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容（九首）

縱 容

夜色把城市裹了起來

像一張舊報紙。星星一樣的文字亮著

一些事情還未結束。緩移的月亮

像煙頭燙出的一個窟窿

一些聲音飄了下來

像藥粉，涂在不安分的事物上

順從和安靜，縱容了南來北往的夢

修 改

一個人暗了下去

在陽光里，風一吹，就消失了

一個人亮了起來

在夜色中，風一吹，也消失了

我就是那個人，

風中消失的人，正在命運的暗室里

偷偷修改你們的來世

妥 協

水漫了上來

我說，退去！同時上了一個臺階

水又漫了上來

我說，退去！退去！！

然后，又上了一個臺階

水再一次漫了上來

我說，退去！退去！退去！！！

那雙腳，又不由自主地上了一個臺階

……

我就是這樣跨入天空的

用虛弱的恫嚇

和持續而堅定的妥協

春天來得很慢

春天來得很慢，像曾經的愛。

坐在廢棄的鐵軌旁，

一個患了失憶癥的人，

一邊吃著草葉，一邊掏著身體里的石頭，

漸漸綠了起來。

火車在新的鐵軌上奔跑，

載著陳舊的人和事情，他的忘記，

讓一只螞蟻放慢了速度。

奢 侈

燈光是奢侈的

夜晚，夢也是奢侈的。夜鶯的歌聲

遠遠傳來，窗臺上的曇花

悄悄綻放。河水汩汩流淌

一個人失散的心事

比月光皎潔。詩歌的邊緣，我活著，

愛著，痛著，被浩瀚的星空折磨著……

我是奢侈的

夜晚揮霍著我，如我

揮霍著燈光、夢、夜鶯和曇花

販 運

春天的懷里

他是一條蟲子。蠕動，但不鳴叫

體內的水是黑的

一旦流出，就會變綠

他控制著這些水，甚至把水聲

也隱藏起來。爬過石頭，爬過樹和草

爬過我斜斜的影子和憂傷，

在最脆弱的地方

咬一個窟窿，然后把陰影

從窟窿這邊販運到窟窿那邊

玉 蘭

月光點亮的玉蘭花

潔白，沒一點詭計。她的香氣毫無保留

她的愛無所顧忌。每天夜晚

我都在她的香氣中入睡，在她的愛中做夢

清晨起來的時候，我總是冷汗淋漓

緊握拳頭，想把自己

狠狠地揍一頓。而對夢里發生的一切

我竟然毫無所知

打 磨

天氣漸暖

事物都在膨脹。釘子從木頭里

退出，男人從女人里退去

愛從恨里退出……

世界千瘡百孔

像一個巨大的篩子，不停地抖動

細的事物從篩眼

漏出去了，留下粗的

讓時光和命運繼續打磨

湖 泊

湖泊吸著鳥、流云和天空

湖泊吸著四周的山，山后的遼闊和蒼茫

湖泊在吸著我——

一個陰郁男人的精血

用它的藍，它的深，它的靜，它扭曲的波紋

和緩慢而持續的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