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羅蒂顛覆了西方傳統的主客、心物式的基礎主義哲學之后,建立了他的新哲學——實用主義哲學。羅蒂所倡導的新實用主義哲學實質上是一種創造性的、生活的、行動的哲學,它是一種哲學的可能性,而不是實在性。按照羅蒂的構想,這是一種小寫的哲學、擬文學的哲學。這樣,羅蒂在他的哲學的最核心的部分中開出了一條詩的路徑,把我們引向了詩學。
關鍵詞 羅蒂 實用主義 后現代 詩
〔中圖分類號〕B5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06)05-0032-05
理查德·羅蒂(Richard Rorty,1931—)是當代最重要的哲學家之一,新實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但對羅蒂來說,新實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其實是同義詞。因為在羅蒂那兒,新實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無疑均是關于“科學皇后”和作為其他文化基礎和文化仲裁者的哲學的終結者。但是,他終結了“客觀真理”之后,并不是像一般的后現代主義者那樣為哲學留下了真空,而是把哲學引入了詩學的領域,從而引領了一種新的思潮。
一
分析哲學一直在英美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羅蒂在早年從事分析哲學研究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但之后他轉向了反省、清算、抨擊分析哲學,甚至全部西方傳統哲學的路子。著名的《自然與哲學之鏡》是他抨擊分析哲學和傳統西方哲學最徹底的著作之一。他在著作中驚世駭俗地提出,過去兩千幾百年來西方哲學所探討的問題都是些虛假的問題,認為自柏拉圖以來的西方傳統哲學其實質是一種在基礎主義、本質主義、表象主義之上的“自然之鏡”,并希望終結這種表象理論,而代之以一種新的哲學。
在羅蒂看來,西方哲學從柏拉圖到康德,一直是一種表象論的傳統,旨在建立一種永恒的非歷史的知識構架,為人類的思想文化活動提供基礎和秩序,規定方法論原則,哲學成了再現表象的一般理論,成了“鏡式”哲學。
羅蒂的對傳統的表象主義、基礎主義的看法與美國傳統的實用主義思想有許多暗合之處,但更為明顯的是符合后現代主義思潮的 “解構”特征。所以,羅蒂哲學實是二者的一種兼容并蓄,我們可以在羅蒂哲學中發現賽拉斯(W.Sellars)、奎因(W.Quine)、普特南(H.Putanam)、海德格爾、伽達默爾、福柯、德里達等哲學家綜合性的影子。
在實用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影響下,羅蒂哲學開始了其大膽的、唐吉訶德式的哲學冒險。首先,他顛覆了始于古希臘,經笛卡兒、洛克和康德等人建構的主客二元論的“鏡式”哲學。羅蒂強烈反對西方傳統的主客、心物式的基礎主義哲學,他的目的正如其所言:“摧毀讀者對‘心’的信任”,“摧毀讀者對‘知識’的信任”,“摧毀讀者對康德以來人們所設想的‘哲學’的信任。”《哲學與自然之鏡》,李幼蒸譯,三聯書店,1987年,第4頁。
羅蒂認為,柏拉圖哲學開創了表象論的先河。柏拉圖的理念論把世界一分為二,人們只能通過表象去認識理念。這是西方形而上學的傳統的開端。笛卡爾哲學承繼了同樣的思路,他的著名命題“我思故我在”說明人是一個思維的實體,人的思維證實人的存在,而認識就是再現心以外的事物,這實是心物二分的二元論。羅蒂認為笛卡兒的表象存在于心中的理論完成了從作為理性的心向作為內在世界的心的哲學轉變,開辟了近代哲學認識論傳統,從此,科學而非生活成為哲學的主題。康德哲學仍然堅持柏拉圖、笛卡爾以來的西方認識論傳統,在康德那里,心是任何先驗認識的基礎,人的理性是預先構筑好的結構,它先驗地存在著。康德為自然立法,為社會立法,為自身立法的先驗哲學認識論成為一門基礎科學,成為其他科學的認識論基礎,這是后來的西方哲學發展的基礎。西方近現代哲學是康德哲學思路的繼續。分析哲學和現象學雖然對傳統哲學提出了批判,但不過是康德哲學的新變種,它們還是把知識作為表象,笛卡爾和康德的哲學話語依然存在于它們之中。比如:分析哲學家認為,語言的基本特征顯示了世界的基本特征,因而研究語言的基本特征是揭示世界本質的有效途徑。由此可見,分析哲學仍致力于對“真理”的尋求,只不過是把它限定在語言范圍內而已。
2006年第5期
羅蒂新實用主義的詩學走向
但是羅蒂認為,作為西方哲學中心的真理問題完全不能達到目的,它們并無法在我們的頭腦與外界世界之間建立起可靠的表證關系。他認為,從達爾文主義的觀點看,人所具有的思想和話語都不過是人適應環境維持生存的能力。這些能力如果能使人類在生存競爭中取得某些優勢,那就與生存的需要有關,與外在世界并無特殊的對應關系。主張自己的知識是“真理”,這只是強調自己信念的一種說法,充其量只是說明這個判斷適合了自己的需要。羅蒂認為:“‘知識’正如真理一樣,只是對我們的信念的一個贊詞。”《哲學與自然之鏡》,李幼蒸譯,三聯書店,1987年,第411頁。 在羅蒂看來,沒有人相信人類會最終達到絕對真理,大寫的真理無助于說明小寫的真東西,大寫的善無助于人們去做小寫的善事,大寫的合理性無助于人們變得小寫的合理。傳統哲學總是企圖使自己成為一種元敘事、元哲學、第一哲學,堅持本質主義、基礎主義的形而上學立場,埋頭于第一原理的探求,扮演著居高臨下的角色,規定思維活動的范圍和方向,用最終不變的詞匯去追求普遍的絕對真理,這就造成邏各斯中心主義、本質主義、基礎主義的形而上學原則或假定的文化,從而造成西方哲學的危機。
他指出,西方哲學的表象論借助的工具是一種視覺隱喻,人們在語言中必須徹底擺脫視覺隱喻,特別是“鏡像”隱喻。我們必須懂得言語不僅不是內在表象的外在化,而且根本就不是表象。人們必須拋棄言語的以及思想的一致性概念,語句只與其他語句相聯系,而不是與世界相聯系。
總之,羅蒂拒斥本質主義、基礎主義、“鏡式”哲學的神話,為了徹底解決哲學危機,消除本質主義和基礎主義的影響,他認為哲學必須從絕對真理的象牙塔中走出來,走向現實的社會環境,走向一個多元的和開放的、創造性的世界。
二
羅蒂抨擊、批判、解構西方傳統哲學,目的并不是要取消哲學本身,而是要建立一種新的哲學。他終結了西方傳統哲學之后,并不是像一般的后現代主義者那樣為哲學留下了真空,而是建立了他的新哲學——實用主義哲學。
我們稍加分析,就會發現羅蒂思想與傳統的實用主義有著密切聯系,深受實用主義的影響。在羅蒂的心中,實用主義實為一種反形而上學傳統的、反二元論的、反再現論和實在論的,最開放、最富于創造性和最完整的“無鏡”哲學,是以認識論為中心的系統哲學的對立面,是與大寫的哲學的徹底決裂。羅蒂常常以實用主義者自居,并以復興實用主義為己任,為此,他祭起實用主義的大旗,建立了自己的“新實用主義”哲學。雖然羅蒂自己沒有認同過這一名稱,但實際上,他確實在他的哲學思想的很多方面繼承了實用主義的思想和方法。
但是,傳統的實用主義往往被批評為“簡單”、“粗糙”,羅蒂雖然繼承了實用主義的精神遺產,把它作為自己哲學思想的理論依據,但羅蒂所繼承的實用主義并不是傳統實用主義的照搬,而是在后現代的語境下,給傳統的實用主義注入了新的內容。其特點是按照社會和人的行為來說明認識的真理性,追求一種協同性(主體間性),也就是一種“后哲學”。
羅蒂發現,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詹姆斯早在半個世紀前就提出了反本質主義的主張。比如,根據哲學家詹姆斯的說法,真理不是那種具有一個本質的東西,在本質和現象之間根本不存在什么區別。真理是我們最好加以相信的東西,但不要追根問到底什么是真的,因為真理沒有本質。真理與其說是事實判斷,不如說是價值判斷,所以,真理并不是與實在的符合。羅蒂非常贊賞實用主義哲學的這一特征,他認為,在這一點上實用主義是無可懷疑的,追求真理的本質,區分真與善的關系,是柏拉圖主義哲學傳統,而實用主義者告訴人們,可以用真理說些有用的話,它不是理論的詞匯,而是實踐的詞匯,不是沉思的詞匯,而是行動的詞匯。
同樣,羅蒂也非常贊賞實用主義者反對的事實和價值、現有的東西和應有的東西完全割裂開來的觀點,認為在事實真理和價值真理之間沒有任何認識論的區別,在事實與價值之間沒有任何形而上學的區別,在道德和科學之間沒有任何方法論的區別。羅蒂指出,在經典哲學的圖畫中,凡是沒有達到與實在符合的觀念就被認為喪失了合理性,就是一種情感和意欲而已,這是認為合理性就是受規則制約的神話。經典哲學不僅用科學的程序限制人的行為,而且要求人們服從非歷史的和非人類的實在,人們不必要問他是否已經窮盡了對狀況的所有可能的說明,而只是由于服從機械的程序而達到了真實的信念,這就是傳統的柏拉圖主義以認識論為中心的哲學追求的程序。根據它所追求的方法,人們不再需要思考和對話,只要勾畫出事物的存在方式就可以了,這樣做的結果是:科學真理被抬高,人性欲望被貶低;認識論哲學被視為中心的中心,非認識論的主觀意志被當作邊緣之物。
那么,我們應如何認識真理呢?羅蒂主張一種種族主義的真理觀。他主張:“離開了對某一社會(我們的社會)在某一研究領域中使用的證明方法的描述,就不可能談論真理或合理性。”《哲學與自然之鏡》,李幼蒸譯,三聯書店,1987年,第410頁。 所以,我們必須從我們的種族出發,從我們自己出發,而不是從某個絕對命令或范疇體系出發。羅蒂并不否認自存世界的因果律,但涉及真理問題時,人總要將其置于特定的語境中,這是由于沒有語言就沒有真理,而語言是人類的創造物,因此,真理是由具體而歷史的群體約定的,與實在無關;真理的基本屬性不是客觀性,而是非客觀的。羅蒂認為,任何信念要判斷其真假、善惡,其根據只能在我們的文化共同體之內形成,真理的標準是在一定背景下約定俗成的東西。
羅蒂認為,公正、自由、真和善是自由討論的結果,真理是“非失真”的交流。所謂客觀真理“恰恰是我們當前有關如何說明發生事物的最佳觀念之謂。”《后哲學文化》,黃勇編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年,第335頁。 何為“最佳”?文化共同體成員在對話中形成的一致性就是對“最佳”,也就是對客觀、真理等等詞匯的最好注釋。所以,羅蒂強調研究的唯一制約即對話的制約。除了對話制約以外沒有任何別的制約,這不是來自對象、心靈或語言本性的全面制約,而是由研究伙伴提供的零星制約。羅蒂指出,拋開真理的預期性,人們可以得到一種更新的共同體感。只要我們與我們的種族、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政治傳統、我們的思想遺產產生認同,我們就會把它們看作是我們的而不是自然的,是形成的而不是發現的,是我們構造的而不是先在的。羅蒂提醒我們,人類的計劃是“可錯”的、偶然的和暫時的,人們應該接受出發點的偶然性,不要受必然性模式的制約。人類社會的發展不是命定的,而是存在著不斷改善的可能性。
所以羅蒂認為,新的哲學必須實現三個轉向,否則哲學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不可能繼續存在下去。第一,哲學要從系統哲學轉向教化哲學。羅蒂把哲學家劃分為兩個類型:一類哲學家的研究基本上是建設性的,另一類哲學家的研究基本上是反動性的,前者以認識論為中心,后者以懷疑論為出發,這就是系統哲學與教化哲學之間的對立。系統哲學是主流哲學家,教化哲學是外圍哲學家,系統哲學始終居于主導地位,教化哲學處于邊緣境地。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笛卡爾、康德、黑格爾等人的哲學思想是鏡式哲學的傳統,它堅持本質主義、基礎主義、表象論的認識論原則,構筑人類認識的固定模式和程序,用形而上學的真理觀束縛人類的精神生活,他們是系統哲學代表。在羅蒂看來,教化哲學一直處在西方哲學傳統的邊緣和外圍,不斷地對系統哲學進行懷疑和質疑。羅蒂認為,杜威、維特根斯坦和海德格爾都是偉大的教化型的外圍思想家,他們都反對傳統的系統哲學,是唱反調的哲學。他們信奉差異性和相對性原則,而取笑傳統哲學關于人的古典圖畫和關于認識的中心性和同一性原則。教化哲學更注重的是人類的對話。羅蒂認為,對話者沒有哪一個會被認為比別人更理性、更科學、更深刻,大家都是平等的參與者,所有的語境都是平等的,應該消除那些與“硬”事實相對應并具有特權、成為范式的語境。對話是認識的唯一制約前提,真理不再具有客觀性、合理性,或者說客觀性已被還原為一致性、協同性而非表象性,合理性已被還原為有教養性而非有條理性。羅蒂主張與其他共同體對話,他把與其他共同體的對話稱為一個值得稱道的德性。他說:“我們與其他共同體的和文化的交流,不應該被當作是在來自不可比較的第一前提和不可調和的思想體系之間的沖突。”《后哲學文化》,黃勇編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年,第383頁。 羅蒂認為,實現從系統哲學向教化哲學轉向后,哲學已不再是認識論哲學而是一種非認識論哲學。哲學不再以追求真理為最終目標,人們不再相信系統哲學的權威性,而是會接受教化哲學的啟迪作用。此外,教化哲學還可以保持文化批評者的角色。沒有哪一種文化堪稱樣板文化,遵循它們的標準和模式是沒有意義的。在羅蒂看來,文化是沒有標準和模式的。教化哲學的最重要的使命是刺激和發掘人類的理智活動的潛能,哲學應該驅使人類去創造。
其次,哲學要從認識論轉向解釋學。在羅蒂看來,以往的認識論以本質主義為基礎,只關心終極真理問題。相反,解釋學以對話為目標,旨在達到人類的相互理解。解釋學在本質上可以說與后現代哲學一樣也反對傳統認識論。德國當代哲學家伽達默爾認為,解釋學不是一種獲得真理的方法,只是發現新的表達方式的準備,可以說談論事物的方式比占有真理更重要,對真理的探求不過是人類諸種探求活動的一種而不是人類探求活動的全部。羅蒂很贊賞他的觀點,新實用主義與解釋學具有共同語言。
最后,哲學要從正常話語轉向反常話語。羅蒂認為,在傳統哲學那里,認識論的正常話語居于統治地位,它壓制著非認識論的反常話語。凡是符合形而上學傳統的理論研究,凡是服從于客觀真理要求的思想觀點都是可以大行其道的正常話語。相反,那些違背形而上學傳統的理論研究,不關心客觀真理的言談話語是沒有發言權的。也就是說,這只容許一種聲音說話,只容許科學說話,沒有反常話語表述的余地。在羅蒂看來,從正常話語轉向反常話語,就是從統一性走向差異性,從中心性走向多元性。人類文化是多元的,應該用多種聲音,如科學的、哲學的以及其他各種聲音說話。任何事物都可以反常的談論,人們接受反常話語,意味著接受不可公度性原則。
從以上可以看出,羅蒂所倡導的實用主義哲學實質上是一種創造性的、生活的、行動的哲學,它是一種哲學的可能性,而不是實在性。這種哲學檢驗一種理論、權力的標準不是得到支持,而是創造,它在實質上類似于在“黑暗中的跳躍”,這種跳躍是由一種浪漫的、創造性的、詩一般的想象行動鍛造而成的。按照羅蒂的構想,這是一種擬小寫的哲學,擬文學的哲學。這樣的哲學是有生命力的,非但不會衰亡,反而將成為一朵“自由自在的生命花朵”。
三
羅蒂認為,古典實用主義具有一種信奉科學主義的傾向,而羅蒂要舉起“沒有方法的實用主義”的大旗,反對“科學沙文主義”。羅蒂主張要反對墨守成規,打破陳規陋習的禁錮,而樹立創新精神,要達到此目的,并非離了科學就寸步難行,現代先鋒藝術的大膽創新、不斷追求的精神,絲毫不讓于科學。另一方面,現代科學哲學的發展已經打破了“科學方法”的神化,因此要強調大膽探索、不斷實踐,這正說明了什么是與僵硬的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科學”方法形成鮮明對照的“沒有方法的實用主義”。
這種“沒有方法的實用主義”是對科學方法的懷疑,羅蒂指出,關于一般意義上的方法要比科學理論更重要。羅蒂追隨杜威的信仰:實用主義支持社會試驗高于理論,以杜威的精神檢驗一種理論、權力的標準是:在將它投入使用后再看它的結果如何,這種思想的實質就是提出一種新觀點,隨后將它們應用到實踐中去,這些觀點有沒有得到哲學的支持對它們來說并不重要。但是,這并不就意味著一種“無原則”的方法,相反,主體的立場或背景在一定程度上就界定了范圍。羅蒂認為,一個人所能做的最好的就是試圖成為一個富有想象力的人,但這個主體不是一個隨心所欲的哲學王,他必須考慮對于事實的“渴望”和我們共有的傳統。當所有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時,結果就是一個實用主義的要求,要求發現新的方法,要求主體承擔改造社會的任務,要求他從形而上學中走出來。
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羅蒂心目中的實用主義其實質乃是一種擬文學的哲學,是一種脫離了關于某物的科學性焦慮的渴望。這種渴望,從本質上說,是一種“對可能存在的狀態和行為的創造,而非模仿”,更具體地說,這就是“詩”。“詩”通過創造“表現了人的類型。”羅森:《詩與哲學之爭》,張輝譯,華夏出版社,2004年,第16頁。 由此可見,羅蒂整個理論大廈的核心是“詩”,羅蒂在他的實用主義哲學的最核心的部分中開出了一條詩的路徑,從而把我們引向了詩學。
羅蒂以尼采為界對哲學家做了兩類劃分。他認為,有“尼采之前的哲學家”和“尼采之后的哲學家”。前者不滿足于“做詩人所做的事情”;后者“諸如維特根斯坦和海德格爾……(則)都卷入了柏拉圖所發動的哲學與詩之爭辯中,而兩者最后都試圖擬就光榮而體面的條件,讓哲學向詩投降。”究其原因,乃是因為“20世紀的重要哲學家紛紛追隨浪漫主義詩人,試圖與柏拉圖決裂……都贊成尼采,認為人類的英雄是強健的詩人、創制者,而不是傳統意義上被刻畫為發現者的科學家。”《偶然、反諷與團結》,徐文銳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41頁。 羅蒂在這里對兩類哲學家的劃分是與他對“鏡式”哲學與“沒有方法的實用主義”的劃分是一致的,也與他對系統哲學和教化哲學的劃分是一致的。而且在這里,羅蒂無疑是把自己放在了“尼采之后的哲學家”的行列。
羅蒂這種哲學文學化思想的背景來自尼采、文本主義解釋學、黑格爾和海德格爾。比如,文本主義者主張拋棄“在場的形而上學”或“本體論的神學傳統”,不以形而上學的論題為基礎討論問題,他們認為,近現代哲學已經過時,應該創立一種擬文學的哲學。后康德主義是浪漫主義的一種特殊的哲學形式,而文本主義是浪漫主義的一種特殊的后哲學形式。浪漫主義的論題是文學的,而不是科學的。文本主義是后哲學的浪漫主義,實用主義是后哲學的哲學,兩者是一種互補的關系。羅蒂的構想是把兩者結合起來形成后現代哲學的特征,即廣義的詩學。羅蒂認為,浪漫主義以自由為目標,而不是以真理為目標,這甚至也是理性主義哲學家黑格爾的觀點。羅蒂指出,黑格爾對于思想活動所作的浪漫主義描寫對后黑格爾的政治學和文學是適當的,但是對于科學是完全不適當的,在科學與文學之間,黑格爾更看重文學。尼采和詹姆士雖然用實用主義取代了文本主義的浪漫主義,但是他們放棄了作為超科學的哲學觀念,拋棄了“真理”、“科學”、“實在”、“本質”這些語匯以及形而上學的安慰。尼采想用文藝特別是文學來取代哲學作為文化的中心,正像哲學原來的中心地位一樣。羅蒂追隨尼采的路線,試圖從根本上否定哲學的中心地位。此外,羅蒂還特別提到了海德格爾,認為海德格爾追隨尼采,把藝術當作文化的中心,認為代表人類超越自身并創造自身的人是詩人,不是哲學家、科學家、政治家。
我們從以上可以看出,羅蒂從尼采、杜威、海德格爾等哲學家那里繼承了文化的非科學化、非哲學化和非神學化的思想傾向,他對文本主義的認同以及對黑格爾浪漫主義的欣賞,這些構成了他的擬文學哲學的精神背景。他提出的反對本質主義、反理性中心主義、反基礎主義、反科學中心主義實際上構成了他的擬文學哲學的基礎內容,而在此基礎上展開的實質是詩。
但是,問題并沒有結束,相反,倒好像剛剛開始。羅蒂新實用主義的詩學走向僅僅是完成了它的對系統哲學解構的工程,或者最多可以說,他建立了他的擬文學的哲學框架部分。這種“詩”在后哲學文化的潮流中如何展開?如何走向?其實都還是一個未知數。
作者單位:陜西省社會科學院
責任編輯:心 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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