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後）”義補釋

《周氏冥通記》四卷，南朝梁周子良撰、陶弘景注，汪維輝先生作《〈周氏冥通記〉詞匯研究》(見《中古近代漢語研究》第一輯，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4月出版)，從詞匯史的角度對該書中的語言進行了考察，詳盡地討論了一批常用詞在《冥通記》中的新舊更替情況，還將其中一時未能解決的疑難詞語摘錄出來，明示缺疑。筆者讀到汪文后，深受啟發，就其中的疑難詞“后(後)”提出愚見，以就教于汪先生及學界方家。

關于“后”，《冥通記》原文如下：

此人始入戶，便皺面云：“居太近后。”仍就座。

陶弘景注為：

所住屋自西廂有兩間，去堂屋止三間步廊子。云“太近后”，恐自逼堂。而堂于時已被燒盡，未解“近后”之旨。

顯然，我們不能從陶注找到答案?！稘h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語文辭書中“后”的所有義項中也沒有與之對應的釋義。那么，是不是原書版本有誤呢?汪先生參校了好幾種本子，也不存在文字訛誤與衍脫。故“后”字自當有其特殊的意義，只是字典詞書失載而已。

我們認為，“后”應當是指“廁所”，這可據前人注疏及方言得到明證。

清人惠士奇《禮說》卷二對“宮人掌六寢之修為其井”條作了如下按語：

“井匽”一名“廁牏”，見《漢書注》?！稘h書·石奮傳》：“身自洗廁牏?！碧K林云：“牏音投?！泵峡翟唬骸盃⒅惺芗S函，東南人以鑿木空中如曹謂之?！庇衷疲骸皫?，行清?！辟Z逵解《周官》以“牏”為“行清”。然則“匽”即“廁”也，鑿木空中如井形，故名“井匽”。蓋虎子之屬也。虎子盛溺器，井匽受糞函。一名“械窬”，《說文》云：“械窬，褻器?！惫蕦m人掌之，猶漢侍中執虎子也。宋王鑄諸侯像，使侍褻器以辱之歟?《說文》：“牏，筑墻短版，讀若俞。”蓋與“窬”同，然則“廁牏”，即“械”也。一作“侯頭”，“頭”與“牏”音同，假借字。

據惠士奇說，“侯頭”即“廁牏”、“昭窬”，乃褻器，以盛糞便。

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證》疏“昭人言廁所曰侯頭”條時，也以《漢書注》為證，并參《禮說》：

然則廁牏即械窬，又一作侯頭，侯頭候械一聲之轉，而人言后頭，則又平去之變，字正作械窬也。窬或音俞，如偷從俞變從舌音也。又侯或作后，廁必在宅后，后音本上聲，故得為侯也。

姜氏從音轉角度對“侯頭”作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釋，并指出，“廁必在后”，“故得為侯也”，那么這里的“后”就是“前后”的“后”了。

驗之其他方言，今川北三臺、梓潼、營山等地農村還說“上廁所”為“走后頭去”。蔣宗?！端拇ǚ窖栽~語考釋》先舉姜亮夫之言為說，然后稱：

所言或是，“廁必在宅后”，或諱飾稱廁為“后頭”?！瓭h劉向《新序·雜事四》：“惠王之后蛭出，故其久病心腹之疾皆愈?！鳖H疑“后”即廁所，謂惠王如廁而蛭下，故長久以來的心腹之病霍然而愈。

蔣氏同意姜氏之說，并舉一例，略資佐證。別的書證如：《樸通事諺解》“推出后去?！弊ⅲ骸皾h人以廁為后路。”(此乃汪先生函告)

其實，不僅僅川北方言有以“后頭”為“廁所”，今鄂西農村亦有此說(來自鄂西的師兄趙修君見示)。此外，據盧甲文《鄭州方言志》第88頁“后園”條，鄭州方言有以“后園”為“廁所”；據李行健《河北方言詞匯編》第164頁“后頭”條，河北一些地方有以“后頭”為“廁所”。可見“后頭”義為“廁所”并非一時一地之說。

前舉諸家之說，實為兩種解釋：一是音轉借代說，即“后”為“侯”之音轉，“侯”為“械”之音轉。“頭”為窬“之音轉?！墩f文·木部》：“椷，椷窬，褻器也?！倍斡癫米ⅲ骸百Z逵解《周官》：‘椷，虎子；窬，行清也?！⒆铀孕”阋?，行清所以大便?！蹦敲?，“后”、“頭”均指“褻器”，借代為“廁所”，“后頭”是同義連文的復合詞。二是諱飾說，“廁所”在宅后，故以“后”代之，這時，“頭”是一個詞綴?！昂蟆敝頁降兹艉?，也許并非確如這兩種說法，還可繼續研究，但釋“后”為“廁所”，卻是可信的。將其置于《冥通記》的語境，上下通脫：這人進門以后，嫌此室距廁所太近，因而皺眉。

“后”之此義，《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未及，可補。

(西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40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