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
為了點燃莊稼的思念,你是夏天里最耀眼的火種。
選擇每一個清晨出發,悄無聲息地走過中午、傍晚,走過一天的時光,為了維護莊稼的利益,不讓家園受到侵擾。你輕輕地翻動地表,將所有的侵略者憤然除掉。
孤獨是一種性格,孤獨更是一種境界,抵達巔峰的享受與思索!
誰會將一種行為看成終生的使命?
我的心事一次次開了又開,我不需要太過仔細,就能看清蟄伏和蠕動靈魂。我明白你為何要一個人靠近土地,有些事,只有一個人最容易進入,才能做得最好。在習慣被陽光照耀的田野,靜靜地注視著一棵禾稼的生長。我理解了眾多的鄉親,理解他們為什么會無限溫柔,像注視自己兄弟一樣注視著你。
不要以為鋤不會有疲憊不堪的感覺,不要以為鋤是鐵器。是因為靠著土地的沐洗才變得鋒利。鐵器是易磨損的,人被磨損的地方可以重新長出,更加堅強。鐵器經過磨損會變得更加鋒利。但它們不像人,磨損了就永遠消失了!
鋤,你是普通的鐵器,是農人的手,是溫情的關懷,是滋潤心靈的撫慰。你知道消失的命運,卻不喜歡倚墻而立,你不習慣在寒冷的銹中隱藏自己。你有自己的心事,莊稼的愉快生長是你畢生懷滿的期許。
鋤,我不想說的更多,在光榮與夢想面前,你已經穿過了生命的荒野,沒有任何困難可以阻止你挺進的腳。
麥香
農歷五月,我的心又一次被懷念烘烤。
我不能不說又嗅到了那縷麥香,那股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的麥香。
許多日子像鏡頭從遠處的村莊和田壟,映在城市的墻壁上。我不能不說莊稼是個懂得情感、饋喂和回報的草本植物。
我明白莊稼為何要被稱為草本植物,因為莖干的柔軟,莖內木質部的不發達,當然詞典中還有更為詳細的解釋。但是對于一個人來說。了解一種草遠比了解一種莊稼容易的多。
是的,莊稼是草本,草懂得在春天展開綠色的生機,懂得給人們帶來寬慰,讓人們懷滿對未來的美好愿望。莊稼又何止一棵草,在滋養我們生命的同時,不也在為我們的生命尋找著另一條通道么!
從物質到精神,我不能不說曾經的歲月,那些讓我長大后忍不住一遍遍回首和歌唱的記憶。
我不明白農人的孩子,為何從小就喜愛在土地上撒嬌,知道端著泥做的飯碗,向土地伸出胳膊。
是因為父母說過,我們是從土里爬出的孩子么?
風輕輕地吹著,陽光從樹梢上灑落,金色的斑痕在地面左移右動。麥田遠在身后,成熟的麥子閃爍著白銀的光芒。
我再次聽到了呼喚,真的。在刻骨銘心的記憶深處,聲音如刺,在我的血肉里攪動。城市的鋼筋和水泥不能阻隔它的逼近。我看到了麥花,看到了啤酒的泡沫里被揉碎的麥芽,朋友的舉止像舞蹈的禾稼,牙齒閃耀著鐮刀的光華……
麥香,最初與最終的生命之香,體膚之香,我感到了被覆蓋、沐洗的幸福,看到了蒼老的皺紋里花朵般的感激。
進入城市這么久,我竟從未離開過土地,黑粗的手指竟一直在泥土里,拔尋著遺落在播耕期的心。
麥香。麥香。嗅著麥香,我真愿是貪戀睡眠的孩子,熱愛并享受著,不被驚擾。
碾子
不看前路,你就像一件永無休止的物器,很容易讓人想起。
碾子,我不會把目光只限于你的外表,有愛是不會錯的,這世界需要愛的呵護。在另一條路上,美麗的東西有時也是丑陋的,我們的眼睛要有發現的視力。就像浮華的潮汐退去,精彩的部分總會留下來。
碾子,我喜歡在無邊的想象里寫你。看著季節的金黃漫過大地,我的心蠢蠢欲動,一次次做著假設,把自己看成場上的老牛,任由太陽在頭頂灼燒思緒,麥粒在腳下亂著情懷。我喜歡看農人面對豐收的喜悅,喜歡沿谷場繞著圈子,一路聞著糧食的芬芳,身體的所有部位沒有倦意,只有快樂的膨脹。
我幻想著生命已經融入那片海洋,在充滿考驗的夏日,我的血液里涌動著至極的歡暢。
沒有誰可以阻止一雙行進的腳步。有人說,戰勝自己就是戰勝所有的敵人,我贊同這個觀點。碾子,一生不停地向前,需要的不僅僅是拼搏的勇氣、堅強的毅力、執著的精神,所有的成功都來自心靈的無所懼畏。
碾子,我知道我并沒有在真正意義地寫作你的人生,我的認識還很浮淺,簡單的文字遠不能抵達你靈魂的腹地。
農人站在場邊,雙手高高,捧著糧食的樣子像捧著自己的孩子,笑開的皺紋像綻放的花朵
吱吱吱吱,我仿佛聽到了比頌歌更美的音樂。
斗笠
在曾經的鄉村攤開,遮著夏天,笨拙而龐大的斗笠,土黃,八角,散發著蘆的淡淡清香。
斗笠。我坐著記憶與懷念的牛車,看著你像一個被慢慢遺忘的老詞,在新興的詞匯里日漸走遠,卻無能為力。
人只有從不同的角度,才會看到不同的事物。想起不同的往事?
我無法忘記帶著鄉村氣息的蘆,那味道潮潮的。粘連著內心說不清的思緒。
離開故鄉很久了,但故鄉依舊是我的,有我出生時埋在那里的胎衣,有我生命最初的記憶。
蘆不是我的,在那塊養生的土地上,蘆屬于鄉村,屬于戴著斗笠生長和埋葬在那里的鄉親。
我無法忘記那個與蘆有著親密關系的女孩,她是我今生的第一次相親。住在另一個村子,有著編織蘆器的手藝,她是那種讓人看著就很舒服的女孩。長相普通,穿著樸素,像所有的鄉村女孩一樣真實。
女孩沒有意見,和后來的很多女孩一樣,她們都沒有排斥過我。然而我是個好高騖遠且異想天開的人,不懂現實的生活和欣賞勞動的美麗。我知道理想的借口,遠不能原諒自己對她們情感的浪費,因此我從不說自己是個好人。
夏日的陽光再次落在頭頂,我的心已經格外平靜,不再乖戾和張揚。平靜讓我看到更多的東西,明白了許多原本混沌的事情。女孩生活得很好,她沒有受到我最初的影響。這就是鄉親們的可愛,永遠不會為一次傷害而一蹶不振。
我真得是在訴說斗笠,并且對斗笠情有獨鐘?
斗笠。土生土長的蘆,像我年復一年的鄉親,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永遠撣不去相同的色彩!
杏
窗外,滿大街都是噪音。闊大的水泥路道上,汽車、摩托車轟響著穿梭而過;越來越擁擠的商場里,貨物因換季降價甩賣的播音此起彼伏;路邊的小攤上,人群挑撿水果或菜蔬的討價還價聲,吵吵嚷嚷,生生不息地擾著耳朵。
我不喜歡城市,這其中就有噪音的緣故。
愛人把洗凈的杏遞給我時,我正呆呆地望著電腦。噪音與想象的互斥,讓所有的精美的語言銷聲匿跡。
杏,黃色,略小。我拿著它,竟一時不忍吃掉。我是個容易觸景生情的人,任何事物都能喚醒我的回憶。
我又想起了母親。杏是母親捎來的。母親知道我喜歡杏。在故鄉的枝條上,孩提的我就像一只巨大的杏。
因為淘氣,小時候沒少讓母親操心。如今住進城市,依舊沒有感到距離,來自鄉村的事物仍讓我倍感親切。
布谷,布谷,割麥布谷……
我相信那叫聲是布谷鳥傳來的。我走向陽臺,一只黑色的鳥影正朝著鄉村的方向遙遙飛去。
“杏子黃時麥子也就成熟了。”這是少年時姥姥對我說過的話。愿來,季節已不知不覺到了收麥的時候!
眼前又映出母親去年在田野里勞作的情景。她不能再像當年無所謂疲倦,腰也越來越不聽使喚,時不時要站起來拍打拍打。母親老了,像我在去年文章里比喻的晚秋稻……
母親再也回不到從前了一仿佛失手打落了什么,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欲念,鼻子酸酸
杏在手里握著,一股溫熱的氣息涌動,我再次感到了漫過頭頂的愛,還用說些什么?
明天,我要放下一切,回到故鄉。我渴望在最初的情感里,深入一枚果實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