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孫炎的“八角螫蟲”之說見于(爾雅·釋蟲》“螺,蛅蟴”郭璞注,從郭璞注可以看出,孫炎將“蟔,站暫”解釋為“八角螫蟲”,郭璞不同意孫炎的解釋。邢禺、郝懿行、段玉裁、朱駿聲等四家在郭璞注的基礎上對孫炎的解釋或否定、或肯定,但都不能令人信服。文章根據現代方言證明孫炎的解釋的可信性。
關鍵詞:栽 八角螫蟲 現代方言
中圖分類號:H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6)03—27—3
孫炎“八角螫蟲”之說見于郭璞《爾雅·釋蟲》“螺,蛅蟴”郭璞注。《爾雅·釋蟲》:“螟,蛅蟴。”郭璞注:“裁屬也,今青州人呼裁為蛄蜇。孫叔然云‘八角螫蟲’,失之。”從郭注可以看出,孫炎把“螟,蛄蜇”,解釋為“八角螫蟲”,郭璞不同意孫炎的解釋。
郭璞之后,邢蛃、郝懿行注《爾雅》,段玉裁、朱駿聲注《說文》,都對孫炎“八角螫蟲”的解釋從否定方面或肯定方面作了進一步的推論。
邢咼《爾雅注疏》:“‘蟔’……即蛓類也,今青州人呼蛄蜇。孫叔然云‘八角螫蟲’,失之。此即毛蟲,何止八角,故云失之。”
郝懿行(爾雅義疏》:“孫炎以蛄蜇為‘八角螫蟲’者,背有毛攢族如起棱角,非真有八角也。”
段玉裁在《說文解字·蟲部》“蛓,毛蟲也”條下注:“《釋蟲》云:‘螟,蛅蟴。’郭云:‘蛓屬也,今青州人呼哉為蛄蜇。孫叔然云八角螫蟲,失之。’按:今俗云刺毛者是也。……體有棱角,有毛,有采色毛能螫人。叔然說不誤也。”
朱駿聲在《說文通訓定聲》“蛄”下云:“《爾雅·釋蟲》‘蟔,蛄蜇’注:‘蛓屬也。’孫注:‘八角螫蟲。’……凡蟲食木葉者,多背毛,螫人,毛或青紅色,其首起棱,如有角也。”
他們的解釋都不能令人滿意:邢咼以“毛蟲”“何止八角”為說來推闡郭璞為什么否定孫炎的解釋,但把“角”等同于“毛”,有悖于常理,顯然沒有什么說服力。郝懿行以“蛅蟴”“背有毛攢族如起棱角”為說來推論孫炎把“螺,蛅蟴”解釋為“八角螫蟲”的理由,但郝懿行的推論顯得有點牽強附會,難以讓人信服。段玉裁是江蘇人,他把“螟,蛅蟴”等同于江蘇方言的“刺毛”,根據“刺毛”有棱角的特點,肯定孫炎的解釋;朱駿聲把“螺,蛄蜇”等同于“食木葉”的有毛的毒蟲,根據這種蟲“首起棱”、“如有角”來推論孫炎的解釋。兩家雖對“八角螫蟲”之“角”有了交待,但對“八”字沒有一個說法,也使人將信將疑。
其實,要肯定或者否定孫炎的解釋,必須明確兩點:第一,有沒有孫炎所說的“八角螫蟲”,或“八角螫蟲”的得名究竟有沒有依據;第二,如果有“八角螫蟲”,“八角螫蟲”是否就是“蛓”。因為根據郭注推測,郭璞不同意孫炎,可以作兩種理解:一、郭璞懷疑“八角螫蟲”的說法,也就是說,郭璞認為“哉”不可能有“八角”;二、郭璞雖承認有“八角螫蟲”,但他認為“八角螫蟲”不是“哉”。邢咼等四家就是以第一種理解去否定或肯定孫炎的。
先談第一點。
“八角螫蟲”,顧名思義,當指長有八只角的毒蟲,“螫”,《說文》云“蟲行毒也”。現代方言,一種有毒毛的蟲叫“八角”什么的:膠東官話叫“八角毛兒”。羅福騰《牟平方言詞典》:“八角毛兒,百刺毛(引者按:關于百刺毛,見下文)的一種,頭呈方形,眼上方有兩簇較長的刺毛。”西南官話叫“八角丁”。“八角丁”,據筆者了解,全身疣狀突起上簇生著像刺一樣的毒毛,毒毛觸人肌膚,人痛癢難忍,有時被觸之處還生出紅腫塊。拿“八角螫蟲”與現代“八角毛兒(丁)”比較,可以看出兩者所指是同一種毒蟲:名稱接近,都冠以“八角”;而且都是毒蟲。這說明孫炎“八角螫蟲”之說確實有現實語言依據。并且“八角”之稱也不像郝懿行所說的是因為“背有毛攢族如起棱角”,而是確實有八“角”。筆者在遵義親眼見到的“八角丁”就長有八角,兩端各長有四只對稱的“角”,“角”呈鞭狀。據當地居民講,這就是“八角丁”得名的原因。中國農科院作物品種資源研究所“中國作物種質信息網”把“八角蟲”或“八角罐”作為“黃刺蛾”幼蟲的別名,據其中顯示的圖片可以看出,“八角蟲”或“八角罐”也長有八只“角”,只不過“八角蟲”或“八角罐”所長的“角”比筆者在遵義所見的“八角丁”的“角”要短,像是突出的短釘。
再談第二點,即“八角螫蟲”是不是“裁”的問題。
“裁”是一種有毒的毛蟲。《說文·蟲部》:“蛓,毛蟲也。”《廣韻·真韻》:“哉,毛蟲。”又《志韻》:“蛓,毛蟲有毒。”又稱“毛哉”,陸德明《爾雅音義》:“蛓,《說文》云毛蟲也,讀若笥。案今俗呼為毛蛓,有毒,螫人。”“蛓”,字又作“蠔”,桂馥《爾雅義證》:“《本草》陶(陶弘景)云:蛅蟴,蠔蟲也。其背毛螫人,生卵形如雞子,大如巴豆。陳藏器云:蠔蟲好在果樹上,大小如蠶,身面背上有五色斑文,毛有毒,能螫人。”現代吳方言、北方方言中的膠東官話,對刺蛾的幼蟲、一種有毒的毛蟲,或稱“刺毛蟲”,或稱“毛刺蟲”,或稱“毛辣刺”,或稱“百刺毛”。上海、崇明、蘇州等地稱“刺毛蟲”。許寶華、陶寰《上海方言詞典》:“刺毛蟲,洋辣子。刺蛾的幼蟲,蜇人很疼。”張惠英《崇明方言詞典》:“刺毛(蟲),毛蟲。”葉祥苓《蘇州方言詞典》:“刺毛蟲,俗稱‘洋辣子’,生活在樹上的害蟲,比蠶大,遍體絨毛。”杭州稱“毛刺蟲”。鮑士杰《杭州方言詞典》:“毛刺蟲,某些鱗翅目昆蟲的幼蟲,每環節的疣狀突起上叢生著毛。”lnJtp93j丹陽稱“毛辣刺”,蔡國璐《丹陽方言詞典》:“毛辣刺,泛指毛蟲。”牟平稱“百刺毛”,羅福騰《牟平方言詞典》:“百刺毛,昆蟲,綠色,身上有成簇的刺,接觸人的皮膚后會有炙痛感。多趴伏在樹葉的背面。”從比較中可以看出,古代的“哉”、“毛蛓(蠔)”與現代吳方言中的“刺毛蟲”、“毛刺蟲”、“毛辣刺”,或膠東官話中的“百刺毛”,當指同一種毒蟲:它們的體態特征相同,都長有毒毛;它們的生活習性相同,“蠔蟲好在果樹上”,“百刺毛”“多趴伏在樹葉背面”;它們的名稱相同,“哉”和“刺”在《廣韻》中都有去聲真韻清母“七賜切”一讀,“裁”之得名很可能源于“刺”,因其全身簇生著像刺的硬毛。
明確了古代的“蛓(毛哉)”與現代方言的“刺毛蟲(毛刺蟲、毛辣刺、百刺毛)”的對應關系,結合前面對“八角螫蟲”的論述,則不難得出“八角螫蟲”就是“蛓”的結論。據《牟平方言詞典》,牟平總稱有毒的毛蟲為“百刺毛”,其中一種稱“八角毛兒”;“八角毛兒”即孫炎所說的“八角螫蟲”,“百刺毛”即古代的“哉”;既然“八角毛兒”是“百刺毛”的一種,同理推知“八角螫蟲”也就應該是“蛓”的一種。中國農科院作物品種資源研究所“中國作物種質信息網”:“麻田黃刺蛾……別名刺蛾、八角蟲、八角罐、洋辣子、羊蠟罐、白刺毛。”(按:“八角蟲、八角罐、洋辣子、羊蠟罐、白刺毛”是黃刺蛾幼蟲的名稱,這里用幼蟲之名代成蟲之名。)在這里,“八角蟲”或“八角罐”與“白刺毛”互為別名,說明兩者為同類關系;“八角蟲”、“八角罐”與孫炎所說的“八角螫蟲”相對應,“白刺毛”與“哉”對應,同理可證“八角螫蟲”與“蛓”的同類關系。
綜上所述,孫炎把“蟔,蛅蟴”解釋為“八角螫蟲”是不錯的。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八角螫蟲”與“蛓”并不是異名同實的關系,“八角螫蟲”只是“裁”的一種。前面說過,“刺毛蟲(毛刺蟲、毛辣刺、百刺毛)”是刺蛾幼蟲在吳方言和屬于北方方言的膠遼官話中的名稱,刺蛾種類很多,有黃刺蛾、褐刺蛾、褐邊綠刺蛾、麗綠刺蛾、扁刺蛾等”,它們幼蟲的共同特點是全身布滿了刺毛,但它們的其它體態特征并不完全相同:黃刺蛾、褐刺蛾的幼蟲還有生著刺毛的疣狀的突起,其中又只有黃刺蛾幼蟲的疣狀的突起分布在兩端,每端各四個。可見“八角毛兒(丁、蟲)”只是黃刺蛾幼蟲的名稱。
這既可以說明郭璞為什么不同意孫炎的解釋了,也可以解釋段玉裁為什么沒有把“八”說清楚了:郭璞所見的“蛓”可能是麗綠刺蛾、扁刺蛾的幼蟲;段玉裁所見的“刺毛”可能是褐刺蛾、褐邊黃刺蛾的幼蟲。朱駿聲在《說文通訓定聲》“蛅”下的訓釋中有“首起棱”的說法,據此推測朱駿聲可能注意到了黃刺蛾的幼蟲,只是沒有在意“棱”的數量。
責任編輯:何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