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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阮大鋮

2006-01-01 00:00:00陳椿年
書屋 2006年2期

一畝荒園半畝池,居人猶唱阮家詞。

君臣優孟麒麟楦,毛羽文章孔雀姿。

復社空存防亂策,死灰難禁再燃時。

城隅指點烏衣巷,只有南朝燕子知。

這是乾隆年間一位蔣姓詩人尋訪阮大鋮在南京的故居時的感懷興亡之作。雖然此時上距南明覆亡已有一百二十余年,但據詩中所述,阮大鋮故居的廢址猶在,當地人也沒有忘記他所寫的某些詞曲。如此又過了一百八十余年,一九五三年初夏,黃裳先生在《來燕榭書跋》中寫道:他在南京“忽于委巷中得阮懷寧故居,今名庫司坊,當日之‘褲子襠’也。…….廢圃荒池,依稀當日,云即詠懷堂故址,大鋮執紅牙檀板拍曲處也”。如今上距一九五三年也有半個多世紀了,日前在路邊舊書地攤上偶然覓得黃山書社一九九三年版《阮大鋮戲曲四種》一厚冊,便也想去看看今日的庫司坊是何模樣。輾轉打聽數日,結果一無所獲,不僅阮大鋮的故居遺址早已消失,就連庫司坊這個地名也罕有知者,只知那一片地方已改造成為鴿籠般的居民樓簇擁著數幢玻璃墻幕大廈的公式化現代景觀了。

阮大鋮一生共創作戲曲十一種,另有《詠懷堂詩文集》數冊行世,均已大半散失。黃裳先生曾分析阮大鋮著作散失的原因有二:一是“大鋮諸集刊于崇禎季年,板存金陵,未幾國變,兵焚之余,流傳遂罕”;二是“況其人名列黨籍,久為清流所不齒,南明傾覆,更賣身投敵,死于嶺嶠,(人們)家有其集,必拉雜摧燒之而始快也”。其實黃裳先生指出的兩個原因中,第二個原因即人們憎惡阮大鋮其人,也就連累到他著作的流傳。這恐怕是主因。如今黃山書社收輯的雖僅戲曲四種,好在流傳較廣最負盛名的《燕子箋》、《春燈謎》以及《牟尼合》、《雙金榜》都已在內,也可豹窺一斑、聊勝于無了。

無論在當時還是后世,阮大鋮都是公認的小人、壞蛋,但又是一個公認的才子、能人。他從萬歷四十四年金榜題名考中進士踏進官場,到順治三年跟隨清軍南征福建途中死在仙霞嶺上,三十年間曾經兩次叛賣,三次遭眾人聲討、驅逐,立身行事劣跡斑斑。哪怕最會做翻案文章的才子恐怕也難以為他洗刷,就連他最后賣身投靠的大清皇朝,在編修《明史》時也毫不客氣地把他列入了“奸臣傳”。

但另一方面,欽佩他才華的也大有人在。明末清初的散文家張岱在他的《陶庵夢憶》中,盛贊阮大鋮家庭戲班子上演的主人自編戲曲“本本出色,腳腳出色,齣齣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一口氣說了五個“出色”,真有贊不絕口的熱情。馬士英為阮大鋮的詩文集作序,更稱贊他為明代開國以來第一詩人。就連阮大鋮的政敵、明末四公子之三的陳定生、冒辟疆、侯方域,也曾在南京雞鳴寺下置酒宴飲時,召阮大鋮家庭戲班子去演唱他的戲曲。這三位公子“箕踞而嬉,聽其曲,時亦稱善”,“醉而且罵且稱善”,都承認他的戲曲寫得不錯,演得好。不僅如此,阮大鋮出手也極快。他的朋友們在這些戲曲的序跋中曾介紹說:《春燈謎》一劇三十九場戲,阮大鋮只寫了個把月就完成了。《牟尼合》一劇三十六場戲,阮大鋮只寫了十六天。“正是百子專門,海內始知大龍獨步”,對他十二分的推崇。

阮大鋮從事戲曲創作的時期,也正是昆曲風靡大江南北的年代。昆曲在嘉靖年間經魏良輔等人改革以后,至天啟年間蓬勃興盛,被稱為“雅音”,其文詞典雅,曲調柔曼委婉,演唱與表現技巧更臻完善,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表演體系,是當時的一種新興藝術式樣,在官紳富商和士子中備受歡迎,擁有廣大的觀眾群。但當時的文人騷客,雖擅長詩詞散文,對戲曲創作卻多半不重視,不大肯涉足,即或有人涉足,也只會寫,極少本人能演能唱的。這昆曲的劇本當時叫“傳奇”,以一折又一折的形式鋪敘故事,頗像今天一集又一集的電視劇,而它在觀眾中受追捧的程度也和上個世紀電視劇剛流行時相仿佛。因此阮大鋮可以說是“慧眼識昆曲”,放下擅長八股文和詩詞的官僚文人身段,在十多年的時間里寫了十多部戲曲“傳奇”,在促進昆曲藝術成熟與發展的進程中,應該說是有所貢獻的。當然,他之所以化費時力從事戲曲創作,著眼點在于想利用昆曲的影響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可不是在“為藝術而藝術”。不過阮大鋮頗肯鉆研,他熟悉昆曲的唱腔、角色的身段、表演的技巧,所以其寫的劇本與一般文人像填詞那樣寫出的劇本不一樣。阮大鋮同時代人文震彥說:“蓋近來詞家,徒騁才情,未諳聲律,說情說夢,傳鬼傳神……幾案盡具奇觀,而一落喉吻間,按拍尋腔,了無是處。”而阮大鋮的創作“一洗此習,獨開生面……觸聲則和,語態則艷,鼓頰則詼,捃藻則華……入律則嚴,其中有靈,非其才莫能為之也”〔1〕。其言雖有吹捧,卻也符合實情。阮大鋮不但能寫,而且是一個能導、能演、能唱的昆曲全才。他寫出的劇本當然就會有更好的舞臺效果。不僅如此,阮大鋮編的劇本還相當講究藝術的懸念,像“春燈謎”就安排了兩個懸念來推進劇情,吊足了觀眾的“胃口”。所以阮大鋮的劇本都被當年的戲班子爭相上演,“傾動一時”。他也因此得以借力那個時代的流行藝術和大眾文化而成了公認的才子。

對阮大鋮的評說,野史筆記通常認為,此人在政治上雖然是個壞蛋,但在文學藝術上卻是大有才華的。這就把“小人”和“才子”看作是兩不相干的了。其實阮大鋮從來不是以戲曲家身份立身處世,而是以政客身份與世周旋的人物。他搞戲曲有其政治目的,搞政治投機和謀略權術也頗有出人意料的“才華”,能在作惡中顯出與眾不同的能耐,因此往往壞得出奇。只是咱們對“壞人”習慣于唾棄、不屑一顧,即所謂“扔進歷史的垃圾堆”。殊不知此人之所以壞而能夠壞,都是有條件的,其中折射出來的人性、時代、社會等問題,并不會比“好人”身上折射出來的少、淺、弱。所謂“小人多才”,指的無非是“小人”善于利用時勢,利用社會條件,利用制度的缺陷等等,鉆一切可鉆的空子,以滿足私欲而不顧其他一切,并不是說“小人”都會寫美妙的詩詞戲曲。阮大鋮的朋友張岱曾說:“阮園海大有才華,恨居心勿靜,其所編諸劇,罵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詆毀東林,辯宥魏黨,為士君子所唾棄,故其傳奇不之著焉。”〔2〕他認為阮大鋮的病根是“居心勿靜”,換成今天的說法就是不安分、有野心,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阮大鋮,字集之,號園海,別號石巢居士,因有一臉絡腮胡子,也被人稱為阮髯、阮胡子,南直隸安慶府懷寧縣人,所以又被人稱為阮懷寧,或簡稱“懷寧”。他生于萬歷十五年(1587年),死于順治三年(1646年),按傳統的算法應活了六十歲。他半輩子痛恨東林、復社,但早年卻被人認為是個東林黨人。他曾是東林元老高攀龍的門生,又和東林猛將魏大中是同年,按“郡望”而言還是東林主將左光斗的同鄉。在他那個時代,師生、同年、同鄉這些關系,彼此都是負有相應的道義之責的。阮大鋮三十歲考中進士,被認為是個“早慧、早髯復早貴”的青年才俊。然而這位青年才俊卻在三十八歲上即天啟四年,悄然叛賣東林投靠閹黨,還做了魏忠賢的干兒子,充當了幕后搖鵝毛扇的角色。

世上并無天生的壞蛋也沒有天生的圣人,“君子”和“小人”都是后天形成的,是人在社會生活中不斷地選擇和演變的結果。只是人的有限的一生中,決定性的選擇即所謂人生的“關口”次數很少機會不多。阮大鋮變節時,明末黨爭激烈。到了天啟四年,東林黨的老對手齊、楚、浙三黨,均已投靠魏忠賢結成閹黨。其時魏忠賢已經控制了皇帝和宮廷,正要干預朝政。朝中的東林人士逐一遭到攻擊,政治天平越來越向閹黨傾斜,一場決戰已不可避免。正是在這個關口上,阮大鋮悄然叛變,其直接的動因是東林黨人妨礙了他的仕途升遷。在皇權專制的政體中,官僚們追求仕途升遷有現成的制度安排,本來也算不上是罪惡,問題在于阮大鋮為了自己升遷,竟去打壓他人。而他的打壓手段,又是假手閹黨。原來,這些年來阮大鋮一方面和東林人士聲氣相通,另一方面又在暗中和閹黨人士勾勾搭搭,即他和魏忠賢管理的特務機關東廠的理刑官付繼善、刑科給事中付魁交上了朋友,這兩個姓付的又和魏忠賢的外甥付應星“通譜稱兄弟”。這樣阮大鋮便有了一條暗通魏忠賢的門路。他為了自己升官而打壓別人,就是通過三位付氏,再請魏忠賢假借皇帝諭旨的名義而實施的。除此以外,阮大鋮還和閹黨中的另一位才子馮銓交上了朋友。他倆的關系在后來的歲月中,對阮大鋮來說也至關重要。有記載說,那時阮大鋮去拜訪閹黨人物,按官場禮節先得“通名帖”,也就是把自己的名帖交給對方的守門人請求通報,等到對方請他登堂入室,接待交談方能完畢。阮大鋮告辭離開時,每次都悄悄塞給對方守門人一些銀兩,要求把自己遞交的名帖收回才算,以防留下痕跡日后被人發覺。這種鬼鬼祟祟的行徑表明,阮大鋮很清楚自己干的勾當見不得人,但他還是決心要這么干,因為他有這個需要,有這份野心,在預期可以到手的現實利益面前,他并不在乎什么節氣和人品,而要的是“撈現鈔”。

盡管阮大鋮通過閹黨搞到了一份打壓他人的諭旨,但此事反常,惹得“朝論沸然,皆知大鋮自為地也”,大家都知道是他從中搞了鬼。而東林黨人的吏部尚書和左都御史偏不買賬,偏不肯推舉阮大鋮升遷,卻推舉了魏大中。且有消息說:左光斗很生氣,揚言要揭發阮大鋮的陰謀劣跡。于是,阮大鋮便策動付魁搶先上疏參劾左光斗和魏大中,等到這份參劾的奏章遞上去了,他自己卻請假回鄉以避嫌疑。但阮大鋮又并不是真的回鄉,而是到了馮銓的家鄉涿州,在那里等候魏忠賢,因為他有內線告知,魏忠賢即將奉旨去涿州進香。阮大鋮把這一套陰謀詭計搞得如此詐中有詐、曲折復雜,可見他確有“彎彎繞”之才。

事情到了這一步,阮大鋮就只能和東林黨人對著干了。其實這么些年來他雖然和東林黨人聲氣相通,但無論是旨趣還是性格,與那些東林師友們實在格格不入。高攀龍是個儒雅方正的道學夫子,魏大中和左光斗都是嫉惡如仇的血性男兒、拼命三郎,他們又都是真誠信奉儒家經典的理想主義者,只知忠君愛國,不顧身家性命,并不在意個人的仕途進退,而且他們的“忠君”是諍諫而不是迎逢,其“愛國”則是關心生民疾苦、不顧情面地彈劾貪污瀆職的同僚。他們以氣節操守自勉,也以此要求朋友,即所謂結道義之交。可以說他們身上都有一股剛嚴方正的書呆子氣。阮大鋮和他們混在一道,肯定是氣味不相投、渾身不自在。魏大中的獄中遺書便證實了這一點:“阮故勿善予,自恨滋甚。”而阮大鋮老是擔心左光斗要揭露參劾自己。

阮大鋮是決心要和從前的師友絕交了,但他不吵不鬧,做到了“君子絕交無惡聲”,同時卻狠狠地往他們背后捅上一刀。天啟四年春天,阮大鋮在涿州和魏忠賢“燃秸相拜,作競夜談”,可見談得多么投機。值得注意的是“燃秸”二字。在廳堂和密室之中是不必也不能燃燒麥秸堆的,只有在曠野或荒僻無人的建筑物里,在北方寒冷的春夜中,才需要“燃秸”取暖兼照明。可見他倆這次長談是一次避人耳目的秘密會晤。阮大鋮是否就在那次密晤中拜認魏忠賢為干爹,他倆在“競夜談”中究竟談了些什么,旁人都不得而知,但從魏忠賢隨后采取的行動中,不難測出一二。

涿州會晤以前,魏忠賢并不掌握東林黨的內情,所以閹黨打擊東林,往往東一榔頭西一棍子,攻不著要害也沒有章法。但是涿州會晤以后,魏忠賢回到北京便逮捕了東林黨的關鍵人物汪文言。汪的被捕使東林黨人大為激憤,楊漣便上疏參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左光斗、魏大中等人紛紛響應,在沒有把握的情勢下他們紛紛投入了和閹黨的決戰之中。然而,皇帝卻在魏忠賢的掌握之中,所以參加此次參劾的人都遭到貶逐,然后“東林奸黨”便一批又一批、接二連三地遭到同樣的命運。而這僅僅是大屠殺的序幕。接著,魏忠賢便清洗內閣,將其全部換上了閹黨分子,然后再對汪文言用酷刑,逼他誣陷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人貪贓。汪文言寧死不誣他人,閹黨便自編一份“供詞”把汪文言打昏過去并捺上他的手印,再把他折磨致死滅口。這樣,依據這份“供詞”,閹黨派出大批緹騎奔赴全國,逮捕那些已遭貶逐的東林黨人,將他們殘酷地逐一折磨致死。可以說,閹黨這一系列動作在目標、方法和步驟上,都打得穩、準、狠,并且頗有章法了。當然,沒有證據表明這一切都是阮大鋮出的點子搞的鬼,但也沒有理由說這一切與阮大鋮無關。

幕后策動、不落痕跡、叫人們感覺到卻抓不著證據,這一套功夫正是天啟年間阮大鋮的行為特征。阮大鋮這樣做是為了預防東林黨人秋后算賬,因為他有足夠的聰明看出這個烏七八糟的閹黨全憑利害關系結合,一旦形勢有變或者利益分歧,早晚必垮無疑。所以阮大鋮在閹黨中從不顯山露水,從不做出頭椽子,行事低調,八面玲瓏。果然三年以后,崇禎皇帝鎮壓魏忠賢逮捕處決那些閹黨紅人時,阮大鋮竟毫發未損地躲過了第一波的打擊。

不過,魏忠賢垮臺后阮大鋮確曾奏上一本《合計七年通內神奸疏》。當時的情況是,崇禎一出手就鎮壓了魏忠賢和客氏、崔呈秀等首惡分子,即對閹黨采取了“斬首行動”。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朝廷內外掌權的多半仍是閹黨分子。而此時為死難東林黨人鳴冤,要求平反昭雪并追究兇手的呼聲越來越高,一些曾被貶逐的東林黨人也開始奉詔起復掌權,新一輪的黨爭局面正在展開。閹黨分子力圖挽回殘局,反對追究兇手,反對起復東林黨,便紛紛上疏,企圖影響新皇帝。但他們只是針對具體的人事問題,獨有阮大鋮這份奏章回顧了從泰昌元年到天啟七年間的黨爭過程,而且緊緊抓住了崇禎十分憎惡的朝臣與太監私相勾結之事大做文章。當然,此文也罵了幾句魏忠賢,但主旨卻是說:魏忠賢這一套罪惡行徑都是向東林黨學來的,東林和閹黨一樣壞。其中他特別指名攻擊了汪文言、楊漣、左光斗等直接和自己有利害關系的人物。因為如果這些人平反昭雪并追究兇手,那他阮胡子可就麻煩大了。

這份奏章足以表明阮大鋮的心機之深和手法之妙,但同時也暴露了當時他已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想以攻為守爭取主動權。皇權專制政體中的黨爭,其實就是爭皇帝,誰控制了皇帝誰就百戰百勝,誰能說服皇帝誰就會大獲全勝。阮大鋮精心炮制的這篇投合皇帝胃口的奏章,如果說服了崇禎,那他不僅再無危險,說不定還能升官掌大權。然而明代雖是皇權專制,對官紳階層而言卻能政務公開,即朝臣們所有的奏章和皇帝的批示、諭旨,都應公布傳抄。于是,阮大鋮這份奏章一經公布,立即有人批駁彈劾,說他“比擬不倫,黨邪害正”。崇禎便很快降旨:“阮大鋮前后反復,陰陽閃爍,著冠帶閑住去!”——這道圣旨簡直就是一聲叱罵:“你這個兩面三刀的家伙!滾一邊去!”

接著,皇帝又公布了《欽定逆案》名單,列名的閹黨分子二百余人均被論罪。阮大鋮因為一向行事低調、隱蔽,罪行沒有充分暴露,僅按對魏忠賢“頌美贊導”罪,列入“結交近侍又次等”,即第五等論罪,獲“坐徒三年納贖為民”處分,但“冠帶”卻革去了。應該說,這份《欽定逆案》定得很馬虎,漏網者甚多,對列入名單者的罪行也查得很不徹底,處理上更是罰不當罪,過于寬大。因此名單公布以后,東林和閹黨雙方都不滿意。黃宗羲在明亡后寫的《汰存錄紀辯》中說:“愚按定逆案者,諸公不學無術之過也,既不足以制小人,徒使小人百計翻之……終毅宗(崇禎)之世,其名雖不翻,其實未嘗不翻也!”〔3〕在這些“百計翻之”的“小人”當中,有兩個人蹦跶得最起勁,響動也最大:北方涿州的馮銓和南方的阮大鋮。

明代官員被削籍為民以后,多有重新起用掌權的例子,而且他們在現職官僚之中也多有“老關系”。所以官員們雖遭革職回鄉,依舊名列縉紳,可以交通官府。阮大鋮“自逆案既定后,愈肆兇惡,增設爪牙,而又每驕語人曰:‘吾將翻案矣!吾將起用矣!’所至有司信以為實,凡大鋮所關說情分,無不立應,彌月之內,多則巨萬,少亦數千,以致地方激變,有‘殺了阮大鋮,安慶始得安’之謠”〔4〕。復社與阮大鋮有仇,他們的聲討或有夸大張揚之處,但絕非憑空捏造。阮大鋮獲罪回家,為了“增設爪牙”,便策動糾集一批當地的青年學子組織了“中江社”,聲稱入社的人都可以得到自己的推薦,結交那些在位的官宦老朋友,便于考中秀才和舉人。中江社果然糾集了一批青年。但復社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是安慶府桐城縣人,他便向中江社成員們做策反工作,揭發阮大鋮的劣跡,要求他們和阮劃清界線。于是就有幾個中江社成員中途退出,使阮大鋮恨之入骨。同時,阮大鋮還勾結官府包攬訴訟,敲詐富戶、欺壓貧民,從中撈錢,“多則巨萬少亦數千”,以致引發騷亂。當地百姓聚眾鬧事要求殺他,他倉皇逃往南京。這是他第一次遭到驅逐。

南京在明代是“留都”,也稱南都,是那個時代東南半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影響足以輻射全國。阮大鋮逃到南京,據《留都防亂公揭》指斥:“其惡愈甚,其焰愈張,歌兒舞女充溢后庭,廣廈高軒照耀街衢,日與南北在案諸逆交通不絕,恐嚇多端。”他不僅毫無落魄狼狽之態,倒有一付神氣活現的架勢,一改前幾年當官在位時行事低調鬼鬼祟祟的作風。不難看出,他這是在向人們示威:我阮胡子倒不了!你朝廷革了我的官,你安慶人罵我、趕我,我全不在乎!我照樣活得滋潤光鮮!我照樣能呼風喚雨!騎驢看唱本,咱們走著瞧!——骨子里就是這么一付不買賬、不在乎的才子加流氓的架勢。

阮大鋮在南京庫司坊的住宅,當年倒是氣派非凡。此外他在城郊祖堂山還有一座別墅。其家中蓄養著一個完整的戲班子,吹拉彈唱、生旦凈丑,色色俱全。再加奔走服役的僮仆婢妾、蒼頭管家,足見他家業之大之闊綽。他那家庭戲班子有個特點,那就是,不演別的戲曲,只演阮大鋮的作品。阮大鋮精心調教這些“戲子”,“其串、架、斗、筍、插科打諢、意色眼目,主人細細與之講明。(使他們)知其義味,知其指歸,故咬嚼吞吐,尋味不盡”張岱語。可見阮大鋮既是編劇,又當導演,花費了不少心血。當然,這不只是他閑得無聊自娛自樂自我欣賞,而是另有目的的。

當年的南京是明太祖的陵寢所在,使得洪武朝的宮闕猶存,留守的太監成千上萬,并和北京一樣配備了帶兵的守備太監。離南京不遠的“中都”鳳陽,那里又有朱元璋父母的陵墓,也有大批太監看管,同樣配備了守備太監。總之,在當年的南京一帶,太監是一支不容忽視的政治勢力。而阮大鋮原本就是閹黨,和太監這股政治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他的好朋友、另一個閹黨分子馮銓則和北京皇室里的太監們早有往來,始終未斷聯系。阮大鋮曾對人夸耀說:“涿州(馮銓)能通內也。在中在外,吾兩人無不朝發夕聞。”所以阮大鋮在南京,始終著意巴結討好當地的大太監,而常請他們宴飲觀賞自編自演的戲曲,甚至在戲曲中借角色之口拍他們的馬屁。《阮大鋮戲曲四種》中《牟尼合》一劇的附跋曾記述道:“初填此曲,(其情節)實以程咬金、秦叔寶二人慶尉遲敬德生辰。嗣以延諸閹玩賞,又改為牛、邢、裴三宦,數示歌頌功德之意。當時即刊有兩種曲本,故此本初為白皮紙精印,所以媚宦官者至矣!其程、秦本,則以之宴清流及諸士人,顯有不同。”——好家伙!為了取悅宦官,竟把劇中角色改為太監,而且另印精美的曲本加以奉獻。真是不惜工本,務求討得歡心。

阮大鋮以編演戲曲為手段,想通過結交宦官拓寬自己的政治活動空間。應該說他在這方面的功夫沒有白費。據陳定生《過江七事》記述: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禎自縊身亡以后,南都諸臣商量擁立哪一個親王做皇帝時,正是鳳陽守備太監盧九得勾結劉良佐、黃得功等軍閥,搶先一步決計擁立福王,再請馬士英出面宣布,而南京守備太監韓某,則遙相呼應逼南都諸臣就范。他們分工明確,配合默契,當時許多人都感覺到其幕后軍師就是阮大鋮。阮大鋮后來也向弘光皇帝表功,說自己曾在祖堂山中致書馬士英,商量布置“擁戴”事宜。

然而以南都為中心的江南地區,又是東林、復社的大本營、策源地。阮大鋮起初曾想與他們公開唱唱對臺戲,便拉攏一些名士成立了一個“群社”。可是應者寥寥,對臺戲唱不起來,這個“群社”也就無疾而終。于是,阮大鋮便改變策略,對這些東林、復社名流巴結討好,而他那些劇本和那個家庭戲班子,則同樣充當了聯絡感情、擴大影響的工具。有名的“復社四公子”,他們的父輩都是著名的東林黨人,又是大官僚,而這些公子少年氣盛,在南京“飾車馬,通賓客……游必置酒召歌舞”。當時南京的戲班子又多又好,天下聞名,而以阮家班子數第一。所以,四公子中的三位陳定生、冒辟疆、侯方域在雞鳴寺下置酒宴飲時,曾召阮家班子來看看究竟演得怎么樣。這里一個“召”字,分明顯示這些貴公子的倨傲,但阮大鋮的反應卻是:“大喜曰:‘此諸君子欲善我也!’”滿口承應,十分重視,不僅派老管家率領戲班子前去應召,而且派人悄悄跟著去探聽三位公子看戲聽曲后的反應。結果大觸霉頭,這三位公子雖然稱贊他的詞曲寫得不錯,但加給他的辱罵也很厲害:你這個太監的干兒子,別以為你的詞曲寫得不錯就能贖洗你的罪孽!——氣得阮大鋮“捶床大恨”。后來阮大鋮又曾花錢派人單獨對侯方域做工作,同樣碰了一鼻子灰,從此和復社結下了深仇。

阮大鋮在南京住了十幾年,對外宣稱是“蟄居”,其實一天也沒有安分過日子。這期間他結交了太監李永芳、勛戚劉孔昭、革職巡撫馬士英等一批官僚特權人士。復社志士陳子龍曾說阮大鋮結交的這些人是“狎邪之交”,即吃喝玩樂的酒肉朋友。但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事情的另一方面是阮大鋮與他們在政治上互相薦引、共同謀劃,一致對付東林復社。這在崇禎上吊后的南都政局演變中,便充分暴露出來:這幾個人合伙排斥東林黨、控制朝政,形成了以馬士英為頭面人物、以劉孔昭為打手、以李永芳等太監為內線,而以阮大鋮為軍師的政治核心。這個核心正是阮大鋮多年來苦心經營的結果。

也是在這十年的“蟄居”期間,阮大鋮不僅和北方的馮銓“朝發夕聞”地聲氣相通,而且和致仕回老家的首輔周延儒也多有聯絡。崇禎十二年,受到《南都防亂公揭》聲討和驅逐的阮大鋮“竄身荊溪相君(宜興周延儒)幕中,酒闌歌遏,襟解纓絕,輒絮語貞慧((陳定生)何人?何狀必欲殺某?何怨?語絮且泣”〔5〕。由于陳貞慧(定生)也是宜興人,又是《留都防亂公揭》的主謀人物,所以阮大鋮特地溜到宜興去找周延儒哭訴。崇禎十四年,周延儒和復社首領張溥終于達成政治交易,即復社同意抬舉周延儒出山,周延儒則答應出山后一改從前親閹黨的政治態度變為親東林、復社。阮大鋮得到消息后,立即和馬士英一道掏出數萬兩銀子,資助周延儒做活動經費。當周延儒奉詔復出途經揚州時,隱居在南京城郊祖堂山中的阮大鋮更專程趕去,在揚州和周秘密會晤,要求周延儒幫助他,以能獲得重新起用。而周延儒因有和復社協議的緣故,也考慮到崇禎對逆案中人的態度決絕,便明確告訴阮:這恐怕辦不到。阮大鋮又立即拿出第二套方案:如果我不能起用,那就請你設法起用馬士英吧。因為此時馬阮已成死黨。從這里也可以看出阮大鋮的權謀機變之才:正門走不通就走側門。果然,崇禎十五年,朝廷起用馬士英為鳳陽總督,統率劉良佐等多支部隊,成了東南半壁的實權人物,為后來的擁立福王、專權亂政奠定了基礎。而這盤棋中的關鍵一子,正是阮大鋮。如果說,從學識、人品、道義感召力等來說,阮大鋮根本不能和東林諸君子相提并論的話,那么在政治謀略、政治手腕這些方面,當時著名的東林黨人中卻沒有一個是阮大鋮的對手。這當然不是說阮大鋮比他們都聰明高明,而是因為東林黨人信奉的儒家理念重“道”輕“術”,做人處世誠篤,講究光明正大。所以從萬歷末年到弘光敗亡,數十年間換了五個皇帝,在黨爭中東林黨人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這里還有一個問題:阮大鋮廣廈高軒,輕裘肥馬,整天宴飲玩樂交游廣闊,又造別墅又養戲班子,一出手就是數萬兩銀子搞政治投機……他哪來這么多錢?答案是現成的:在當時玩政治不僅需要花錢,更能來錢。崇禎八年,農民軍進逼廬江,知縣吳光龍在土豪劣紳家中“縱飲”,毫無準備,結果城破,“殺生靈數十萬”,皇帝降旨要查辦吳光龍。阮大鋮利用自己和當時的淮揚巡撫朱大典是同年這一關系,收了吳光龍六千兩銀子,寫信給朱大典為他求情,結果吳光龍僅獲“杖責”,打了一頓屁股就大事化小了結了。另外還有一位建德縣的知縣何某,此人為官清廉,“鄉紳士民戴之如父母”。但明朝官制是三年一次“外計”,對外省官員進行考核,分別優劣以定賞罰。這種制度本身并不壞,問題在于有權勢者往往乘機敲竹杠。阮大鋮雖被革職,也不放過這一機會,他派一位監生去向何知縣索要兩千兩銀子,給就保舉,不給就參劾。何知縣既是清官,當然拿不出兩千銀子,阮大鋮便“暗囑當事列參”,致使何知縣被革職。就這樣,阮大鋮利用自己和在職官僚的各種關系,見縫就下蛆,敲詐勒索行賄納賄,獲得“贓私數十萬,通國共能道之”,有的是錢。

崇禎十一年七月,在南京活動的復社成員吳應箕等人看不慣阮大鋮交通官府、招搖過市、恫嚇敲詐、上下其手的行徑,便找陳定生商量,又和陳子龍等人通信聯絡,糾集一百四十余人聯名發布了一份《留都防亂公揭》。御史成勇也表示要依據這份“公揭”寫奏章上達皇帝。雖然他不久就因彈劾權臣被逮,此事沒有上奏,但“公揭”已像今天的傳單一樣到處散發,形成了輿論壓力,使得原本和阮大鋮很熱絡的南都某些官紳,這時也有了顧忌,不敢和阮往來了。阮大鋮也被迫收斂行跡,搬到城郊祖堂山別墅中去了。這是阮大鋮第二次被聲討、驅逐。但他并未中止活動,反而在這避人耳目的山間別墅之中,更加自在地與來訪的賓客如張岱等人吟詩看戲宴飲暢談,同時更加隱晦地從事政治投機活動。除了上述曾溜到宜興和揚州去兩次找周延儒密談以外,在這期間,阮大鋮又和馬士英等人開始談兵論劍,努力把自己裝扮成一個未被賞識的軍事天才。因為這時的崇禎王朝已在“虜”侵“寇”亂的交逼中風雨飄搖,渴望能找到“知兵”的人才穩定大局。阮大鋮使勁紙上談兵、口頭談兵,無非是在迎合皇帝的胃口,造成“知兵”的印象,為可能的復出掌權預先做些鋪墊而已。其見風使舵的心機和手腕,又在躍躍欲試了。

1644年6月,南明的弘光小朝廷建立還不足一個月,已經在內閣中掌控大權的馬士英便迫不及待地奏上一本《冒罪特舉知兵之臣阮大鋮共濟時艱疏》。他為什么說“冒罪”?因為阮大鋮是逆案中人,而逆案是崇禎欽定的。弘光登基以“為先帝復仇”號召天下,如今大仇未復卻要首先推翻先帝的決策,馬、阮一伙當然很清楚要這樣做的危險性。雖說他們和太監、勛戚、江北的幾個軍閥已在擁戴弘光登基的過程中形成政治聯盟,但內閣和朝臣中的大多數都傾向東林黨,他們肯定會以“先帝欽定”為由,拼命反對阮大鋮復出。因此阮大鋮能否復出,就成了閹黨和東林黨在新形勢下的又一場決斗,也成了影響弘光王朝今后政治走向的關鍵之處。

事實表明,馬、阮一伙對于這一場斗爭是早有準備的,而東林方面卻缺乏必要的警覺和預防措施。換句話說,馬、阮始終握有這場斗爭的主動權。早在弘光登基以前、“監國”之初,勛戚劉孔昭就在朝會上提出應當起用阮大鋮,當即遭到史可法斥責:“先帝欽定的逆案,誰也不能翻!”劉孔昭當時并未爭辯,因為他已經放出了一個政治氣球,這就行了。接著弘光登基,原任中都守備太監的盧九德,這時升任司禮監秉筆太監,此人從小就服侍弘光的父親老福王,綽號“胎里紅”,是福王一系的“自家人”,所以他才賣力勾結劉良佐等軍閥和馬士英,堅決擁戴弘光登基,也從此就成了馬、阮安插在皇帝身邊的內線。他接過劉孔昭的政治氣球,經常向弘光宣傳阮大鋮多么有才,再叫阮家戲班子進宮去演出《燕子箋》等阮大鋮的劇作,讓皇帝對阮大鋮的才華有直觀的印象。在做了諸如此類的鋪墊工作以后,乘著史可法離開南京去江北督師的機會,馬士英便拋出了這份推舉“知兵之臣阮大鋮”的奏章。

阮大鋮十六年來念念不忘、苦心謀劃的復出機會終于到來了。他見到弘光便“伏地哭曰:‘陛下只知君父之仇未報,亦知祖母之仇未報乎?!’”〔6〕——這句話非常惡毒,也十分厲害。弘光的祖母便是萬歷皇帝的鄭貴妃。當初萬歷曾和鄭氏密誓,想要冊立鄭氏的兒子福王做太子,但福王是老三,老大是恭妃所生,按照“立嫡立長”的皇位繼承制度,太子應是老大,輪不著老三。當時一部分朝臣為了迎合皇帝心思,巴結鄭貴妃,希圖日后的富貴和現實的榮寵;另一部分朝臣則批評皇帝,要求他遵守祖宗成法,不應廢長立幼,矛頭直指鄭貴妃及其兄弟。前一部分朝臣在后來演變成齊、楚、浙三黨,最后匯入閹黨,后一部分朝臣則漸漸演變而為東林黨。萬歷皇帝迫于種種壓力,最后只得立長子為太子,是為泰昌皇帝,也就是天啟和崇禎的父親。鄭貴妃的兒子則封為福王,出居河南,崇禎十五年被李自成俘獲后殺死,又把他的肉和鹿肉一道煮熟吃了,宣稱吃的是“福祿宴”,此人就是弘光的親爹。所以鄭貴妃和福王這一房,在歷史上和東林黨是有仇的,而閹黨才是他們的“自己人”。如今阮大鋮初見弘光,劈頭第一句就叫他應為祖母報仇,也就是應找東林黨算老賬,這是在叫皇帝分清敵友,發出策動鎮壓東林黨的信號。所以,他是以報仇雪恨、殺氣騰騰的姿態重新在政治舞臺上亮相的。

阮大鋮深知東林人士的強處和弱點:他們遇事先講理,若是和他們辯論肯定辯不過;而且他們不怕貶官不怕死。但東林人士不講策略而且不肯受辱,阮大鋮于是便想方設法無中生有地侮辱他們。例如,大學士姜曰廣不僅反對起用阮大鋮,而且在內閣中經常鉗制馬士英,阮大鋮便自己起草一份奏章,讓一個姓朱的宗室具名出面,誣告姜曰廣謀反、奸媳,再把史可法、張慎言和呂大器等東林高官一一牽連進去,企圖一網打盡。阮大鋮沒有提出姜曰廣謀反、奸媳的任何證據,僅僅就是“傳聞”。試想在給皇帝的奏章中公然宣稱一個道學老夫子“奸媳”,這對姜曰廣來說無異于刺心戮肺,然而他又怎能證明自己沒有“奸媳”?哪怕他請自己的兒媳和阮大鋮對簿公堂,也只會招致更多更大的侮辱。而這種卑劣的誣陷之詞,和《春燈謎》、《燕子箋》中那些典雅婉麗之詞,就這么奇妙地竟出自同一顆腦袋同一只手。

面對阮大鋮一伙的流氓無賴手段,“東林君子”們除了氣憤之外,便只有依據典章制度參劾、發議論了。宗室參劾大臣,按制度規定必須經過他那一房的親王轉達,而現在親王不知此事,是誰把這份奏章送到皇帝手中的?他們因此要求對這個姓朱的宗室嚴懲。但是皇帝已經偏聽偏信,反而嚴責大臣:朱某是我皇家的人,你怎么可以要求嚴懲他?大臣看到皇帝不講道理,惟一的辦法就是辭職抗議,這就正好中馬、阮一伙的下懷。

用了諸如此類的造謠撒謊、污蔑誣陷等等手腕,只用幾個月功夫,弘光朝廷中的東林黨高官除督師江北的史可法以外,基本上都被迫辭職回家去了,一批復社精英像陳子龍等人,也因由失望而絕望,托故請假或辭職不干了。到了甲申年的十月,即小朝廷建立才不過五個月,馬、阮專政弄權的局面便已形成。這里也許應該提一下“東林浪子”錢謙益。他在這一年的十月初三上奏,歌頌馬士英,稱贊阮大鋮為“慷慨塊壘男子”即英雄好漢,說崇禎逆案多有冤案,并主動推薦逆案中的一些人物復出當官,甚至陰險卑劣地宣稱“以文統武,極是弊法”,要求把國家的安危完全托付給武將,不要文臣去干預他們的活動。這話分明是在背后對史可法捅刀子。這份奏章表明,錢謙益當時已完全投降閹黨,利用“東林首領”的老資格在為馬阮幫腔說話,成了十足的東林叛徒。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獲得了馬阮的諒解,官拜禮部尚書,卻又不讓他參加內閣,有點兒“控制使用”的意思。可見馬阮一伙當年氣焰之盛、手腕之狠、門戶之嚴。

謠言可以殺人,“不說謊話辦不成大事”,三百多年前的阮大鋮早已諳熟此道。其實造謠也是撒謊,所不同的是造謠用以攻擊對手,而撒謊則用以粉刷自己。阮大鋮在復出時曾寫了一份《孤忠被陷之由疏》〔7〕,讀后只能佩服他還沒有掌權便已有了當面指鹿為馬的膽量和勇氣。此文洋洋千言,首先說自己和魏忠賢等閹黨向來“冰炭之不相容”,儼然正人君子,稱自己去涿州是為了看望“文字之交”馮銓,而魏忠賢既然在皇宮里,所以根本不可能和他在涿州會面,完全抹煞了魏忠賢奉旨去涿州進香一事。而此事卻是刊登在當年的邸報中的。另外,馮、阮二人跪迎魏忠賢,當時也是萬目共睹的事。接著,阮大鋮聲稱之所以和魏大中、左光斗鬧翻,乃是因為自己維護弘光的祖母和老爸的聲譽,而魏、左則倡“邪議”攻擊他們。阮大鋮的好友馮銓明明在當時已降清做官,阮大鋮卻說他是“合家殉難”的大明忠臣。主持編定《逆案》的崇禎朝大學士韓爌,明明已在李自成攻破北京時全家殉難,阮大鋮卻白紙黑字宣稱他“公然開門迎賊”。明明阮大鋮在魏忠賢手中升了官,他卻宣稱自己在當年從未升官……諸如此類的謊言,舉不勝舉。

阮大鋮這一出新編自演的表忠獻媚戲文,編得太過離譜了,弘光只需稍微核對一下,謊言不難立即拆穿。偏偏當時的弘光已躲在深宮里忙著征選美女宴飲觀劇,有事首先問太監田成,而田成則已經和阮大鋮結伙,所以阮大鋮只要摸準了皇帝的胃口再投其所好,彌天大謊他都敢撒。果然此后不久,阮大鋮就不經內閣票擬,卻由皇帝直接降旨任命他做了兵部侍郎,幾個月后再升任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既握兵符又管彈劾。再加上阮大鋮和東廠太監們早已勾結,現在輪著他手握生殺予奪之權了。

馬、阮專政后的南朝政局,撇開花花草草的表面文章不說,他們真抓實干的只忙兩件事:第一是明碼標價賣官。這可是經皇帝批準的。例如,文華殿中書一千五百兩,內閣中書兩千兩,待詔三千兩,如此等等。當時流傳的“新民謠”唱道:“都督滿街走,職方賤如狗……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需要說明的是:公開買到的官只有虛銜,那銀子是歸國庫的;若想得到實缺,這就要走馬、阮一伙的門路,私下孝敬了。考慮到阮大鋮在“落魄”閑居時期都能靠敲詐勒索斂財數十萬兩,如今在這場“賣官運動”中究竟撈了多少萬銀子,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那個時代一般人想做官是為了光宗耀祖,斂財是為了澤被子孫,但有野史記載:阮大鋮自己的內室貼有一付門聯,上書:“無子一身輕,有官萬事足。”第二便是在阮大鋮策動下大肆捕人、殺人。阮大鋮混跡東林時曾有一位姓雷的官員朋友,時隔多年阮大鋮攜酒前去聯絡感情,那姓雷的竟跳墻逃走。阮大鋮進門一看,但見書桌上攤放著一冊《欽定逆案》,氣得他咬牙切齒發誓報復,便找個借口把姓雷的抓起來弄死了。爾后,阮大鋮又認定《留都防亂公揭》是一個姓周的官員幕后策動的,這時也找個借口把姓周的抓起來弄死了,再派出緹騎趕赴外地抓捕陳定生和侯方域。幸好冒辟疆躲到揚州后獲得了史可法的庇護,而方以智早已逃往嶺南去了,這兩人才未遭毒手。為此,阮大鋮更編了兩份黑名單,一份叫《蝗蝻錄》,一份叫《蠅蚋錄》,前者把東林黨人比作蝗蟲,把復社成員比作蝗蟲的幼蟲蝻;后者把附和東林、復社的縉紳士子比作成群起哄的蒼蠅蚊子。這樣一一開列名單登錄,準備統統抓捕一網打盡,迫使東林、復社中的許多人都四下逃亡。只因清兵下江南的動作太快,阮大鋮一伙才沒有來得及辦完此事便作鳥獸散了。

再說阮大鋮這個以“知兵”而復出掌權的兵部尚書,在軍事方面的唯一建樹便是唱高調說空話,此外沒有任何業績可言。弘光在起用他的諭旨中說:“阮大鋮前時陛見,奏對明爽,才略可用。”說的就是阮大鋮在皇帝面前把他的軍事謀略講得頭頭是道,十分動聽。他當上兵部侍郎以后,又連上兩疏,名曰:《聯絡控扼進取接應四著疏》,《長江兩合三要十四隙疏》,滔滔雄辯,顯示他是個胸有成竹、見微知著的軍事天才,并且慷慨激昂地表示:“臣白發漸生,丹心未老”,要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八個字“矢之天日”。于是阮大鋮不久便官升兵部尚書。可是從此以后,他就忙著納賄薦引、抓人殺人了,“本職工作”荒廢過分,以致皇帝不得不降旨批評:“諭阮大鋮:江上奸人出沒,亂兵縱橫,以致商旅梗塞,不可不嚴備。”

那時的局勢相當荒謬:清軍往西追打李自成,李自成往南追打左良玉,左良玉往東進攻南明小朝廷。因此,馬、阮連忙抽調江北的部隊抵擋。卻不料清軍大舉南下,揚州頃刻城破,隨即順利渡江直撲金陵。而這個皇都“竟無一人登埤守城”,皇帝和馬、阮均分頭逃之夭夭,錢謙益等人則開門迎降。老百姓憤怒之余,只得放火焚毀馬士英和阮大鋮的府邸出氣了。

南明覆亡,失去了權位的阮大鋮成了喪家之犬:浙東的魯王不要他,拒絕他的朝拜;福建的隆武更要抓他問罪。阮大鋮只得在浙西一帶流竄,最后“投朱大典于金華,大典留與共治軍”。而朱大典和阮大鋮是同年進士,又都在弘光小朝廷中擔任兵部尚書,兩人同樣貪贓枉法,是氣味相投的好朋友。所不同的是朱大典此人早已擁有一支私人軍隊。因為南都失守前,他就逃回家鄉金華,在當地招募義兵,擴充實力,占山為王,同時接受南明魯王的任命,擔任“東閣大學士,督師浙江”。他對阮大鋮倒是頗講義氣的,曾要阮幫他“共治軍”,并且邀阮和他一道巡城。到了西門,他又向阮指點說:這一帶城墻是新修的,土還沒有干透,一旦有事,這里需要嚴加防守才好——把城防的薄弱環節也告訴了這位好朋友。但是金華的士紳和義兵不答應,他們張貼檄文,聲討阮大鋮的丑行與罪狀,宣布他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要驅逐他出境。朱大典只得送阮大鋮去另外一支防守錢塘江的部隊。這是他第三次遭到驅逐。

混入江防部隊的阮大鋮,據《爝火錄》記載,通過關系“潛通降表于清,且以江東虛實啟聞,在江上為此間諜者幾一年,而越人不知也。后大清錄用降官,阮大鋮有‘投誠獨早’之語”〔8〕。果然這支江防部隊不久就被打垮,清兵順利地渡錢塘江而南,進逼曹娥江。阮大鋮這時用不著隱蔽了,遂帶一批人“至江干迎降”,完成了他的又一次叛賣。帶兵的清軍貝勒“召大鋮至,于衣領中出紙一條,有字數行”。原來是他的好朋友、被他謊稱已“合家殉難”的馮銓,這時已降清做官,向南征的清軍貝勒“特薦”了阮大鋮,那紙條便是他寫給阮大鋮的密信。這樣,阮大鋮便在這支南征清軍中“以軍前內院從政”,也就是幫忙做地方工作。阮大鋮很積極,“自請于貝勒,愿為前驅破金華以報國恩”。意思是他不僅會做地方工作,還要參戰立軍功,在新主子面前顯一顯自己的“知兵”之才。但阮大鋮并不想利用朋友交情去勸說朱大典投降,因為如果獻城的是朱大典,阮大鋮就兩手空空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獻給新主子做見面禮了,所以他說的是要“破”城,仗的是自己知道金華城防的薄弱環節所在。果然清軍圍攻金華時,集中所有的炮火轟擊西門,“城遂塌,乃陷,焚戮甚慘,以報檄討之恨”。就是說,要以大燒大殺來報復金華人張貼檄文聲討和驅逐他之仇。而朱大典則在城破時引爆彈藥庫自盡,可能至死也沒有想到,自己是死在好朋友阮大鋮手里的。

阮大鋮對老朋友是如此手腕,而對新主子呢,則是另一副嘴臉。《爝火錄》卷十六中有兩段文字寫得很生動:“是時,大清兵所過,野無青草,諸內院及從政官無從得食。”這就是說,大部隊一路燒殺搶掠,把地皮都刮光了,他們這些做地方工作的人跟隨在后,連飯都吃不上了。但“阮大鋮所至,必羅列肥鮮,邀諸公大暢其口腹。爭訝曰:‘此從何處得來?’阮應之曰:‘小小運籌耳!我之用兵,不可測度,不止此矣!’其中有黑內院者,滿人,喜文墨,大鋮教以聲韻對偶,令作詩,才得押韻協律,即拊掌擊節,贊賞其佳。黑大悅,情好日篤。諸公因聞其有《春燈謎》、《燕子箋》諸劇,問能自度曲否?即起執板頓足而唱,以侑諸公酒。諸公北人,不省吳音,乃改唱弋陽腔,(諸公)始點頭稱善,皆嘆曰:‘阮公真才子也!”〔9〕由此可看出,這位才子是多么善于放下身段無微不至地巴結討好對方并同時表現自己的!

而當這支清兵攻占衢州時,阮大鋮忽然面部浮腫,帶兵的貝勒勸他留下養病,等到部隊攻占福建后再派人來接他。“大鋮驚曰:‘我何病?我年雖六十,能騎生馬,挽強弓,鐵錚錚漢子也!我仇人多,此必東林、復社諸奸徒潛在此間,我愿諸公勿聽!’已而又曰:‘福建巡撫已在我掌握中,諸公為此言得毋有異意耶?’”原來這些日子里他已為自己謀得了充任福建的巡撫。為了不讓別人插手搶奪,所以他不肯留下養病,定要帶病隨軍南征。當時他們這支部隊要翻越仙霞嶺,別人都騎在馬上緩行登山,而“大鋮獨下馬,徒步而前,左牽馬,右指騎(者)曰:‘我精力百倍于后生!’蓋示壯以信其無病也。言訖,鼓勇先登”〔10〕。他十分賣力,十分逞強好勝,不料賣力過度,一口氣緩不過來,大約犯了今人所謂心肌梗塞或者腦溢血癥,仆在一塊巖石上,死了。這是三百六十年前,1646年7月里的事。

注釋:

〔1〕《阮大鋮戲曲四種》,黃山書社1993年版,第313頁。

〔2〕《陶庵夢憶》卷八,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4頁。

〔3〕〔6〕《東林本末》,北京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17、295頁。

〔4〕〔5〕轉引自謝國楨著《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上海書店2004年版,第123、125頁。

〔7〕《爝火錄》卷四,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18頁。

〔8〕《爝火錄》卷十三,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587頁。

〔9〕〔10〕《爝火錄》卷十六,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673、6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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