯北海，乃洗秦灰凈。師法千年來，儒者各涵泳。未聞道學名，自見忠孝競。程朱應運生，力能剖其孕。格致豈冥悟，祖周實郊鄭。俗士不讀書，取便談性命。開卷不識字，何緣見孔盂。頹波及前明，儒號多佛性。季世略稽古，小悟非大醒。絕學興皇朝，談經(jīng)一何盛。……我無能為役，自覺此身剩。思傍先人墻，操戈助攻并。……

此詩實際上是一個簡明的經(jīng)學史，其中滲透出強烈的明道、征圣、宗經(jīng)色彩。鄭珍表示要“思傍先人墻”，這無疑表達了他欲續(xù)前代先儒道統(tǒng)的宏大志向。這也是他從經(jīng)學人手，不斷修身養(yǎng)性寫詩為文的終極目標。

三、憂國憂民，風雅精神

《毛詩序》說：“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其上，達于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鄭珍所處的時代無疑正適合變風變雅之發(fā)生。而能否創(chuàng)作出風雅之作，一看詩人是否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憂患意識，二看作品是否有興寄。同為動亂之世，建安文學繼承和發(fā)揚了《詩經(jīng)》的風雅精神，故在文學史上享有極高聲譽；而六朝文學則以其風花雪月受到隋唐以來諸多文人的批評。鄭珍在其詩文創(chuàng)作中十分注重對以《詩經(jīng)》為范型之風雅美刺精神的發(fā)揚。例如，《<千家詩注>序》說：

詩之選在南中，蓋未有膾炙如此本者也。然其于唐宋各大家載不及小半，當讀之詩更不及百分之一，斯已若鄧林一枝，丹穴片羽也已。而猶然徒口讀之，曾不識一古人曉一古事知一托興攄懷之所在，雖成誦如流水何益?

《息影山房詩鈔》序說：

叔吉外甚羸弱而內(nèi)氣剛勁，忠孝肫摯，有古仁人孝子之風，故發(fā)為詩歌，往往令人怒焉興感。叔吉諸昆季，皆能以詩鳴于時，工力似出其上，至于感悼傷懷之作，則真情孤往，至性纏綿，使讀者忠孝純枕，油然勃發(fā)，則自以為不及焉。虞廷之命樂曰“詩言志”，孔門之立教曰“興于詩”，其庶幾近之乎!

以上鄭珍所強調(diào)的“托興攄懷”、“詩言志”、“興于詩”等無疑是對《詩經(jīng)》風雅精神的繼承和發(fā)揚。因此，鄭珍在詩文中十分強調(diào)所興“懷”與“志”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例如，《曉行溪上喜而吟》描寫鄭珍生活的現(xiàn)實鄉(xiāng)村圖景，“開歲屢得三日雨，大公亦閩黎農(nóng)災”寫出鄭珍對農(nóng)災之憂；“田家望望急如火，一雨喜遍叟及孩”寫出鄭珍隨田家喜而喜的心情。《捕豺行》描寫吏、兵、盜等群“豺”肆虐，民命凄苦之現(xiàn)狀。《完末場卷，矮屋無聊，成詩數(shù)十韻，揭曉后因續(xù)成之》表達了對封建科舉制度的批判。樂府組詩《抽厘哀》、《經(jīng)死哀》、《僧尼哀》、《紳刑哀》描寫了近代社會處于水深火熱中的百姓悲慘生活，表達了詩人最沉痛的哀閔之情。《者海鉛廠三首》描寫了近代工人階級悲慘的生活，表達作者對礦工的同情，對資本家殘酷剝削的控訴。不難看出，鄭珍的詩文創(chuàng)作很好地繼承和發(fā)揚了《詩經(jīng)》的批判現(xiàn)實精神。

鄭珍的散文、詩歌作品中始終貫穿著一種強烈的憂國憂民思想。例如，《游城山記》便記載了鄭珍出游城山時所見到百姓遭受的痛苦與不幸。一是城外豺狼野狗當?shù)罏榕鞍傩眨傩瘴窇质亓顮I官，在孩子被豺狼吃掉時竟不敢哭泣；二是城中市集家狗表演拉磨騙取百姓錢財。鄭珍在文章中愴然有感地寫道：

及暮歸，殘秋初寒燈影，黃葉瑟瑟，坐空樓，思日中所遇，臥不成寐，起而嘆口：“嗟乎!不謂狗之在今日其患如此!其野者肆爪牙護黠貪饕相求相應，以我黃童白叟供一啖之快，城社所在尚不免，他何如也?而其為人畜者，又復出其狡獪以助人之譎鬼，使患者不知其技止此，而樂群逐出資錢，唯恐不一見此狗為不幸，世道可勝嘆耶?于時鼠出入米甕中，蓋不屑喝之也。

鄭珍為苛政猛如豺狼之下百姓們的遭遇而鳴不平，更為那遭受欺騙而愚昧不醒的世道而深深憂患。此正如《毛詩序》所云“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鄭珍的這種批判現(xiàn)實的精神始終貫穿在他的詩歌和散文作品中，成為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種基調(diào)。

四、融經(jīng)為文，下筆奔川

鄭珍著有《考工輪輿私箋》一卷、《附圖》一卷、《鳧氏為鐘圖說》一卷、《儀禮》八卷、《深衣考》一卷、《巢經(jīng)巢經(jīng)說》一卷等經(jīng)學著作，深厚的經(jīng)學素養(yǎng)為鄭珍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重要保障。鄭珍詩歌作品中融經(jīng)為文的現(xiàn)象是十分普遍的，這無疑是其文學經(jīng)學化的充分體現(xiàn)。故鄭珍自己在《阿卯啐日作》一詩中說“讀書掃舊說，下筆如奔川。”經(jīng)學話語無疑成為鄭珍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

首先，我們來看一看鄭珍化用《詩經(jīng)》的情況。例如，《芝女周歲》說：“所幸越七日，先生爾如達。”這是直接化用《大雅·生民》文句“先生如達”。《生民》“先生如達”句為記敘后稷降生的神異，即本為頭胎，但卻如生一頭小羊羔般容易。而鄭珍用之記敘長女降生的順利狀況，其中所表達的驚喜之情與《大雅·生民》是完全一致的。又如《留別程春海先生》云：“非病夸毗即戚施，黃鐘一振立起察。”其中“夸毗”源自《大雅·板》“無為夸毗”。毛傳：“夸毗，體柔人也。”鄭箋：“王方行酷虐之威怒，女無夸毗以形體順從之，君臣之威儀盡迷亂。”“戚施”則源自《邶風·新臺》“燕婉之求，得此成施”。毛傳：“戚施，不能仰者。”鄭箋：“戚施面柔，下人以色，故不能仰也。”鄭珍化用《詩》之“夸毗”、“戚施”，以含蓄批判當時文壇的不良現(xiàn)象。又如《閑眺》云：“臺笠家家餉，比鄰處處煙。”此處“臺笠”源自《小雅·都人士》“臺笠緇撮”。又《晦雨》云：“肯怨行多露，度阡還破廬。”其中“多露”源自《召南·行露》“畏行多露”。又《屋漏詩》云：“伊威登礎避昏墊，濕鼠出窟摩須髯。”此處“伊威”源自《豳風·東山》“伊威在室”。而“昏墊”則源自《尚書·益稷》“下民昏墊”。《屋漏詩》又云：“桑土綢繆悔不早，無術得將諸竅閹。”此中“桑土綢繆”源自《豳風·鴟鶚》“徹彼桑土，綢繆牖戶”。又《阿卯啐日作》云：“亦復潔疏食，為兒薦蕷蘩”此詩意及辭句分別化用《召南·采蕷》“于以采蕷，南澗之濱”和《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又《玉蜀黍歌》云：“周公歌豳道方物，體從刊落非苛刻。”該詩體例明顯受到《豳風·七月》影響。諸如此類，鄭珍詩歌作品中化用《詩經(jīng)》現(xiàn)象十分普遍。

其次，來看看鄭珍詩歌作品化用三《禮》的情況。例如，《郴之蟲次程春海恩澤先生韻》云：“圣王除貍物，赤發(fā)有專職。”“更以蟲蜃灰水，灑彼屋與隙。”此詩意及文辭均源自《周禮·秋官·赤發(fā)氏》：“掌除墻屋，以蜃炭攻之，以灰灑毒之。凡隙屋，除其貔蟲。”又如《高齋》云：“牧牛溪上路，迎虎社邊村。”此處“迎虎”源自《禮記·郊特性》：“古之君子，使之必報之。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迎虎，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又如《才兒生去年四月十六少四十日一歲而殤，埋之梔岡麓》云：“木皮五片付山根，左袒三號愴暮云，昨朝此刻懷中物，回首黃泥斗大墳。”此詩描寫鄭珍遭受幼兒殤逝的痛苦心情。其中“左袒”源自《禮記·檀弓下》：“延陵季子適齊，于其反也，其長于死，葬于贏、博之間。……即封，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復于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而遂行。”延陵季子所遭受過的喪子之痛，鄭珍最能體會。化用此典故無疑能深刻表現(xiàn)鄭珍的痛苦心情。又《玉蜀黍歌》云：“不然亦拂芝蓋摩鸞和”，“職方五種載周官，較之堯稱百谷已無多。”其中“鸞和”源自《周禮·夏官·大馭》“凡馭路儀，以鸞和為節(jié)”。“職方”源自《周禮·夏官·職方氏》云：“河南曰豫州，……其畜宜六擾，其谷宜五種。”鄭玄注云：“五種，黍、稷、菽、麥、稻。”又如《捕豺行》云：“上世冥翼十二氏，掌除民害搜狂榛。靈鼓炮石喪猛怪，日弓月矢殲妖昏。……令眾若從追胥法，一村人足攻一村。”其中“冥翼”源自《周禮·秋官》有冥氏、庶氏、穴氏、翼氏、柞氏、榮氏、哲蔟氏、翦氏、赤友氏、蟈氏、壺涿氏、庭氏。“靈鼓”源自《周禮·秋官》“冥氏掌設弧張，為阱攫以攻猛獸，以靈鼓毆之。”“炮石”源自《周禮·秋官》“壺涿氏掌除水蟲，以炮土之鼓毆之，以焚石投之。…‘日弓月矢”源自《周禮·秋官》‘‘庭氏掌射國中夭鳥。若不見其鳥獸，則以救日之弓與救月之矢夜射之。…‘迫胥法”源自《周禮·地官》“小司徒之職，掌建邦之教法。……以起軍旅，以作田役，以比追胥，以令貢賦。”

再看化用《左傳》情況。例如，《贈陵坡謁蔡忠烈公道憲墓》云：“誰似先生少，成仁鼎沸時。桀身無李芾，裹葬有句卑。窮昊心難轉，英雄淚暗垂。即今瞻墓道，松柏尚含悲。”此化用《左傳》內(nèi)容。《左傳》定公四年載：“左司馬戌及息而還，敗吳師于雍逝，傷。初司馬臣闔廬，故恥為禽焉。謂其臣日：‘誰能免吾首?’吳句卑日：‘臣賤，可乎?’司馬曰：‘我實失子，可哉!’三戰(zhàn)皆傷，曰：‘吾不可用也已。’句卑布裳，剄而裹之，藏其身，而以其首免。”這是講春秋時期，楚國與吳國交戰(zhàn)時，楚國左司馬沈尹戌的英勇事跡。故杜預注云：“傳言司馬之忠壯也。”鄭珍引之以贊美明末進士蔡道憲之忠烈。又如《播州秧馬歌》：“暖田遠過牽牛蹊，絕似軟屐行蒺藜。”“蹊田”句化用《左傳》宣公十一年所載“牽牛以蹊人之田。”再如《正月陪黎雪樓恂舅游碧宵洞》“持壺走大暑，壑谷指公在。”此化用《左傳》襄公三十年文：“鄭伯有耆酒為窟室，而夜飲酒擊鐘焉，朝至末已。朝者曰：‘公焉在?’其人曰：‘吾公在壑谷。”’諸如此類，不再枚舉。

其他化用情況。例如，《夜江灌足》：“何意孺子歌，但為濁水吟。”《孟子·離婁上)：“有孺子之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鄭珍此詩的題材及要表現(xiàn)的主題思想皆源自《孟子》。《山居夏日》云：“落日瓜棚五母雞。”其中“五母雞”見《孟子·盡心上》：“五畝之宅，樹墻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無饑矣。”這是孟子理想的生活圖景，也是鄭珍田園生活的精神旨歸。又《早起》云：“怕待來年想，仍將去日看。”其中“來年”化用《孟子·滕文公下》：“請損之，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后已。”又《五月一日祀唐孫華原先生》云：“惟我祿命薄，能養(yǎng)愧馬犬。”詩意及文辭化用《論語·為政》：“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馬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正月陪黎雪樓恂舅游碧宵洞》：“鐘鼓千羽(巾友)，又杵臼磨硙。”句意及文辭化用《尚書·大禹漠》“舞千羽于兩階”。《周禮·春官·樂師》：“凡舞，有(巾友)舞，有羽舞。”《易·系辭》：“斷木為杵，掘地為臼。”《酷暑黎柏容兆勛內(nèi)兄齋中》“喝死書生一芥耳，嗟哉禾黍關病癔。”其中“痌癀”化用《尚書·康誥》：“恫癀乃身。”《五月一日祀唐孫華原先生》“丹榴照茅屋，精意薦洗腆。長筵坐二老，甘味分寸臠。”此化用《尚書·酒誥》“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

鄭珍詩歌作品化用經(jīng)語的詞句實在不勝枚舉。融經(jīng)為文成為鄭珍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色。經(jīng)典為鄭珍的文學創(chuàng)作從思想、題材、藝術手法、文辭、意象等方面提供了源泉。經(jīng)學與文學在鄭珍的創(chuàng)作中實現(xiàn)了互動。文學經(jīng)學化也成為鄭珍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特色。

責任編輯 張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