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性 準確性 系統性

摘要 本文從第5版《現代漢語詞典》釋義修訂的實踐出發，通過分析修訂實例，提出語文辭書修訂的一般原則——時代性、準確性、系統性；其中，時代性是動因，準確性是目標，系統性是方法。要綜合注意這三者，保證詞典釋義修訂的質量。

關鍵詞 第5版《現代漢語詞典》 語文辭書 修訂 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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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義是詞典的靈魂，釋義的修訂質量是衡量詞典修訂質量的重要內容。目前，學者們多側重于有關釋義重要性、釋義方法等方面的論述，而對一本精品詞典的釋義修訂如何繼承創新則論述還不多。從第5版《現代漢語詞典》(下簡稱《現漢》)的實踐來看，釋義修訂需要把握三條原則：“時代性”是修訂的動因，原版本在某些方面與社會生活、語用實際有了距離，要求詞典修訂與時俱進；“準確性”是修訂的目標，釋義的一切改動都是向著準確性方向做出的努力，做到精益求精；“系統性”是修訂的方法，把詞典修訂作為一個有機組成的系統工程，用整體觀來指導。綜合注意這三條原則的貫徹，可保證詞典釋義修訂的質量。

一、時代性：反映客觀事物與語言自身的發展

語言是反映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詞匯是語言中最敏感、最活躍的因素，反映著社會的發展變化。詞典修訂的一個動因，就是詞典的原有內容與客觀事物和語言自身的發展變化有了一定距離，無法解答讀者遇到的新情況、新問題。因此，一部新編的詞典或者一個新修訂的版本，首要的任務是體現時代性。《現漢》每一次修訂都把反映上個版本以來的語言新面貌放在首要的位置上。詞典的時代性主要體現在收詞和釋義上，本文著重討論釋義方面。

1.釋義反映客觀事物的發展變化。時代在發展，客觀事物即詞語所反映的內容發生了變化，詞典有些內容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顯得不合時宜。釋義的內涵必須隨之修訂。如：

自由職業舊時指知識分子憑借個人的知識技能從事的職業。如醫生、教師、律師、新聞記者、著作家、藝術家所從事的職業。(第4版)

指憑借個人的知識技能獨立從事的職業，如個人開業的醫生、自由撰稿人所從事的職業。(第5版)

袋鼠……產于大洋洲。(第4版)

……生活在大洋洲。(第5版)

上例“自由職業”現在內涵變化了，凡是憑借個人知識技能、不靠單位發工資的情況都可以稱為從事自由職業。下例改動反映了看待動植物的立場問題，原先人們對動植物的看法是從利用的角度來看待的，對它們生長地域的描述通常使用“產于××”，現著眼于動植物都是大自然的成員，從客觀描述的角度作了修改。第5版刪去“害鳥”、“害獸”詞條也是出于同樣的考慮。

2.根據語言使用的實際情況，適時吸收新義。《現漢》是一部以確定詞匯規范為目的的中型的現代漢語詞典，它理應及時反映詞匯隨著社會的變革而發生的演變，以確保人們在使用中的規范。《現漢》收集新義的來源是實際語料。增補新義有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在單字下增加義項，以這個義項來涵蓋由此組成的多字條目。如近年來“走”用于類似“價格走強”、“商品走俏”、“演員走紅”等的情況比比皆是，“走”的使用十分自然，我們可以認定“走”已經從“行走”義所隱含的動作的方向性引申出一個比較成熟的新義，第5版把它擬定為“趨向；呈現某種趨勢”的義項收錄了進來。再如“待崗”、“在崗”、“下崗”等詞語早已存在于人們身邊，第5版把“崗”的這一“職位”義從“崗哨”這一義項中獨立了出來。

第二個層次是多字條目增加義項，這比單字下增加義項更為普遍，第5版《現漢》給不少多字條目如“黑名單”、“平臺”等增補了新義。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原先認為使用不太規范的用法，漸漸為人們普遍認可，形成了新義，這些新義雖然不合語源，但如果廣泛使用開來，詞典只能予以“追認”。如：

感同身受感激的心情如同親身受到(恩惠)……(第4版)

原指……現多指雖未親身經歷，但感受就同親身經歷過一樣。(第5版)

空穴來風有了洞穴才有風進來(語出宋玉《風賦》)。比喻消息和傳說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第4版)

……現多用來比喻消息和傳說毫無根據。(第5版)

二、準確性：精確性與包容性之間尋求平衡

釋義的準確與否，直接關系到詞典質量。《現漢》是我國第一部規范型現代漢語詞典，其權威性、科學性至今無出其右。釋義精當是《現漢》的最大特色，它的每一次修訂都是往精益求精的方向作出不懈努力。

根據詞匯學界一般的說法，詞匯意義、色彩意義和語法意義等都是詞義的主要組成部分，釋義的修訂可以按照這幾個方面進行。

1.詞匯意義的修訂。釋義修訂上的準確性包括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原先不正確或有疏漏的釋義需要修正，第二個層面是在原先準確的釋義基礎上精益求精。修訂一部精品辭書，要做的工作主要是第二個層面。釋義的精益求精包括特定的精確性和廣泛的包容性兩個相互制約的方面。在定義式的釋義中，按照詞語所指事物的類屬來釋義，然后指出該詞與同一類屬中其他所有事物之間的區別。越是精確，限定的成分越多，涵蓋面就越窄，即包容性越弱。因此，釋義的修訂其實就是根據語言使用的實際情況，在二者之間找到平衡點。如：

①古代溫酒的銅制器具，形狀像壺，有三條腿。(第4版)

①……也有四條腿的。(第5版)

評級評定干部、職工在工資、待遇等方面的等級。(第4版)

根據一定的條件、要求評定等級。(第5版)

上例屬于釋義準確性的第一個層面問題。“盉”是古代器物名，《辭海》等辭書的釋文與《現漢》也都反映“有三條腿”這個特征。但一位熱心讀者曾給《現漢》編者寄來了一張“”的紀念郵票，上面的圖案赫然反映有四條腿!編者們查閱了有關材料，謹慎地在釋義中加上“也有四條腿的”補充說明。同樣的情況還有對“鼎”的釋義的改動。下例屬于釋義準確性的第二個層面問題，反映了詞語的語義范圍的擴大，并不限于原先的范圍，如飯店、產品等都可以評級。

在特定的精確性和廣泛的包容性之間尋求平衡點是一項特別繁難的工作。在語文條目的處理中需要這樣去做，同樣也可運用于某個義項究竟采用語文義還是專科義的取舍中。語文義一般就著字面作解，限定語少，有著廣泛的包容性；而專科義一般限于某個專業內容作解，限定語多，有著特定的精確性。在一部語文詞典中，究竟應該立語文義還是專科義?義項排列究竟哪個為先?這都是在實際工作中需要考慮的問題，《現漢》的各個版本、各個條目在處理上也有出入。第5版立足于語文詞典的身份，通常的處理原則是語文義優先，如果語文義和專科義都需收錄，義項排列按照語義形成的先后為序。如：

艦排水量在5，000噸以上的軍用船只；軍艦。(第4版)

大型軍用船只；軍艦。(第5版)

將第5版“艦”的釋義改回到1983年出的第2版中的形式，這種處理上的反復正說明了處理這一問題的復雜性。第2版和第5版立的是語文義，第4版立的是專科義，兩種釋義本身都沒有錯。其實，像“艦”這類的詞首先有它的語文義，因為古代已有“艦”，“大型軍用船只”這一語文義能夠貫穿古今四方，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語文義是第一位的，不能缺失；如果有必要介紹現代軍事上的定義，也可在這一語文義的后面補充說明。

2.色彩意義的修訂。釋義修訂除了準確分析詞匯意義以外，還有一個細致的工作是對色彩意義的修訂，內容包括詞的語體色彩、感情色彩、語用特點等。

語體風格包括了詞的使用地域、行業、時間等信息。第5版恢復了第2版的〈口〉標記，如在“爸爸”、“媽媽”的釋義中加上了〈口〉標記，正是這個〈口〉標記，顯現出了跟“父親”、“母親”的語體差別。同時，還根據詞語使用的實際情況，調整了部分詞的語體標記。如“風光”的“熱鬧；體面”義從〈方〉改為〈口〉，“火暴”一詞去掉了〈方〉，由方言詞成為普通話詞匯；“便所”一詞加上了〈方〉，由普通話詞匯退縮為方言詞。

詞的感情色彩和語用特點是詞義很重要的方面，根據使用的實際情況，這些方面的變化必須及時反映到釋義的修訂之中。如“謙謙君子”、“保駕”從當前的用法看已經中性化，原有的感情色彩和語用特點方面的提示顯得多余，第5版適時作了刪改。

3.語法意義的修訂。全面進行詞類標注是第5版的一大特色，詞類標注是反映詞的語法特點的重要手段。如“外來”一詞，第4版中有“一般用做定語”的括注，說明它的語法特點，由于第5版的詞類體系中形容詞下有屬性詞這一附類，第5版就去掉括注，改在詞類標注中體現。與詞類標注相得益彰的是，第5版在釋義上也強化了語法特點的提示。如：

可見可以看見；可以想見：由此～，這次事故是因為思想麻痹造成的。(第4版)

連承接上文，表示可以做出判斷或結論：接連來了幾次電話，～情況十分緊急。(第5版)

第4版的釋義是“可見”的字面義，在這種情況下，“可見”可視為一個詞組，不宜列為詞典收詞的條目。詞典應著重收錄的是具有詞的地位的“可見”，即從詞組凝固虛化而成的連詞義，第5版收錄了這一義項，并說明了它的用法，這比原釋義進了一步。

第5版《現漢》全面標注詞類，詞類不同而語義基本相同的詞是否分立義項，無論在理論層面還是操作層面都還是一個難點。不管劃分義項的標準怎樣，第5版十分注意對同類現象的統一處理。比如動詞義和介詞義的分立(如“依據”、“根據”)，名詞義和量詞義的分立(如“年”、“等”)，經常用于主、賓語的動詞立名詞義項(如“惡戰”、“血戰”)，一些離合詞的動詞義和形容詞義的分立(如“努力”、“省事”)，這樣的處理都體現了統一性。

三、系統性：整體觀指導下進行釋義修訂

釋義修訂需要整體觀的指導，這一方面是著眼于詞匯的系統性，詞的語義并不是孤立的，反映在詞典中，詞與詞之間、詞內部的各個義項之間都有各種聯系；另一方面是著眼于詞典編纂的工藝，相關詞條需要互相照應，釋義的文字處理需要平齊。

1.以語義為綱，合理安排義項及其排列次序，確立義項的分合。《現漢》在區分同形詞和多義詞方面，在考慮語義常用程度的基礎上梳理多義詞內部義項，彰顯詞義脈絡方面早已成為語文辭書的范本，第5版則作了進一步優化細化。如：

１.①朝代，公元前206—公元220，劉邦所建。②后漢。③元末農民起義領袖陳友諒所建的政權。④漢族。⑤男子。

漢2.指銀河。(第4版)

漢①漢江。②指銀河。③朝代。a)朝代，公元前206—公元220，劉邦所建。b)后漢。④漢族。⑤男子。(第5版)

擅①擅自：～離職守。②長于；善于：不～辭令。(第4版)

①獨攬：～權。②擅自：～離職守。③長于；善于：不～辭令。(第5版)

俄①指俄羅斯帝國。②指俄羅斯聯邦。③舊時指蘇聯。(第4版)

指俄羅斯。(第5版)“漢”條的處理上原《現漢》沒有溯源，把劉邦所建的漢朝和指銀河的“漢”分為兩個條目處理，從《現漢》的性質來說，沒什么不妥。但考慮到“漢”得名于“漢江”，而且漢江至今仍是一條大江，很多地名都與它有關，這一語義完全可以作為《現漢》的義項來收錄，更重要的是確立了“漢”的這一義項，就可以把原先處理為兩條的“漢”合并起來，作為一個多義詞來處理，由此梳理出詞義發展脈絡來。“擅”條原來的第一義項是一個副詞，它來源哪個語義，不得而知；而且，“擅”下統領的“擅權”等詞中“擅”的詞素義也不得而知，補充了“獨攬”這個義項，這些問題就可以貫通起來了。“俄”條原先義項分得過細，現在按照核心義進行歸并。原先的三個義項，不管是原先的帝國、蘇聯時代的一個加盟共和國和現在的俄羅斯聯邦，都圍繞著“俄羅斯”這個核心義。

2.按照《現漢》釋義通常模式擬訂釋義。《現漢》豐富的釋義實踐積累了許多模式，比如釋義搭頭字的選用(指、稱、比喻、形容等)，引申義的釋義模式等。以給“環保”的形容詞義項擬訂釋義為例：用描述的方式(擬為“清潔的；健康的；綠色的；環境優美的”等)是按照專科條目來釋義，一個詞條的篇幅很難容納下來，而且還可能列舉不盡。按照《現漢》從名詞向形容詞引申的義項的釋義一般模式(如“實際”的形容詞義項釋義為“合乎事實的”)，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最后擬為“符合環保要求的；具有環保性質的”。

3.相關詞條互相照應。《現漢》嚴謹科學的體例設置是語文辭書的典范，一直為學界稱道。把握《現漢》原有體例的內在精神并繼承發揚，是第5版著力解決的一項課題。這次修訂的時候，除了按照編排順序逐條審稿以外，還特別重視相關詞條的檢查，共檢查了300多個項目，檢查的角度各有不同，盡可能覆蓋到每一個相關條目，并提出了修訂意見。比如《現漢》表示文言詞語出處的術語有“見于”、“語出”、“語本”、“語見”、“源于”、“見”等，引用書名的體例也不一致，《現漢》編者考察了兩千多個涉及詞語出處的條目，核對出處原文，擬定體例，把語典的出處術語統一為“語出”、“語本”，事典的出處術語統一為“見于”。

相關條目的參照處理還有助于減少冗文，凸顯了詞典的整體性。如：“高山流水”和“知音”是相關條目，其中一處詳注，另一處采用參見條的形式處理，減少冗文。同樣的情況還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暗度陳倉”等條目的處理。

四、余論

一部精品詞典，原先的質量已經相當高了，有些條目的修訂也確實經過深思熟慮，但由于著眼點不同，可能還有疏漏。《現漢》主編丁聲樹先生曾說“詞典越編膽子越小”，大概指的就是這種情況。詞典修訂下筆千鈞，《現漢》釋義修訂特別注意避免兩個方面：一忌為改而改。一部詞典每次修訂都會有這樣那樣的改動，人們也往往把詞典修訂幅度達到百分之多少作為修訂的功勞來衡量，但改動不是目的，改動的目的是使詞典的質量在原來的基礎上有所提高。二忌就條論條。就一個條目論一個條目，或許改得好，但是考慮到相關條目，可能不一定妥當，或者改了其中一處，相關的其他條目沒有相應修改，造成了條目處理上的不平齊。

第5版《現漢》在很多方面作了改進，其中有些修訂還屬于探索性的，還有待于實踐的檢驗。但可以肯定的是，與時俱進、精益求精的宗旨將貫穿于《現漢》的歷次修訂始終，《現漢》將更好地服務于讀者，服務于社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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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葉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