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 提高 創新

摘 要 《現漢》修訂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在繼承的基礎上提高、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繼承《現漢》，就是要繼承《現漢》的編寫宗旨和科學精神。提高，指的是通過修訂，把原來的釋義處理得更好，包括反映詞義的發展和解決一些釋義不準確的問題。創新，是指修訂中為提高總體質量而在體例上的創造，包括使處于潛在層面的東西彰顯出來，使執行原有體例時遇到的矛盾得到解決，同時還要為詞典中遇到的新問題制定新的體例。

關鍵詞 詞典修訂 繼承 提高 創新

辭書修訂，特別是精品辭書的修訂，要解決的問題概括起來就是，如何在繼承的基礎上提高，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一部精品辭書，已經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績，已經樹立了一定的權威，為什么還要修訂呢?原因有三個方面。一是語言在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展，詞典肩負著記錄語言、指導語言正確使用的雙重任務，只有與時俱進地不斷修訂，才能完成這樣的任務。二是語言研究在不斷深入，詞典要通過修訂，及時吸收已在學界形成共識的研究成果，同時把這一階段國家制定或修訂的語言文字規范標準貫徹到詞典中來。三是一部詞典無論水平多高，差錯與不足總是難免的，只有通過一次次修訂，才能把發現的錯誤改正過來，使詞典日臻完善(但永遠不可能盡善盡美)。修訂不是重編，不能離開原作的基礎，不能脫離原作的精神，但又不能消極守成，無所作為。一次成功的修訂，應該是在繼承原作的基礎上，有所提高，有所創新。《現代漢語詞典》(下簡稱《現漢》)1978年正式出版以來，經歷了1983、1996年的修訂和2002年的增補，這次修訂出版的是它的第5版。此次修訂歷時六年，修訂幅度比較大。下面從繼承、提高、創新三個方面總結一下修訂工作。

一

繼承《現漢》，首先是繼承《現漢》編寫的宗旨。《現漢》的編寫宗旨是為推廣普通話、促進漢語規范化服務，在收詞、字形、詞形、注音、釋義等方面，都朝著這個方向努力。這一編寫宗旨，同樣也是修訂工作的宗旨。增收新詞是這次修訂的一項主要內容。這些年產生的新詞數量很大，但并不是每一個詞都能進入《現漢》。選錄新詞，實際上就是確認哪些新詞已經具有普通話詞匯的資格。這次修訂中，我們根據普遍性和穩定性等原則，把已經具有普通話詞匯資格的2000余條新詞收入《現漢》，通過釋義和例證指導人們正確理解和使用。在吸收新詞的同時，也刪去了一些舊詞。這些詞所以刪去，有的也是由于不符合《現漢》的收詞原則，如純文言詞(不是現代漢語)、使用地域狹小的方言詞(不是普通話，又無查考需要)。其中有的詞，《〈現代漢語詞典〉編寫細則》中已經指明不應該收，如文言詞“NE13C張”，方言詞“撒丫子”(第3版補收)，都在第5版中刪去了。在這個修訂周期中，教育部和國家語委于2001年底發布了《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在詞形方面，這次修訂貫徹了《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的規定，對所涉及的338組異形詞作了全面處理。《第一批異形詞整理表》以外的異形詞，根據重視理據、參考詞頻、照顧系統的原則，作了個別調整。

繼承《現漢》，還要繼承它的科學精神。編寫《現漢》的目的在于確定詞匯規范。詞匯規范包括很多方面，如通過收詞明確普通話詞匯的范圍，通過區別正副條明確異形詞的規范指向，通過釋義和例證明確詞的意義和用法，以及通過字頭、注音明確字形、字詞讀音的規范等等。《現漢》在處理規范問題的時候，不是采取絕對化的做法，而是采取科學的態度。比如收詞，一方面強調以普通話語匯為主，同時也酌量選收一些常見的方言詞語和文言詞語，這些使用范圍有限制的詞語收入詞典時都加上適當的標志。這樣做就把詞典的規范性和實用性很好地結合起來了。《現漢》在貫徹語言文字規范標準上，是全面的、靈活的，不是片面的、僵死的。比如對異體字的處理，呂叔湘先生在《〈現代漢語詞典〉編寫細則》里就有明確的闡述。他說，“附列異體字應以現代還常見的為限，過于生僻、只在引用古籍時才會用到的，不必附列”。《現漢》從第1版到第5版都是這樣做的。他又說，“文字改革委員會所制異體字表(即《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中，對某些字的歸并只是就一般義考慮；未顧及特殊義，此種情形須照顧。如‘不貲’仍作‘貲’，不作‘資’”。《現漢》從第1版到第5版對“貲”的處理，以及對“奇怪、錹、淼”等字的處理，都體現了這樣的思想。此外，《現漢》第5版對個別異讀詞讀音的變通處理，對ABB式形容詞讀音的靈活處理，也體現了既堅持規范標準，又尊重語言實際的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

二

提高，指的是通過修訂，把原來詞典的釋義處理得更好。《現漢》這次修訂，重點是增收新詞和標注詞類，但我們在原有條目的修訂上也下了工夫。對原有的條目逐條審視，把發現的問題改正過來。這種修改，大多數是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的，而且是遵循前輩們制定的釋義原則的。這里又大致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詞義發生了變化(其中詞義擴大的情況更為多見)，義項需要增加或調整；另一種情況是原來的注解存在問題，需要修改。

先談第一種情況。詞義發展了，義項需要調整。比如“平臺”，幾次修訂中義項不斷調整，反映了詞義的演變：

試用本2個義項：①曬臺。②平房②。

第1、2、3版3個義項：①曬臺。②平房②。③生產和施工過程中，為操作方便而設置的工作臺，有的能移動和升降。

第4版4個義項：①曬臺。②平房②。③生產和施工過程中，為操作方便而設置的工作臺，有的能移動和升降。④［補義］計算機的硬件系統和軟件系統的組合。……

第5版4個義項：①曬臺。②生產和施工過程中，為操作方便而設置的工作臺，有的能移動和升降。③指計算機硬件或軟件的操作環境。④泛指進行某項工作所需要的環境或條件：科技推廣站為農民學習科學知識、獲取市場信息提供了～。

從試用本到第5版，《現漢》對“平臺”的解釋，義項逐漸增加(第5版刪去了一個義項“平房②”，這是個罕用的方言義，刪去是對的)。詞義發展的脈絡也很清楚，即從語文義，到專科義，再到語文義。

再看第二種情況。《現漢》的釋義總的來說是成功的，但若仔細審視，不準確處、不嚴密處還有不少，提高的余地很大。如“拖欠”，原注為“久欠不還：～房租｜～稅款”。“久欠不還”這個釋義很簡練，但對詞義的概括有重要遺漏。一是“久欠”指多久，這是以當事人雙方約定的期限為基準的。如果相約五年，四年半也不算久；如果相約一星期，一個月就算久了。所以一定要把雙方約定的期限這個要素解釋出來。二是“不還”只包括不歸還，未包括不支付，而例證“拖欠房租、拖欠稅款”恰恰指的是該支付而不支付。修訂后的釋義為“超過期限，長期欠著不歸還或不支付：～貸款|～房租|～工資”。釋義和例證同時作了修改，更加準確和完備了。

“未婚夫”原注為“已經訂婚尚未結婚的丈夫”，“未婚妻”原注為“已經訂婚尚未結婚的妻子”。“尚未結婚的丈夫”和“尚未結婚的妻子”，表述都有嚴重缺欠，沒有結婚怎能稱丈夫和妻子呢?《現漢》對親屬稱謂詞的注釋行文非常嚴謹，格式整齊一致，如:

丈夫 男女兩人結婚后，男子是女子的丈夫。

妻子 男女兩人結婚后，女子是男子的妻子。

“未婚夫、未婚妻”可以看作準親屬稱謂，第5版《現漢》仿照“丈夫、妻子”的釋義重新擬了釋文：

未婚夫 已與某女子訂婚尚未結婚的男子，是該女子的未婚夫。

未婚妻 已與某男子訂婚尚未結婚的女子，是該男子的未婚妻。這樣修改后，不僅釋義更準確了，而且與相關詞語的注釋行文也更一致了。現在看來，這個釋義還是有點遷就原注，如果和整套親屬稱謂詞配成系列，釋義改如下文可能更好：

未婚夫 男女兩人訂婚尚未結婚，男子是女子的未婚夫。

未婚妻 男女兩人訂婚尚未結婚，女子是男子的未婚妻。

用同義詞作注，是漢語詞典注釋手段的一種。為避免同義詞互訓，同時避免由于用同義詞作注帶來的釋義不準確，《〈現代漢語詞典〉編寫細則》中作了許多細致的規定。主要有：(A)如用甲詞注乙詞，甲詞本身須有較詳細的解釋，以免流于互訓。(B)可以用常用的詞注不常用的詞，不可倒過來。(C)最好同時有定義式解釋，或在同義詞后加限制性說明，以示兩詞有別。(D)用甲詞注乙詞，須用甲詞的基本意義，不可用它的特殊意義。由于《現漢》在編寫中注意到這些方面，與它以前的同類詞典相比，一是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同義詞互訓，二是較好地解決了同義詞作注時詞義含混不準的問題。但仍有處理得不好的詞條。如“慰勞”注為“慰問”。“慰勞”與“慰問”是同義詞，但它們的適用對象是有區別的。“慰問子弟兵”和“慰問災區人民”都可以說；“慰勞子弟兵”可以說，而“慰勞災區人民”就不可以說。直接用“慰問”解釋“慰勞”，就泯滅了它們之間適用對象上的區別。這次修訂，把“慰勞”的釋義改為“慰問(有功績并很辛苦的人)”，就比較妥當了。

三

辭書修訂，有繼承，有提高，也應有創新。條目增新刪舊，修改過時的釋義和例證，是每次修訂都要做的，不屬于創新的范圍。創新，是指修訂中為提高總體質量而在體例上的創造。修訂中體例上的創新，是在原來的基礎上順著原來的思路進行的，使處于潛在層面的東西彰顯出來，使執行原有體例時遇到的矛盾得到解決，同時還要為詞典中遇到的新問題制定新的體例，因而是對原有體例的補充和完善。

第5版《現漢》全面標注詞類，既是創新，也是這部詞典發展的必然。第5版之前，《現漢》沒有標注詞類，但《現漢》是中國詞典編纂史上最早、最鮮明地體現漢語詞的語法分類的詞典。《〈現代漢語詞典〉編寫細則》說：“本詞典暫不標詞類，但虛詞如不利用詞類名稱，會給注解造成困難，可以把詞類名稱用作注解的一部分。”實際編寫時，注解中作了詞類說明的范圍大大放寬，全部虛詞(包括副詞、介詞、連詞、助詞、嘆詞、擬聲詞)和實詞中的數詞、量詞、代詞，都在注解中加了詞類說明。名詞、動詞、形容詞雖然沒有作詞類說明，但通過釋義行文和例證已把詞類鮮明地顯示出來。拿《現漢》和早于它的《國語辭典》對“科學”一詞的注解作個比較：《國語辭典》注為“以一定對象為研究之范圍，依據實驗與推理，作論理之分類，而于其間求得統一確實之知識者，為科學”，從釋義行文看不出所屬詞類。《現漢》注為“①反映自然、社會、思維等的客觀規律的分科的知識體系。②合乎科學的：～種田｜這種說法不～|革命精神和～態度相結合”，準確的釋義行文和恰當的例證相配合，把“科學”一詞分屬名詞、形容詞的兩個義項清楚地表現出來。可以說，第5版《現漢》標注詞類，是水到渠成。當然，就標注詞類這件事而言，第5版《現漢》也有創新之處，如單字條目區分詞與非詞，名詞、動詞、形容詞分別設附類等。

詞典原有的體例，在執行中遇到矛盾無法解決，需要突破舊的體例，建立新的體例，這也是一種在原有基礎上的創新。原《現漢》對同音同形詞立條的規定，在執行中就遇到一些麻煩，問題主要出在意義和注音拼寫形式兩個標準攪在一起。讀音、詞形都相同而意義上毫無關聯，分別立條，在條目的右肩加上1、2等數碼以示區別，如：“燃點1”、“燃點2”。這沒有問題。讀音相同、注音拼寫形式不同也分立條目(右肩不加數碼)，造成了不少混亂。兩個“劉海兒”意義上有聯系，因注音的字母大小寫不同分立條目;兩個“水族”意義上沒有聯系(注音上也有字母大小寫之別)，也分立條目(右肩同樣不加數碼)。這就很讓人費解了。動詞“罰款”和名詞“罰款”因拼寫形式不同分立兩條，而動詞“罰金”和名詞“罰金”又因拼寫形式相同合為一條，也是很令人費解的。動詞“革命”可以離合，拼寫形式不同于名詞、形容詞“革命”，卻又沒有分立條目。凡此種種，招致學界不少非議。這次修訂，在條目分合上，強調以意義為主，變多重標準為單一標準，凡分別立條的同形同音詞，一定是意義上沒有關聯的，詞目右肩一律加數碼以示區別。

語言在不斷發展，詞典編纂者必須關注一些新的詞匯現象，并采用新的體例解決新的詞匯現象帶來的問題。漢語從外語中吸收詞匯的手段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意譯，一種是音譯。前一種情況已經不被看作外來詞，如“傳聲器”；后一種情況是典型的外來詞，如“麥克風”。《現漢》遇到音譯外來詞時，會在注文后面括注外語原詞，成為一種體例，如“麥克風傳聲器的通稱。［英microphone］”。近些年，吸收外來詞的形式又有發展。一是直接移用字母詞，《現漢》從第3版起在詞典正文后附了“西文字母開頭的詞語”，收錄了常見的字母詞。二是出現了從外語直譯過來的詞。《現漢》第3版收了一個“熱狗”。“熱狗”進入漢語，既不像“傳聲器”，也不像“麥克風”，是一種新的吸收外來詞的形式。“熱狗”是從英語hot dog翻譯過來的，第3版《現漢》注末加了一句話“是英語hot dog的意譯”。嚴格地說，意譯的說法并不準確，漢語“熱狗”跟“夾有香腸的面包”意義上聯系不起來。第3版只有“熱狗”一個詞，并未引起人們的注意。后來，“熱狗”類的外來詞多起來了，如“藍牙、獵頭、路演、尋租”等，都是從外語詞的字面直譯過來的。第5版《現漢》收錄了這些詞，釋文中都加上了“是某語某詞的直譯”的話，成為一種新的體例。

第5版《現漢》出版后，在看到它取得成績的同時，我們仍然感到留下很多遺憾。辭書水平的提高是永無止境的，只能追求更好，不能追求最好。詞典的每一次修訂，都是我們向更高目標的一次攀登。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北京100732)

(責任編輯葉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