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16日,朝華集團的一紙公告宣示了又一位福布斯富豪的謝幕。這份公告稱:“本公司董事長張良賓先生、副董事長李眾江先生因協助公安部門調查,被采取強制措施不能正常履職。”張良賓被采取何種強制措施,傳說很多,無論“監視居住”還是“被捕”,結果都是一個:曾名列中國內地福布斯富豪榜第61位、被譽為“西南第一富豪”張良賓栽了!
從“股市炒家”到“實業富豪”
從四川電器(現更名為博瑞傳播,600880)、涪陵建陶(現更名為朝華集團,000688)、三愛海陵(現更名為長豐通信,000892),張良賓的名字與諸多牛股的牛市征程聯系在一起。曾幾何時,他還被認為是中國證券市場上極少數能從股票市場的炒家成功蛻變為資本運作大家的幸運兒之一。
和那個時代依靠股市機遇發家的大多“炒手”一樣,張良賓此前經歷并無太多閃光之處。張良賓不到20歲就在重慶工行涪陵支行當信貸員,但由于與當時一位行長關系極不融洽,在做了5年信貸員和6年計劃員之后,他便萌生去意。

1993年起,張良賓做過小買賣,開過咖啡館,也開過火鍋店,甚至還賣過酸奶,其真正起家,卻是憑借他當信貸員與計劃員時形成的人脈關系。
他先是組建了一個20萬元規模的小私募資金,1994年,他又通過種種關系借到500萬元。由于當時炒股可以透支,張良賓透支了200多萬元,用700萬元買了100萬股深發展(000001),并一直捂到40元才出手,每股凈賺30元,500萬元頓時變成了4000多萬元,整整8倍,成功掘得其“第一桶金”,也從此拉開了他在證券市場呼風喚雨的歷史。
但最讓市場津津樂道的是張良賓在四川電器上的成功。四川電器在1998年的中報顯示,以張良賓之弟張斌為法人代表的深圳正東大公司持有四川電器333萬股,占當時2080萬流通股本16%強。直到2000年,張氏兄弟才撒手出局,其間該股從11元漲升至58元(復權后),這一戰就凈賺了近1.5億元。同時,張良賓染指的另一只牛股長豐通信則更是牛氣沖天,一年大漲5倍。然而,張氏兄弟均能從中全身而退,由此可見其對證券市場的熟諳程度。
當然,以上經歷都是張良賓夫子自道。鑒于中國內地富豪的第一桶金向來都是不傳之秘,某些富豪為了掩飾所謂的“原罪”,往往將其第一桶金說作是炒股所得,如今,張良賓第一桶金的來歷是真是假已無法考證,但隨著張良賓逐步從股市抽身并尋找實業平臺,張良賓的財技也開始走到陽光之下。
登陸實業的兩個范本
如同曾經風云一時的德隆一樣,股市炒家登陸實業,第一選擇往往是收購上市公司以獲得資本運作平臺,張良賓的實業之旅正是沿著這一方向行進。但細察其并購手法,其敏銳的嗅覺、超凡的耐性、靈活的手段、不拘一格的路徑,顯示出股市炒家明顯不同于實業富豪的特征。
范本一:嗅覺在先,伸手在后
張良賓開始顯露進軍實業的跡象是在1996年前后,對象是其老家的涪陵建陶(后來的朝華集團,000688)。1996年4月,涪陵建陶因上市無望,有兩家法人欲轉讓手中持有的1650萬股法人股,于是張良賓以每股1.6元的價格悉數接盤。當時涪陵建陶的股本結構是:國家股2000萬股,公眾股1492萬股,法人股1650萬股。
在接盤涪陵建陶的過程中,張良賓過人的資本嗅覺展露無遺。因為涪陵地區屬于三峽移民區,當時“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移民開發局”有一上市指標,張良賓利用其人脈搞到了這一指標,最終將涪陵建陶運作上市。后來有人感嘆,稱“活該張良賓發財,因為只有他一個人意識到了這一點:涪陵建陶是移民庫區企業”。
依照當時的規定,民營企業不能受讓國有法人股。這個規定當然難不倒張良賓。他們找到了當時的康達爾(000048)(康達爾是上市公司,有資格受讓其他非上市公司的法人股),請其代為持有,當時康達爾的每股受讓價為2.38元,不過據媒體報道,真正出錢的則是四川立信──張良賓直接控制的為資本運作而搭建的兩大平臺之一,另一個平臺為深圳正東大公司。
1997年8月,由康達爾更名為中科創業放棄了法人股配股;1999年12月中科創業與深圳正東大、四川立信、成都龍威完成法律意義上的“36248507股涪陵建陶法人股轉讓手續”。深圳市正東大受讓2000萬股(占總股本的10.06%)、四川立信受讓400萬股(占2.01%)、成都龍威受讓12248507股(占6.16%)??颠_爾全面退出,四川立信與深圳正東大登堂入室,成為涪陵建陶的第一、二大股東,正式全面掌控涪陵建陶,并于2000年7月將涪陵建陶更名為朝華科技。2002年11月,朝華集團又取代了朝華科技,標志著一個控股型的集團公司從此誕生。
范本二:借道國資公司,登陸A股市場
與涪陵建陶一樣,上市之前的西昌電力也沒有人愿意買進,但張良賓再一次讓人們領略了其獨特的眼光。為了進入西昌電力,張良賓上演了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股權轉讓,時間的前后跨度長達4年,股市炒手的隱忍能力讓人驚嘆。
1997年,朝華科技受讓涼山州國資局持有的1415.5萬股,而與之隨同作戰的四川立信也受讓了國資局轉讓的1500萬股。接著,又有西昌電力的四位股東將所持580萬股轉讓給四川立信、134萬股轉讓給深圳正東大。
但在1998年,四川立信卻將其所持999萬股西昌電力轉讓給西昌電力總公司,而后者又將這筆股權于同年原封不動地轉讓朝華科技。將四川立信所持的西昌電力股權轉讓給朝華科技,是因為四川立信是張良賓直接控制的資本運作平臺,若以這個平臺出面收購上市公司,那么他直接付出的現金可能會超出其支付能力,而在形成四川立信-朝華科技-西昌電力這樣的控制鏈條之后,既不會削弱四川立信的控制能力,還能減輕四川立信的現金流壓力。但假手西昌電力總公司實在讓旁觀者一頭霧水,因為當時四川立信還未入主朝華科技,直接交易也未嘗不可,張良賓如此安排到底是為了什么,至今無法求證。
在此后的三年間,深圳正東大又陸續收購了849.69萬股西昌電力。在這一連串的轉讓之后,朝華科技持有西昌電力2414.5萬股,四川立信持有西昌電力1081萬股,深圳正東大持有981.69萬股,分別占西昌電力上市前的21.95%、9.83%和8.92%的股權,遠遠超過了當時位列第一大股東的涼山州國資公司所持有的27.55%的股權。
三招玩轉實業
不懂實業經營,這固然是張良賓的天然弱勢,但張氏登陸實業之后,其兼顧實業經營與二級市場的手法,儼然有打通實業經營與資本運作之勢,無論套現、整合還是股權激勵,既打上了股市炒家的鮮明烙印,又顯示出實業富豪的氣魄。
招數一:以鏈條控制代替平行控制,低進高出完成套現
先掏出真金白銀收購上市公司,再置入資產完成套現,這是資本玩家“空手套白狼”的典型手法。但與實業富豪出身的資本玩家不同,出身于股市炒家的張良賓沒有足夠的資產,于是他便選擇了先對兩家公司進行平行控制,然后變為鏈條控制——通過一家上市公司控制另一家上市公司,并在控制方式的轉換過程中完成套現。
隨著西昌電力A股的成功發行,它的股權結構也發生了變化,其中國家股占18.37%,國有法人股占19.50%,法人股占27.13%,社會公眾股占33.33%。張良賓所持股權由上市前的40.70%稀釋到27.13%,但他所持有法人股的總值卻大幅提升,因為上市之后的法人股更值錢,每股凈資產已由上市前的2.79元上升至上市后的3.29元。
但在法人股市場,股票的升值就如同房地產升值一樣,要有人接盤才能讓紙上富貴變為真金白銀,才能體現出真正意義上的盈利,而朝華集團就充當了這樣的買家。2003年4月,朝華集團以3.50元/股的價格收購四川立信和深圳正東大持有的公司法人股1081萬股、981.69萬股。股權轉讓完成后,成為公司第一大股東,收購總價為7219.42萬元。
雖然無從查證四川立信和深圳正東大是以什么價格進入西昌電力,但西昌電力的招股說明書顯示,1996年曾以1.8元每股的價格做過一次增資,張良賓入駐西昌電力就發生在1997年,按常理價格變動不大,估計進入成本每股應該不到2元。而經過這樣一番倒手,張良賓在西昌電力不僅僅套現了7000余萬元,而且獲利至少在80%以上。
更為重要的是,在成功套現之后,由于四川立信和深圳正東大實業分別持有朝華集團21.79%和8.74%的股權,實際上張氏兄弟還能通過朝華集團牢牢控制著西昌電力。
招數二:產業整合兼顧現實業績與未來預期
于張良賓而言,上市公司這一平臺的價值在于:進可通過經營實業達到實實在在的利潤回報,退可以通過改造企業達到資本升值的回報。而在進退之間,因為成敗不可預測,于是現實業績與未來預期二者不可偏廢,這又有著股市炒家的鮮明烙印。
在張良賓的潛心經營下,兩家上市公司的產業整合大體藍圖是:西昌電力產業整合脈絡基本上是“電力+金融”,朝華集團則以“IT+新材料”作為產業整合主線。盡管后來發生了變故,張良賓的上述構想并未能落實到實處,但從上述思路不難發現,張良賓是想構建一業為主、扶植后備的產業結構,這一結構的好處在于既有現實業績來支撐股價,也為其股價走勢提供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預期,這一點又與那些靠實業經營起家的富豪們要么專注于一業,要么無節制地多元化又有著明顯不同。
張良賓手中的后備產業還不止這些,他還有從原涪陵建陶剝離出來的陶瓷公司、房地產公司拿到部分重慶舊城改造的項目,重慶四面山國家森林公園的西部經營權等實業平臺。如果張良賓能有更多的時間,這些產業在條件成熟時注入上市公司,既可為上市公司提供新的業績支撐,也可為其帶來巨額套現收益。
招數三:為職業經理人一擲千金
其實,張良賓的成名還有一個轟動事件,那就是為挽留IT產業名人祝劍秋而不惜一擲千金。這一點表面上看雖與張良賓的財技無關,但因為張良賓并無實業經驗,借力祝劍秋并進而做大朝華集團,這才是張良賓過人之處。
2001年,時任方正科技(600601)老總的祝劍秋,為持續不斷的舉牌所困擾,此時,張良賓向祝劍秋伸出了橄欖枝,為此還特意打造了一個上海朝華科技的平臺。上海朝華科技于2001年8月注冊成立,注冊資本為9000萬元,其中朝華科技出資8000萬元,占注冊資本的比例為88.9%,李磊以自然人身份出資1000萬元,占注冊資本的比例為11.1%。
同年9月,朝華科技、四川立信、祝劍秋和李磊簽訂“共同投資上海朝華科技協議書”,各方的出資額及比例分別為:朝華科技16000萬元,占注冊資本的比例為80%;四川立信2000萬元,占10%;祝劍秋1000萬元,占5%;李磊1000萬元,占5%;上海朝華科技法定代表人為祝劍秋。張良賓曾說,上海朝華科技拿出10%的股份給管理團隊,外加10%的分紅權。
在打造“上海朝華科技”平臺后,張良賓猶覺不足。于是在2002年10月,四川立信將所持500萬股朝華集團股權以500萬元轉讓給祝劍秋控股的上??尚蕾Q易有限公司。500萬股賣500萬元,就意味著每股1元,但朝華集團2002年年底的每股凈資產是2.85元,張良賓此舉實際是將900多萬元拱手送與祝劍秋??磥?,張良賓的能力并不僅僅在于發現證券市場上存在的機遇,而且還善于識人用人。張良賓的氣魄,是不少富豪所不具備的。
股市炒家為何難以上岸?
2004年4月德隆崩盤之后,一位資深投行專家曾如是感慨:“一大批中小企業都是在按德隆的模式成長,德隆達到了很多民營企業夢寐以求的地步。如果德隆以今天這個方式倒下去的話,后面將不是一個德隆,而是一串德隆型的企業倒下去。”德隆崩盤才過去兩年,這一讖語的魔力已開始顯現。
與德隆的唐氏兄弟相似,盡管張良賓出身于股市炒家,但無論實業經營還是資本運作,其財技不可謂不高超,然而與德隆一樣,張良賓還是未能逃脫黯然謝幕的結局。
將張良賓帶至這一地步的直接誘因有二:一是2005年4月,在四川公開審理的高勇案指控,高勇利用自己分管涼山招商引資工作的職務之便,幫助同為西南財經大學校友的張良賓成功將西昌電力收至旗下,并從張手中得到122萬元好處費;二是高勇案公開審理后一天,四川省銀監局的通知稱,四川省證監局發現西昌電力關聯方及控股股東存在嚴重占用上市公司資金及違規問題,隨后各相關銀行立刻對給西昌電力及關聯公司的貸款及質押擔保情況展開調查,朝華集團和西昌電力披露的高達17億元的資金“黑洞”因此大白于天下。
但辨明張良賓出事的前因后果,并不是問題的核心,更值得關注的是:像張良賓這樣的股市炒家為何難以上岸?
一是路徑依賴。在張良賓興起之時,當時的法制環境、監管空間讓企業家可以不走正道,所以以小博大,短融長投,打通關節,搞定關系,那一代企業家正是用這些非正道的方式,變種種不可能為可能。但隨著市場經濟的逐步成熟,法制環境日益完善,監管力度日漸加強,再固守舊路無疑只會自取滅亡。然而否定自我難,否定成功的自我更難,在這一點上,不僅張良賓如此,唐氏兄弟之于德隆、顧雛軍之于科龍、黃宏生之于創維等案例中,也都可以找到蹤跡。
二是多元化沖動。張良賓以炒股所得,竟涉足電力、金融、IT、新材料、地產、旅游、建材等眾多產業,短時間內急速擴張導致戰線過長,一旦資金鏈稍有風吹草動,系統性崩潰就成為勢所必然。這個道理看似簡單,但對于實業經營來說,多元化可以規避風險,二來先做大后做強是實業經營的一條捷徑,但多元化沖動、資源不足是民營企業最大的短板。
上述兩點,既是張良賓的陷馬坑,但何嘗不是其發家寶。天津泰達董事長劉惠文曾言:方向對了,盈利只是多與少的問題;方向錯了,出事就是早與晚的問題。張良賓的10年實業經歷,更像是這一說法的生動注腳:在方向的對錯面前,再高超的財技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