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發展中國家的制度困境與制度變遷

摘要：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認為，市場經濟和與之配套的一系列制度基礎是目前為止最有效率的制度安排，是使一個國家具有極大創新精神，促進經濟發展的根本因素。雖然很多發展中國家模仿發達國家建立了市場經濟制度，但經濟發展依然停滯，從而陷入制度困境。原因在于這種制度安排缺乏一個富于創新活力的微觀群體和有效的制度基礎，為此，必須實行相應的制度變遷。

關鍵詞：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發展中國家；制度困境：制度變遷

中圖分類號：D0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6)06-0022-04

一、制度與經濟發展的一般理論

經濟增長與發展一直是人類發展的目標。但什么是經濟增長的終極原因?種種疑問驅使經濟學家們對經濟增長原因及過程進行深層次探究。縱觀經濟理論發展史，可以看出經濟理論對經濟增長和發展認識的不斷更新。經濟學的鼻祖亞當·斯密和大衛·李嘉圖都特別強調勞動力在經濟增長和發展中的作用，認為經濟增長取決于勞動數量的擴大和勞動生產力的提高；哈羅德一多馬模型、新古典模型則強調儲蓄用于投資是增長的關鍵；20世紀五六十年代，由于“技術決定論”成為經濟增長理論的主流，并不斷被各發達國家的發展經驗所證實，技術進步便取代了勞動和資本的地位，被普遍認為是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

以凡勃倫、康芒斯為代表的制度經濟學和熊彼特的創新理論開始把制度演進和經濟發展放在一起進行考察，而真正將制度作為經濟發展的決定性因素看待的則是新制度學派。科斯定理說明，由于存在著交易成本，制度將影響到資源配置的效率。在這里，解決的關鍵在于制度安排。這一認識，成為突破傳統增長理論的新視點。由此，經濟學的一個新的分支——制度經濟學和新制度經濟學興盛起來。

制度通過各種法律和規則對人們的行為進行規范，并提供了相應的獎勵或制裁。新制度經濟學的代表人物諾斯等人認為，如果一個社會沒有經濟增長，那是由于制度沒有為創新提供刺激。歷史上的經濟增長，其源泉來自于有效率的產權制度安排，而不是傳統上認為的資本積累、技術進步等因素，后者乃是增長的表現。英美等國在近代實現工業化的根本原因是因為排他性產權制度的保護這樣的制度安排。

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認為，有效率的產權制度安排，減少了經濟組織獲得收益的不確定性，促進其活動得到最大收益，從而使這個社會具有極大的創新精神，經濟得到極大增長。國家是產權的界定和實施單位，制定、變更或維持著促進經濟增長和提高生產力的基本的正式規則，因而對最終體現產權結構效率、經濟增長、衰退或停滯負責。此外，國家還有兩個目的：一是企圖確立一套關于在要素和產品市場上界定產權結構的基本規則，使統治者的租金最大化；二是降低交易費用，使社會產出最大化，從而增加國家稅收。諾斯認為，由于國家的這兩個目的是相悖的，因而在為使統治者獲取租金最大化而確立的產權結構和降低交易費用、促進經濟增長之間發生著必然的沖突，導致整個社會不可能持續經濟增長；在國家制定、界定并維持了產權結構的情況下，之所以會出現不同的制度結構，出現某些制度結構對經濟增長的低效率，關鍵就在于意識形態，意識形態的差異既會引起政府政策的差異，也會引起社會公眾在勞動態度等價值觀念上的差異，從而對經濟增長產生精神上的制約。

在這里，涉及到經濟發展中的一個最基本問題，即經濟激勵問題，也就是說用什么樣的制度環境來促使人們更具有從事經濟活動的愿望，來共同推動一國的經濟增長。歷史經驗表明，市場經濟體制是當前最能產生經濟激勵的機制。

二、市場經濟體制作為一種制度安排的優越性

市場經濟可以定義為通過商品交換中的價格信號引導社會稀缺資源配置的經濟手段或經濟運行機制。這種資源配置和經濟調節的運行方式是通過市場交易和相對價格的確定，使每個經濟活動的當事人都可以分享分散發生在整個經濟各個方面的供求信息，每個經濟活動當事人根據市場信號和他自己的經濟活動成本——效益的計算，追求效用最大化，并在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過程中不自覺地實現社會利益最大化。

另一方面，市場經濟體制不僅僅是一種資源配置方式，而且反映了社會基本結構的構成，它的基礎是物質利益制約下的分工、不同產權和勞動的交換。市場經濟是一種機會平等的經濟。這種平等表現為市場主體地位、行為、結果的平等。主體地位的平等，是指在市場經濟中雖然競爭十分激烈，不計其數的市場主體都要求實現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但是沒有一個市場主體可以擁有宗法、行政等方面的特權，更不能運用這樣的特權干涉市場競爭，進行“外部經濟”或“外部不經濟”的行動。行為的平等是同一競爭規則的又一必然結果。在法權上平等的各市場主體，進入市場競爭時的機會選擇權、資源利用開發的權利等都是平等的。為使各自的利益最大化，他們必須采用法律和經濟法規約束內的一切行動，而不能凌駕其上。市場經濟的最大優越性就在于其提供了平等權利的制度保證。它能通過平等競爭的機制，激勵人們發揮出最大的潛能，從而達到自我實現的目標。

市場機制有效功能的發揮，必須要有一套引導競爭和解決沖突，協調合作的完善規則。市場經濟涉及一系列與人的經濟活動或經濟行為有關的制度安排。這些安排包括對人在經濟中的權利的界定、保護經濟主體的正當經濟利益和確立人們經濟活動的行為規則。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市場經濟就是制度經濟。新制度主義經濟學家G·W·霍奇遜指出，“我們把市場定義為一套制度。其中大量的特殊的商品交換有規律地發生，并且在某種程度上受到那些制度的促成和構造……簡而言之，市場就是組織化、制度化的交換。”“在市場經濟中，生產資料私有，經濟決策高度分散。每一勞動力成員自由選擇他的職業。每一家庭用他們自己的收入決定他們要買的東西。每個企業公司，各自決定生產什么，用什么方法生產，到什么地方出賣……這個制度是通過內在聯系的市場網絡和價格來協調的。”“整個市場是一個制度的混合物”。

市場的有效運行與發展離不開管束人們行為模型的一套規則即制度的確立與演進。事實上，只有當社會控制機制恰當地配置了各利益主體的權利與義務，精確構造利益激勵與控制規則，并以道德勸說與法律強制相結合的方式來貫徹和體現這種制度安排時，市場才能有效地運行與發展。

三、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困境與制度選擇

發展中國家所處環境、國情、發展起點、文化背景千差萬別，但大多都具有發展起點低，發展缺乏支撐力，增長速度難以維持穩定，經濟效率低下等特點。傳統的發展經濟學理論難以就此作出令人滿意的解釋，于是制度分析成為發展經濟理論新的工具，發展中國家的現行制度和可行制度成為探究發展問題的鑰匙。

作為著名的發展經濟學家，劉易斯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已關注經濟發展中的制度因素分析，在他著名的《經濟增長理論》一書中，一共歸納了六個決定經濟發展的原因，第一個便是從事經濟活動的努力以及對這種努力的制度保護。

劉易斯認為，影響經濟增長的直接因素之一是人們從事經濟活動的愿望和努力。這種努力既可以通過降低某一產出水平的成本來實現，也可以通過一定的投入所帶來的產出來表示。倘若人們在某一制度環境中沒有“窮則思變”的經濟意愿，或者由于制度構成中非正式約束即價值觀念、倫理規范、風俗習慣以及意識形態等限制了這種意愿，人們沒有或無法做出這種努力，因而也就無法推動經濟增長。

制度對發展的促進作用取決于制度把人們的努力與報酬聯系起來的程度，取決于制度為專業化分工和貿易所提供的范圍，以及制度為人們自由地從事經濟活動的保障程度。制度對經濟發展具有雙重性，它可能是朝著促進經濟發展的方向變化，但也可能向限制發展的方向變化。發展中國家發展的困境在于，不僅缺少發展所必需的資本、技術、基礎設施等物質基礎，而且缺乏一種有效的制度環境以及在這種特定的制度環境中的制度安排。發展中國家經濟激勵的制度環境尚未形成，傳統農業部門中人與人之間的生產、分配仍保留著傳統的封建和自然經濟的特色，勞動力不具備向現代工業部門流動的驅動力。制度環境及其安排能把人們的努力與報酬聯系起來的程度還很低，難以有效地保護人們的經濟自由，尤其是大多數發展中國家普遍缺乏一種能夠進行公平競爭的制度環境。因而，發展中國家不僅要解決資金、技術等難題，更艱巨的任務在于制度創新，在于通過一種激勵機制的設計安排，把傳統部門的勞動力等生產要素引入到現代部門，并最終使他們從傳統部門中徹底解脫出來。

維護經濟秩序是經濟增長的一個首要條件，法律秩序和產權保護對經濟增長有極大的促進作用。許多國家之所以發展遲緩，正是因為這些國家不愿意或無力保護財產所有者的權利。這里產權是指排他性地使用某種資源的權利。一個國家如果不能保護所有者的權利不受侵害，那么一定的制度安排就很難引導人們實現將外部性內在化的激勵。“從經濟增長的角度看，基本的要求是使潛在投資者相信，他肯定能收回自己的貨幣再加上對他把自己的財產用于投資而不是用于消費這一行為的某種補償”。

根據西方新自由主義派的觀點，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困境，根源在于缺乏一套有效的制度安排，而這種制度之所以未能出現，與發展中國家傳統的政治、文化和意識形態等制度環境有密切關系。西方國家有效的市場制度的產生和演進是一個自下而上的自發過程，發展最初是肇始于經濟的微觀層次，是一批新興的商人、工場主自主行動的結果，市場經濟是在自發的基礎上自然的演進。不僅市場機制，而且政府及準政府組織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個體“自主結盟”的結果。

四、發展中國家的制度困境與制度變遷

新自由主義者認為，現代經濟增長和市場制度起源于西方，有其獨特的文化和歷史背景。這種文化背景的最重要之處在于“天賦人權”的民主制以及廣義意義上的“條件平等性”，這種平等性使自由、自主成為人們思想觀念的基本要素。但是民主制度顯然不是全部，還要再加上西方人的重商主義傳統、騎士式的冒險精神，以及馬克斯·韋伯所特別強調的“新教倫理”。這種文化特征帶來了競爭和效率的觀念、利潤和企業發展至上的敬業的企業家精神，才使得產權制度和市場制度的建立和不斷創新成為可能。因此，發展問題的關鍵不在于資本積累和技術進步，也不在于怎樣通過政府干預來彌補市場缺陷，而在于設計一種立憲安排，使個體享有充分的自主權并具有參與觀念，從而使有效的市場制度得以“誘致”和創新。

這些觀點明顯帶有西方政治經濟文化制度優越的意識形態偏頗，有要發展中國家對傳統文化和意識形態領域徹底革新的意味，但也確實指出了發展中國家傳統文化和思想領域對發展市場經濟存在的諸多障礙。

由于和西方國家制度起點的不一致，決定了發展中國家政治經濟制度的確立不像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那樣，是一種自發的制度變革，是通過市場機制的作用在自由競爭的動態過程中完成的。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以及制度創設，是一個更具“人為性”的自覺設計過程，是中央政府自上而下強制推行的結果。在這種權力結構下，經濟發展成為一種政治目標，而不再是微觀主體的自主行動過程。這種選擇在其運作過程中，往往會導致微觀主體自主性的喪失。由于缺乏一個富于創新活力的微觀群體和有效的制度基礎，自上而下強制推行的經濟發展無法擁有持續的發展動力；另一方面，權力集中化帶來的腐敗、公共部門嚴重的低效率和耗費資源的尋租活動與不完善的市場制度等，決定了經濟活動效率的低下。這正是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不力的制度原因。

此外，一個社會，制度的確立固然重要，但有規則而不實施，則往往會更糟。這是因為如果制度得不到實施，不僅影響制度的穩定性和權威性，使制度形同虛設而不起作用，而且還會由此形成人們對制度不正常的預期和產生蔑視制度的文化心理。“強有力的實施機制將使違約成本極高，從而使任何違約行為都變得不劃算，即違約成本大于違約收益”。否則，便會產生大量的違規(違約)行為。一項合理的有效率的正式規則不能實施，往往與缺乏一套有效的獎懲機制有關。盡管一些發展中國家確立了立憲秩序和較完備的法律體系，為市場經濟發展確立了很大的制度空間，但由于缺乏有效的實施機制和有力的監督手段與監督激勵，使制度履行的成本高昂進而使制度流于形式。

新制度經濟理論認為，制度的創新與變遷是經濟持續增長的動力機制。面臨發展的困境，許多發展中國家紛紛走上了政治與經濟改革的進程。從本質上說，發展中國家的改革就是國家有意識推動的制度變遷，“制度的演變并非因為知識分子所需要，為新聞媒體所促進，為國外投資所歡迎，為國際組織所推動，或為其他國家的政府所堅持。……唯一可行的就是它出于領導階層的需要，同時也符合人民的愿望。”發展中國家的制度演進、變遷的過程，是制度需求和制度供給相互作用的結果，是在制度困境下擁有不同權力特征的制度供給者和制度需求者之間，通過一定政治程序進行討價還價的博弈。

國家作為改革的主導者，在制度變遷中起主導作用。一方面，改革面臨一個制度起點，需要政府的力量來中斷原有制度體系的巨大慣性。另一方面，它要求國家以超常規的方式完成市場制度數百年的自然演進過程。劇烈的社會變動必然導致集團分化嚴重，利益沖突激烈，價值觀也發生重大轉變，民眾參與期望明顯增強，有效的國家制度能力有利于促進社會的整合，防止因為改革引發的利益分化和嚴重社會不公現象。政府能力的有效發揮，對于改革中制度實施的次序和時機、不同制度安排的選擇和組合、新舊制度的并行和并軌等起著決定性作用，決定著改革的進程和成敗。

責任編輯：王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