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對馬恩“跨越卡夫丁峽谷”思想內涵的誤讀

摘要：目前，我國學術界對馬恩“跨越卡夫丁峽谷”思想內涵的研究存在一定的錯誤解讀，集中體現在對“跨越”對象和階段的誤讀上。實際上，在馬恩的“跨越”思想中，不僅認為生產關系可以跨越，而且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某一國家或地區的生產力也是可以跨越的；跨越的應當是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階段，包括資本主義充分發展階段。而誤讀的主要原因在于，一些學者把現實的社會主義同馬恩所設想的社會主義等同起來了，將二者混為一談，并依此來對照和注解“跨越”思想，從而得出了錯誤的結論。

關鍵詞：卡夫丁峽谷；跨越；對象；階段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馬克思和恩格斯晚年經過對以俄國為代表的東方落后國家的多年研究，逐漸形成了東方落后國家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直接走上社會主義道路的思想，即“跨越卡夫丁峽谷”思想(以下簡稱“跨越”思想)。馬恩的這一思想具有重大的理論和現實意義，近些年來一直是我國學術界關注和研究的熱點，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但是，目前在一些問題的認識上仍存在很大分歧，在研究過程中還出現了一些錯誤傾向，使人們對這一思想的理解產生了混亂，其中對“跨越”思想內涵的錯誤解讀尤為突出，集中體現在對“跨越”對象和階段的誤解上。筆者擬對此提出一些個人的淺薄之見。

一、對“跨越”對象的誤讀

有的學者認為在馬恩的“跨越”思想中，跨越的對象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生產力不可跨越。例如《中國共產黨的社會主義建設理論與實踐——科學社會主義在中國的勝利發展》一書便認為，“經濟文化不發達的國家在一定條件下可以跨越資本主義充分發展的歷史時期．建設社會主義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問題的另一個方面是正因為這些國家在經濟上較不發達，他們社會主義革命過程中所實現的跨越，只能是一種用革命手段建立工農政權和蘇維埃制度從而為發展文明創造根本前提的部分跨越．而生產力的社會化等等也包括在內的全部跨越又是在任何條件下都是無法實現的。”有的學者雖然認為“跨越”的對象是生產方式，但是，認為跨越的所謂生產方式“本身就是生產關系的‘可跨越性’和生產力的‘不可跨越性’的辨證統一，只要高于和優于資本主義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相統一的社會主義社會制度沒有在落后國家建立起來之前，這些國家就仍然處在跨越‘峽谷’的過程之中，就仍然沒有過渡到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主義”

筆者認為，上述兩種觀點實質上是一致的，即“跨越”的對象只是生產關系，生產力無法跨越。這種“生產力在任何條件下都不能跨越”的觀點，不僅違背了馬恩的本意，而且也是不科學的。

馬恩認為不僅生產關系可以跨越，而且某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生產力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也是可以跨越的，即跨越的是整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他們有許多關于跨越生產力的論述。如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信初稿》中，馬克思便指出，在俄國，“一方面，土地公有制使它有可能直接地、逐步地把小土地個體耕作變為集體耕作，……另一方面，和控制著世界市場的西方生產同時存在，使俄國可以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把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切肯定成就用到公社中來”。從而“它能夠以應用機器的大規模的耕地來逐步代替小土地耕作，而俄國土地的天然地勢又非常有利于機器的使用”。接著，馬克思在分析了俄國農村公社能否改造成先進的社會起點的兩個必備條件——經濟上改造的需要和實現改造的物質條件之后，指出，俄國農村公社“目前處在這樣的歷史環境中：和它同時并存的資本主義生產在給它提供集體勞動的一切條件。它有可能不通過資本主義制度的卡夫丁峽谷，而享用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切肯定成果。”他還說“如果俄國資本主義制度的崇拜者要否認這種進化的理論上的可能性，那我要問他們：俄國為了采用機器、輪船、鐵路等等，難道一定要像西方那樣，先經過一段很長的機器生產發展的孕育期嗎?”可以看出，馬克思在這里所講的都是關于生產力可以跨越的問題。

很多學者堅持“生產力無法跨越”觀點的重要依據是馬恩的“五種社會形態依次演進”的理論。總體上來看，作為人類社會形態演進規律的五種社會形態依次演進的理論，其核心內容是揭示了生產力對生產關系的抑制作用，說明了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它最終導致了一種社會形態向另一種更高的社會形態的發展。但是，某一國家或地區由于特定的條件，跨越了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這并不意味著對五種社會形態依次演進理論的否定，反而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實現這一規律，即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有可能打破單個國家、民族、地區生產力發展階段順序的嚴格性。馬恩認為生產力發展階段不能超越，是就整個人類生產力的發展而言的，就某一個國家、民族和地區而言，在資本主義降臨人世之后，由于“歷史轉變為世界歷史”，則有可能實現對生產力發展個別階段的超越。這是因為，“歷史轉變為世界歷史”，打破了閉關鎖國所導致的生產力發展的重復性，使落后國家可以向先進國家學習，繞過一切“重新開始”階段，實現生產力發展個別階段上的超越。這就是說，在世界歷史開創以前，一個國家、民族、地區生產力的發展只能是一步一步地按單線順序嚴格遞進，而在世界歷史形成的條件下，由于形成了世界范圍內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因而每一個國家、民族、地區生產力的發展，就不僅受本國生產狀況的制約，而且要受到世界生產狀況的制約，這種生產的社會化和國際化，使每一個國家、民族、地區生產的發展最終表現為其“合力”的結果，從而使之有可能借助世界先進的科學技術力量來實現其生產力發展個別階段上的超越。古代的日耳曼人、美國的印地安人都是成功實現包括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在內的整個社會形態的跨越的典型事例。

二、對“跨越”階段的誤讀

有的學者認為，在馬恩看來，有可能實現跨越的國家是前資本主義國家，已經存在資本主義因素或資本主義有一定發展的國家不能算“跨越”。中國和俄國都不能稱之為前資本主義國家，當然不存在跨越的問題。例如《馬克思東方社會理論的歷史考察和當代意義》一書便提出：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國家，必定是前資本主義國家，已經成為資本主義國家的國家，根本不存在跨越的問題，俄國在十月革命之前已經是資本主義國家了，無需跨越，而舊中國是一個有濃厚封建色彩又兼具資本主義屬性的二重社會形態，它經歷了一個資本主義發展的階段。已經不是前資本主義社會，因而中國革命的勝利也就不是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還有的學者認為，跨越的階段只是資本主義的某一個或某幾個階段，整個資本主義階段是無法跨越的。

筆者認為這兩種觀點實質是一樣的，是對“跨越”思想中關于跨越階段的一種誤解。而實際上，馬恩的“跨越”是指跨越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階段，包括資本主義充分發展階段。

首先，從馬恩論及的有可能跨越的國家來看，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跨越的不僅包括前資本主義國家，剛剛走上資本主義道路或資本主義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的國家也存在“跨越”的問題。因此，對于前資本主義國家而言，跨越的階段應是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階段；而對于已經存在資本主義因素或資本主義有一定發展的國家而言，跨越的階段則是資本主義的充分發展階段。

馬克思是在1881年就俄國當時的社會發展狀況提出了“跨越”思想的，這時俄國不僅走上了資本主義的發展道路，而且資本主義已經有了很大程度的發展。在19世紀上半葉，俄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便開始形成，出現了新興的資產階級，工人階級也逐步由手工工廠工人過渡到產業工人。而1861年的農奴制改革則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掃出了障礙，使俄國資本主義得以迅速發展，到1881年時俄國資本主義已經發展到了相當高的程度。在農業方面，從1861年到1881年的20年間，破產地主出賣土地約1650萬俄畝，有些農民也往往節衣縮食，把糧食送到市場上出售。農村的自然經濟轉化為商品經濟，貧富不均日益嚴重，出現了階級分化。工業的發展比農業更快，早在18世紀30-40年代開始的工業革命，到80年代已經基本完成，最主要的工業部門已經建立，大型的工廠相繼出現，采煤業、機械制造業、紡織工業等發展迅速，生產技術不斷提高。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俄國已經過渡到了帝國主義階段，成為為數不多的幾個較發達的帝國主義國家之一。這說明馬恩所論及的“跨越”國家不僅僅是純粹的前資本主義國家，剛剛走上資本主義道路或資本主義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的國家也屬于“跨越”的范疇。恩格斯還進而認為這類國家不僅屬于“跨越”的范疇，而且比前資本主義國家更容易跨越卡夫丁峽谷。恩格斯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一文中便曾說，“不僅可能而且毋庸置疑的是，當西歐的無產階級取得勝利和生產資料歸公有之后，那些剛剛踏上資本主義道路但仍然保全了氏族制度和氏族制度殘余的國家，可以利用這些公社所有制的殘余和與之相適應的人民風尚作為強大的手段來大大縮短自己向社會主義社會發展的過程，并且可以避免我們在西歐開辟道路時所不得不經歷的大部分苦難和斗爭，……然而那時它們的成功是有保證的，這不僅適用于俄國，而且適用于處在資本主義以前的發展階段的一切國家，但比較起來，這在俄國將最容易做到，因為這個國家的一部分本地居民已經吸收了資本主義發展的文化成果，因而在革命時期這個國家可以幾乎與西方國家同時完成社會主義改造”。

其次，從馬恩論及的“跨越”的終止點來看，“跨越”所要達到的社會應是共產主義的低級階段——社會主義階段，這就必然要跨越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階段。這個共產主義低級階段包含了幾個主要基本特征：社會生產力大大提高，創造了高于資本主義的勞動生產率：消滅了資本主義私有制和一切私有制，生產資料歸整個社會所有：在消費品的分配上實行各盡所能按勞分配的原則，消滅了剝削制度和剝削現象；消滅了一切階級和階級差別等等。這是馬恩所設想的關于共產主義的基本規定性。“跨越卡夫丁峽谷”的目標就是建立這樣的社會制度，從而消除資本主義制度本身所造成的弊端及這種弊端對生產力發展的阻礙，使人類擺脫自然和社會對人類的奴役，實現人類的全面發展和最終解放。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俄文第二版序言》中說，“那么，試問俄國公社，這一固然已經大遭破壞的原始土地公共占有制形式，是能夠直接過渡到高級的共產主義的公共占有制形式呢?或者相反，它還須先經歷西方的歷史發展所經歷的那個瓦解過程呢?”恩格斯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中也曾說到，“如果說西方用重新改組社會的辦法來解決矛盾是要以一切生產資料(當然也包括土地)轉歸整個社會所有作為必要條件．那么在俄國已經存在，或者說的更準確一點，仍然存在的公社所有制對于西方還只是行將建立的這種公有制是怎樣的關系呢?它不能作為用資本主義時代的一切技術成就來充實俄國的農民共產主義，從而跳過整個資本主義時期、一下子把俄國的農民共產主義改造成一切生產資料公有的現代社會主義的人民運動的起點嗎?”很顯然，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講的“跨越到高級的共產主義階段”和“跳過整個資本主義時期”，就是強調了跨越的應當是資本主義的整個階段或發達階段，要盡可能快地用共產主義低級階段代替資本主義，從而克服資本主義基本矛盾，避免資本主義發展給人類帶來的種種痛苦和災難。

再者，從馬克思、恩格斯畢生的理論貢獻來看，跨越整個資本主義發展階段也是與其一貫的思想一脈相承的。馬克思和恩格斯畢生的心血都在研究資本主義產生發展和滅亡的歷史，研究其內部矛盾的運動規律，揭示資本主義的種種弊端，論證了資本主義的歷史暫時性和被更高級的社會形態所代替的必然性。他們在《共產黨宣言》中聲稱：“共產黨人不屑于隱瞞自己的觀點和意圖。他們會公開宣布：他們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讓統治者在共產主義革命面前發抖吧。無產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很明顯，馬恩認為要想克服資本主義的種種弊端，特別是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必須要消滅整個資本主義制度而不是某一個或幾個階段。如果僅僅消滅資本主義的原始積累階段或資本主義的前幾個發展階段，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仍然沒有解決，資本主義的種種弊端和災難還是不能避免，這樣，馬克思的“跨越”思想也就沒有任何意義。因此，馬恩提出的“跨越”思想中跨越的階段必然是資本主義的整個階段或資本主義充分發展階段。

三、誤讀的根源

一些學者之所以錯誤解讀馬恩“跨越”思想的內涵，根本原因之一是他們把現實的社會主義同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設想的社會主義等同起來了，把二者混為一談，并依此對照和注解“跨越”思想，也就自然得出了“生產力不可跨越”、“有可能實現跨越的只是前資本主義國家”、“跨越的只是資本主義的某一個或某幾個階段，整個資本主義階段是無法跨越的”等錯誤的結論。

現實的社會主義與馬恩“跨越”思想中所設想的社會主義并不相同，當代東方落后國家所建立的社會主義是另一種不同歷史形態的社會主義。長期以來，人們大都把由落后國家產生的社會主義同馬克思所說的由發達資本主義脫胎而來的社會主義等同起來，只是承認在發展程度上有區別。但是，實際上，當代東方落后國家建立的社會主義，既不同于發達資本主義必然轉變為共產主義這種情況，也不同于馬恩“跨越”思想中所指的俄國農業公社這類社會形態有可能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這種情況。它們所走的是另一條獨特的發展道路，是一種具有不同歷史前提的、針對不同的社會矛盾和歷史任務并表現出質的差別的特殊形態的社會主義。我們將我國現階段的社會主義稱之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以此來同發達的、成熟的社會主義區別開來了。另外，還必須指出，我國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還不是“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那種意義上的，就其質的規定性來說，它仍然是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之前的預備階段。落后國家走上社會主義的發展道路，也并不意味著它可以直接地很快地成為馬克思所說的由發達資本主義脫胎而來的那種形態的社會主義。

用馬克思對西歐未來共產主義低級階段的規定性的描述來衡量現在的社會主義社會，或用其來指導現實的社會主義的建設而不顧東方落后國家的具體的、歷史的國情，這在理論和方法上是錯誤的。同樣，不顧后來變化了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形勢和社會主義國家的具體實踐，僅僅根據一些似是而非的表征死搬硬套地去認識和注解馬恩的“跨越”思想，這在理論和方法上也是錯誤的。我們對馬恩“跨越”思想的研究必須要緊密結合當年馬恩提出這一光輝思想的時代背景和歷史條件來考察，只有這樣，才能正確理解和把握其深刻內涵和精神實質，還其以本來面目。(責任編輯 慶躍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