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的國際貿易性及其決定因素

[摘要]高等教育具有多種社會屬性，高等教育的國際貿易性反映著高等教育與生產交換的一種關系，是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理論研究中的基礎性問題。高等教育貿易性，是指高等教育服務進入國際市場交易的可能性與可行性，即參與國際貿易的潛在能力和可貿易程度。其決定因素有產業性因素、比較性因素、技術性因素和制度性因素。

[關鍵詞]高等教育 貿易性 決定因素

[中圖分類號]G64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06)05-0075-05

[作者簡介]佟家棟(1959—)，天津人，南開大學副校長、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國際貿易理論與政策、歐盟經濟；張亞(1965—)，安徽人，南開大學發展辦公室主任、副研究員，研究方向：高等教育服務貿易理論與政策。

教育是培養人的社會活動，這是教育的本質屬性。高等教育是在中等教育基礎上實施的專業教育，是培養高級專門人才的社會活動。它有著培養公民和勞動者的雙重社會使命，正如英國教育家安迪·格林所說：高等教育“包括經濟和社會兩個方面的目標”，“致力于未來勞動者和未來公民的培養?！蓖瑫r，高等教育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又具有多種社會屬性，反映著高等教育和其他各種社會現象或活動的聯系或關系。從社會生產和勞動交換的關系上分析，高等教育具有產業性和貿易性。

教育產業的概念自20世紀70年代初由EIchananCohn提出以來，一直是教育界和經濟界討論的熱點之一。而高等教育的貿易性卻很少有學者談及，這與自20世紀80年代末期以來的高等教育服務貿易迅猛發展的實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和顯示其滯后性。本文認為，高等教育貿易性問題是高等教育發展過程中需要探索的重要的認識問題，也是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理論研究中的基礎性問題。本文擬就與此相關的幾個問題談談粗淺的認識。

一、高等教育國際貿易性涵義及其衡量標準

貿易性(Tradability)，在經濟學上又稱可貿易性。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地看，是指可參與交易的程度，屬于普遍意義上的市場交換范疇，包括國內貿易和國際貿易。但是，在國際經濟學文獻中，“貿易性”則是指可參與國際貿易的程度，屬于國際貿易范疇，這是狹義的理解。本文中的“貿易性”遵循國際經濟學中的涵義。

服務貿易性，是指服務進入國際市場交易的可能性與可行性，即參與國際貿易的潛在能力和可貿易程度。從現有的文獻看，對服務貿易性概念的理解，也有狹義與廣義之分。其中，狹義概念專指古典意義上的國際貿易，是在與傳統商品貿易相比較的基礎上形成的，認為服務貿易性僅指“跨境支付”服務的可貿易性，這類服務主要包括運輸服務和信息密集型服務(指數據庫服務、軟件服務、通信服務等)；與此對應，廣義概念則還涵蓋了“境外消費”、“商業存在”、“自然人移動”三種服務貿易模式，主要對應于除信息密集型服務之外的其他服務種類。本文認為，由于服務具有明顯區別于商品的自身特點(如服務的無形性、異質性和難以儲存性等)，對服務貿易性的理解應采用廣義的概念。

高等教育貿易性，是指高等教育服務進入國際市場交易的可能性與可行性，即參與國際貿易的潛在能力和可貿易程度。根據WTO多邊貿易協議的規定，高等教育屬于服務產業，其貿易性也應采用廣義的概念，即高等教育國際貿易運行包括“跨境支付”、“境外消費”、“商業存在”、“自然人移動”四種模式。高等教育貿易性可以理解為高等教育作為服務產業的一種屬性特征，本文認為，決定高等教育國際貿易性的主要因素有：產業性因素、比較性因素、技術性因素和制度性因素。

二、高等教育貿易性的產業性因素的分析

高等教育的產業性是貿易性存在的基礎性的前提條件，是貿易活動的源頭。高等教育是一個特殊的產業，其產業特性突出表現在：

1．高等教育產業的具有投資和消費的雙重性。當今社會，經濟的增長日益取決于勞動者素質和人力資本。馬克思的勞動力再生產理論和西方的人力資本理論都揭示了，接受高等教育服務是一種生產性的投資，一種對人力資本的投資和勞動力再生產的投資。也就是說，接受高等教育服務，可以使受教育者提高知識和素質水平，增加受教育者未來的預期收入，增強勞動者的職業選擇和流動的適應能力。這種投資是有長期的經濟的回報的。正如舒爾茨所說：“教育遠不是一種消費活動。相反，政府和私人有意識地作投資，為的是獲得一種具有生產能力的潛力，它蘊藏在人體內，會在將來做出貢獻。”另外，人們對教育的需求，不單純是為了經濟的目的或者說為了將來更高的收入，也還為了非經濟方面的收益，比如，滿足某種求知需求；也可能為了促進生活質量，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還有精神和心理上的收益，等等。也就是說，高等教育服務也是一種為了滿足人們精神消費需求的消費性服務。

2．高等教育產業具有公共產品和私人產品的雙重性。高等教育產業的基本產品是高等教育服務，從經濟學上講，它是一種“準公共物品”，兼有“公共物品”和“私人物品”的雙重性質。從上面的論述中，我們知道，接受高等教育服務是最重要的人力資本投資，人力資本不能與擁有者分離，從這個意義上講，人力資本是一種私產。但是，通過接受教育獲得的人力資本存在著較大的正“外部性”，即對社會有著好處，存在著社會的公益性。換句話說，高等教育的收益包括兩部分：一是私人收益，二是社會收益。私人收益是激勵家庭和個人進行人力資本投資的動力，社會收益是激勵公共投資教育的動力。

3．高等教育產業具有非營利和營利的雙重性?！盃I利”和“盈利”是兩個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的概念，“盈利”反映的是一種收支狀態，收入大于支出就出現盈利；“營利”則是對經濟行為的描述，謀求利潤被稱為營利。根據對盈利的處理方式不同，可以區分營利性機構和非營利機構。從高等教育產業的組織特征和目的性看，具有非營利性。非營利組織的主要法律和經濟學特征是“無分配限制”，這個特征意味著高等學校并不像那些營利企業一樣分配利潤給它的所有者。因此，就沒有可能把“利潤最大化”作為高等教育的目標。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其收入從不超過花費。非營利組織也被允許創造利潤，即可以盈利，用以擴大組織的規模。但是其盈利性活動的主要目的是支持非營利性活動，而不是為股東創造利潤最大化。非營利組織的行為也必須遵循這樣一條經濟規律，即其總成本不可能長期超過總收入，否則，該組織或尋求新的收入來源，或想辦法降低成本，或關門。因此，從企圖提高收入方面，高等學校這樣的非營利組織也表現出盈利驅動的動機；從擴張規模、提升質量的目的出發，在政府投入減少或不變和社會捐贈減少或不變的情況下，高等學校也有通過教育服務實現營利的現實需要。有學者認為：“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大學的組織屬性——營利性或非營利性——是明確的，而大學的行為方式則有可能是模糊的，既有營利性行為，也有非營利性行為?！北疚恼J為，高等教育服務貿易就是其實現盈利狀態的一種營利手段。

從以上簡要分析可以看出，高等教育產業已經具備了市場化運作的基本條件：是個生產性的行業，有明確的產品，有私人屬性，有投資和消費價值，雖然是個不營利的行業，但是有盈利的需要，有實現盈利狀態的手段和可能。這些是高等教育貿易性存在的基礎。

三、高等教育貿易性的比較性因素分析

比較優勢理論由李嘉圖創立，是國際貿易理論的奠基石。在此后的近200年間許多經濟學家運用經濟學研究工具進行了重新演繹和詮釋，提出了新貿易理論。新貿易理論強調比較優勢可以后天創造，因而比較優勢具有動態性。新貿易理論中研究的規模經濟、技術進步、產品差別等，都可以創造新的比較優勢。

高等教育服務為何能夠跨越國境和關境，成為國際貿易(狹義)的組成部分，其主要原因在于高等教育服務具有比較優勢的特征，構成高等教育服務比較優勢的主要因素有高等教育服務產品的差異性、高等教育規模報酬遞增的特性和需求偏好相似的特性，而教育品牌、師資(人力資本)、學費(價格)、學生(在校生和畢業生)、教育設施、教育管理、文化傳統、地理位置等因素構成高等教育服務產品的差異性。同時，我們注意到，高等教育服務貿易的運行接近或類似于產業內貿易模式，因此，本文將根據產業內貿易模型嘗試對高等教育服務貿易動因及其貿易性進行簡要分析。

產業內貿易是指一個國家既出口同時又進口某種同類型的產品。這種同類產品有兩個標準：一是消費上能夠相互替代；二是生產中有相近或相似的生產要素投入。產業內貿易理論是由“國際產品異質性”、“需求偏好相似”、“規模經濟優勢”三個原理作為支柱的。根據西方經濟學家提出的產業內貿易的理論模型，我們從以下幾個主要方面分析高等教育服務貿易存在和發生的原因：

1．高等教育服務的差異化是高等教育服務貿易產生的基礎。產業內貿易理論認為，產品的差異性是產業內貿易的基礎。即使是同一種商品，也會有各種系列，具體的產品與產品之間也會存在著差異，這些差異可以是各個方面的，如產品質量、內在結構、包裝裝潢、售后服務等，也可以僅僅是商標的不同。而不同的消費者具有不同的需求偏好，對同種商品的選擇也是各不相同的，這樣各種具有差異性的同種產品就會滿足消費者的不同需求，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壟斷。當某一類型的產品滿足了不同國家具有同樣需求的消費者時，產業內的國際貿易就發生了。高等教育領域中各個國家的教育品牌、師資(人力資本)、學費(價格)、學生(在校生和畢業生)、教育設施、教育管理、文化傳統等因素構成了教育服務產品的差異性，吸引著各個國家中具有不同需求偏好的不同的消費者，從而引發了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的產生。

2．需求偏好相似推動了高等教育服務貿易的產生和發展。產業內貿易理論認為，需求偏好相似是產業內貿易的動因。如果從需求的角度來看，不同的國家的消費者存在著相似的需求偏好，由于這種相似性，使得一國產品在滿足其國內消費者的同時也會得到國外消費者的青睞，而外國的同樣產品在滿足國外消費者的過程中同樣會在本國找到市場，兩個國家消費者的消費偏好相似程度越接近，那么兩個國家之間的貿易交叉即產業內貿易也越多。高等教育領域的消費者消費偏好相似主要表現在：一是現代高等教育的產生和發展的基本動力來自探索真理和發現知識的需要，而探索真理和發現知識本身是不受民族國家的限制的。在此方面，高等教育服務的消費者在接受不同國家的高校提供服務時有著相近的動機和需求；二是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高等教育的國際性越來越突出，越來越多的人渴望了解其他國家和民族的知識，越來越多的人希望成為具有國際視野和國際性知識技能的國際型人才。

3．規模經濟是高等教育服務貿易的利益來源和動因之一。產業內貿易理論認為，規模經濟是產業內貿易的利益來源。規模經濟是指因生產規模擴大而導致產品單位生產成本不斷降低的情況。有學者曾經作過如下分析：如果A、B兩國具有相同的要素比例和技術水平，那么兩國生產的商品的成本和價格比率就是相同的，根據傳統的貿易理論，這兩國之間就不會有貿易往來。但如果考慮到規模經濟的因素就不一樣了。如果A國在某種商品上具有規模經濟，隨著其產量的增加，長期平均成本呈遞減的趨勢，那么，它將排擠B國的同類商品而進入B國的市場，同時B國原來生產這種商品的資源將轉移到其他的商品生產上去，這樣產業內貿易就產生了。

本文認為，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尤其是境外消費方式下的高等教育服務貿易存在著規模經濟效應，而且屬于內在規模經濟，即指高等教育機構在教育資源的利用、組織和教育服務的提供等方面的能力不斷得到改善而導致的生產成本隨教育服務產出增加而下降所帶來的收益增加性。我們假定，教育資源的投入以單位學生成本計算，產出以學生人數計算(教育服務作為產品在此難以量化)。學生人數增加的大于單位學生成本增加的比例，就是教育規模經濟。用公式表示為α>β，公式中β為單位學生成本增長率，α為學生人數增長率。

通常教育資源的投入分成固定資本成本和變動經常性成本。固定資本成本不變，學生人數增加比例永遠大于單位學生成本增加的比例，一定會出現規模經濟效益；經常性成本則不然，經常性成本增加比例小于學生人數增加比例時，單位平均經常性成本將因學生人數增加而減少；相反，經常性成本增加比例大于學生人數所增加的比例時，單位平均經常性成本將因學生人數增加而上升。因此，教育規模經濟應是指單位平均經常性成本因學生人數增加而下降的情況。反之，教育規模不經濟則指單位平均經常性成本因學生人數增加而上升的情況(見圖1)。

圖中AC線段為教育規模經濟效果，CB線段為教育規模不經濟效果。

對一個高校來講，盡管大量留學生的到來，必須增加學校的負擔和教師的工作量，但是，留學生尤其是本科及以下的留學生都跟本國學生一起上課，就高校而言，實際上主要是擴大了師生比、班級規模和一次性消耗的教學實驗用品。換句話說，高校增加的不是按留學生實際人數增加的全額成本，而是邊際成本，它使高校的教學成本更趨經濟，即單位平均經常性成本將因學生人數增加而減少。事實上，英國、澳大利亞、新西蘭、美國、加拿大等國的情況很相似，都是通過向海外學生收取全額成本學費，實際開支邊際成本，以獲取全額成本與邊際成本之間的差額。比如，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1994年從國際學生的學費和住宿費中獲得的收入為2600萬澳元(平均每人支付7000澳元)，而學校支付的額外成本是280萬澳元，利潤相當可觀。從以上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高等教育服務貿易中存在著規模擴大、平均成本遞減的規模經濟效應。

四、高等教育貿易性的技術性因素分析

科學技術條件是影響高等教育貿易性的又一關鍵因素。從服務貿易的發展史中，我們可以看出，科學技術的發展改變了服務貿易的方式、內容和構成，拓展了服務貿易的領域和范圍，擴大了服務貿易的種類。就高等教育的國際貿易性而言，科學技術尤其是交通工具的進步和信息通訊技術(如信息儲存和處理技術、國際互聯網技術等)的發展，降低了高等教育服務貿易中交易成本和運輸成本，直接或間接地提高了貿易的經濟可行性，從而增強了可貿易性；因為，無論是服務要素的移動(商業存在和自然人移動)、服務消費者的移動(境外消費)，還是服務本身的移動(跨境支付)，都依賴快捷和高效的“運輸”工具的支持。同時，信息通訊技術的飛速發展，對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產生了深刻影響，改變了傳統的國際勞動技術分工格局，各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參與全球經濟競爭的壓力和動力，開始積極地參與到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中來，從而使包括教育服務貿易雙邊和多邊協議、各國教育服務貿易國內規則在內的制度環境得以改善，進而提高了服務的可貿易性。而且，隨著信息技術愈來愈廣泛的應用，信息社會的到來和學習社會的形成，學校與學校之間，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之間，以至各級各類和不同地區、國家之間教育的網絡化，都對各國高等教育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最明顯的標志是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中的跨境支付模式(電子化網絡化的學習)的形成及其巨大的發展潛力。

五、高等教育貿易性的制度性因素分析

高等教育作為一個特殊的服務產業，雖然不是一個國家國民經濟的命脈，但卻屬于意識形態領域。任何國家的政府出于政治、文化方面的考慮，都希望保持本國在政治和文化上的獨立性，反對外國文化的大量地無約束地進入，因此，在高等教育對外開放和貿易化運作的過程中，一般都持謹慎的態度，都會進行多種形式的國家干預，其政策明顯帶有保護性傾向。同時，服務貿易本身具有無形性、異質性和不可儲存性等特點，因而各國政府對本國服務業的保護無法采取像貨物貿易那樣的監管手段，如關稅、許可證、配額等，只能采取在市場準入方面予以限制或進入市場后不給予國民待遇等非關稅壁壘的形式，這種保護通常都通過國內立法的形式加以實行，在教育領域表現為各國政府制定的限制性的教育法律、規范和政策，比如：“在資格認定(國外大學學位轉換為國內對等文憑)、消費規章(限制教材跨國界流動)、通訊方面的法律(限制使用國家衛星和接收器)、人員活動(學生、教師等的出國簽證)、限制外國的所有權(限制外國教育、培訓機構控制海外活動的能力)、外匯管制等”高等教育領域的這種制度性的保護在國際市場上就形成廣泛分布的教育服務貿易壁壘，成為影響高等教育貿易性的一個重要因素。

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涉及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多方面的利益，因此，更多地受到制度性的約束和限制，這是高等教育貿易性的特點，是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特殊性所在。

總之，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高等教育國際化、產業化趨勢的發展，使高等教育國際貿易性凸現；1994年底，世界貿易組織完成烏拉圭回合談判，通過了《服務貿易總協定》，已經確立了高等教育國際服務貿易性質。運用經濟學原理來考察高等教育國際貿易性的內涵及其可貿易的決定因素，探討高等教育服務貿易的產生原因和利益來源，應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課題，本文僅僅是一個嘗試性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