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928.72 文獻標識碼:A
[續2006年第1期]
蒲松齡所說的“西園”,王氏兄弟詩詞中也多有描寫。王如水有詩《三兄(王體正)邀飲西圃,觀人辟臺》:
為愛重陽近,登臨已有期。
勞神空望岱,快目莫如淄。
秋老山山色,沙明水水湄。
巨靈伸一臂,相報倩題詩。詩中流露出盼望“高臺”早日建成,好在重陽節登臨眺望的心情。此后不久,王如水又有詩《三兄花園臺成,率筆奉賀》:
芳園十日筑臺成,萬物相看都有情。
臺外溪山皆拱向,園中桃李共爭榮。
宜花宜雨開樽坐,消悶消愁散步行。
莫道客來無供給,隔墻五里是山城。道出了高臺筑成登臨遠眺所見的景象以及感慨。更要緊的是最后一句寫明了“西園”的位置——距“山城”(淄川縣城)五里遠的地方。蒲松齡《九日與定甫兄弟飲西園,和壁間韻,即呈如水》詩中所說:“愁中花酒聞秋雁,臺上笙歌坐晚暉”,即是對登臨西園之“臺”經歷的描寫。
從地理位置來看,無論是王瑞永的“西園”,還是王楞的“西園”,都不具備“隔墻五里是山城”這一條件。那么“西園”是否是在馬家莊?
《王氏一家言》卷十二載:王敏人《修豎譜敘》文中說:“己巳(康熙二十八年)夏,郡丞燕客周公來署我淄,召余于退思齋,將屬于顧陸之事。既出,馬過般東橋,驚墜深壑,……浼道旁觀者援救出壑,暫投止于乃孚登瀛之新舍,臥念余日,方扶掖而歸。”卷中還載:“王敏人,字子遜,號梓巖。……所著有《追遠集》、《易安亭稿》藏于家。”王敏人與王橘為從兄弟。
“般東橋”,據《淄川縣志》載:“般東橋,縣東劉家莊南。”據《淄川區志》:“劉家莊,淄城東南1.5公里。因處洪山鋁土礦礦區,遷入后來村。”當時,出劉家莊南,經般東橋過劉家溝,沿溝南岸向東通蒲家莊一帶,過橋向南經馬家莊,通東南鄉一帶。
蒲松齡《臘月十九日過王乃甫新第,閽人不識,莫肯啟關,隔窗至詰,因陳姓名而退》詩中說的“王乃甫新第”與王敏人所說的“乃孚登瀛之新舍”指的應該是同一座宅院。這時蒲松齡早已設帳西鋪畢家,此行是他年底閉館回家,順路探望故友,并非專程拜訪。如果不是順路,蒲松齡不會在年關將近的黃昏時候跑二十多里路到豐泉后,只“陳姓名而退”。(據此考訂,路大荒先生收于《蒲松齡集》續錄中的該詩當作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臘月十九日)。
我們再看《王氏一家言》卷十三載高珩為王磚寫的《僅存草序》中說:“春夏之交,長人、如水兩表弟招余飲于馬家莊。莊之去城也,四五里止耳。而自出重闉,背負廓以歷諸村,杏花斷續,灼灼紅霞披拂馬蹄間。入門而庭宇幽曠,梨花已吐,粉壁熒熒,松風謖謖,城市紅塵為之頓盡”。“小蓬萊”之景色,自然入畫。文中明確點出了馬家莊與淄川縣城的地理位置。高珩馬家莊赴飲,十有八九是飲于王體正的“西園”,也就是蒲松齡筆下的“西園”。
若時間相合,說不定高珩的這次馬家莊赴飲,蒲松齡還會應邀作陪。
將高珩所說馬家莊的位置“莊之去城,四五里止”,與王如水的“隔墻五里是山城”相對應,可以肯定地說,蒲松齡筆下的“西園”,的的確確就在馬家莊(具體位置筆者尚在考察之中)。
關于王氏后裔的居住地:
為了說明問題,我們不妨再從王睨一支十世以后族人的居地情況作以探討。
據《王氏世譜》載:第十五世培顯名下注:“字文謨,鄉飲耆賓,子三,居馬家莊。”培顯十世祖為王一正。一正傳勸,勸傳欽傃。欽傃長子喊,喊嗣長子為飛豹(王居正曾孫——飛豹又過嗣其胞兄飛彪的長子培顯為子)。現居馬家莊的鴦橋支系王氏一族,多為培顯之后;現已傳至二十四世。曾參與2001年第十一次續修《王氏世譜》的十九世克森、克永即為培顯的直系后代。
第十四世思灝名下注:“子三,住馬家莊。”思灝九世祖為王橘,王橘次子邁正。邁正四子為(力左),思灝為(力左)次子欽烈孫。至十七世譜止。
另在十七世肇德名下注:“住馬家莊。”肇德為(力左)長子欽蕢之后,至十七世譜止。(按:據《王氏世譜》載:居正后至十九世譜止;體正傳至十三世,共三人,皆因無嗣止)。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斷定,蒲松齡與王氏家族中關系比較密切的如:第九世王橘,第十世王一正、王體正、王居正、王如水等人,康熙十二年前后的居住地是淄川縣仙人鄉的馬家莊。
窎橋王氏既然早已徙居仙人鄉,和蒲松齡就成了同鄉。而且王氏家族與蒲氏家族之間幾代有親戚關系。《王氏世譜》載高珩的《理丞公墓志銘》中說:“……王曉,……子六。……(四子)圖永,娶知縣蒲生池女。”蒲生池是蒲松齡的從叔祖,王圖永是王橘、王楞兄弟的從叔,單講王、蒲兩家的這一層關系,王橘、王楞與蒲松齡應是表兄弟(按:王氏與蒲氏還有其他的親戚關系,暫不論及)。隔村而居,且又沾親,平日的交往自是難免。蒲松齡以自己的才學被王氏聘為“西席”,亦屬自然。
蒲松齡與王氏兄弟交往比較集中的是南游歸來的最初幾年。
蒲松齡南游歸來之后,與王氏兄弟的酬唱之作,很多內容寫的是“燕集”、“邀飲”,而且時間多在晚上。如“簾卷秋聲里,宴開晚照時”(《王長人園中燕集,因懷如水》)、“今古梨園第一流,喚來燈下半含羞”(《與心逸兄弟共酌,即席戲贈》)、“秉燭清宵汗漫游”、“日暮酒人眠綠草,夜深漁火亂清流”(《同長人、迪甫、劉茂功河洲夜飲,即席限韻》)等等,說的都是晚上的活動,而且活動比較頻繁。再如《喜如水至,貽長句》:
秋光斜月影徘徊,瑟瑟空庭暮轉哀。
山色送青當戶見,蓼花無主照波開。
日邊馬踏白云過,天外人從返照來。
方意京華歸未得,事簾一笑尚驚猜。從詩意看,此時是秋天的晚上,是說王如水在赴京歸來的當晚就去拜訪蒲松齡。
蒲松齡《如水新釀熟清夜見招》詩中,有“故人酒熟仍相憶,中夜開樽待我嘗”的句子。該詩的起因可能是王如水的《以詩代柬邀蒲柳泉》詩:
他鄉皆苦戍,吾國獨田歌。
剩雨飛樵路,殘云濕牧蓑。
室藏吏部酒,池浴右軍鵝。
不惜千金刻,披襟試一過。詩意是告訴蒲松齡:千金良宵,不妨過來(我們痛飲一場)。蒲松齡興許是欣然赴約,并在酒后乘興寫下了《如水新釀熟清夜見招》七絕五首。
從蒲松齡、王如水詩中表露出兩人居住距離非常之近,甚至比鄰,否則過從不會如此方便。
蒲松齡的居住情況,我們可以從寫于康熙十一年的有關詩詞中得到進一步了解。例《撥悶》:
白云綠樹隔紅塵,湖海飄零物外身。
花落一溪人臥病,家無四壁婦愁貧。
生涯聊復讀書老,事業無勞看鏡頻。
何日得錢十萬貫,煙波深處買芳鄰。
又在《寄劉孔集》詩中說:“頻年遁跡臥煙波,竦放惟宜紉薜蘿”。可以看出蒲松齡康熙十一年的居住環境是在水邊,住的并不是自己的房子。所以才有“煙波深處買芳鄰”的感嘆。此處所說的芳鄰,恐怕指的就是王體正、王如水兄弟。再如《詠懷》詩中說:“云中雞犬通叢舍,花里樓臺接近郊”,則明確地道出了此時居住地的位置:是在離縣城不遠的“近郊”。馬家莊距城4里路,可以稱為近郊。又如《秋夜雨》詩中說:“細雨滴空庭,獨飲不成醉。離群而索居,寒燈坐憔悴。”從“離群而索居”一句的景況看,說明蒲松齡此時并不是住在蒲家莊。
《王氏一家言》載王居正詩《秋日西園即事》:
偶坐松陰下,秋風散晚涼。
層巒群聳翠,叢菊自含香。
煙鎖寒山樹,云迷近水莊。
耽游非縱酒,癖性在滄浪。王如水詩《西園同諸兄弟淑子侄小集》:
蝶拍蟬琴待客招,松風謖謖暑全消。
城邊雨色山頭寺,竹里茶煙柳外橋。
語不莊嚴時帶謔,歌無竹肉盡含嬌。
主賓向晚頻移席,月下僧來弄洞簫。兩詩與蒲松齡詩中的景物、環境描寫也十分吻合。可以認定與蒲松齡寫的是同一處地方。
再看蒲松齡對自己住處的描寫,如“午夜松風斗室寒”(《草廬》)、“一枕長松卷夜濤”(《獨酌》)、“蒼松來爽氣,翠竹隱修籬”(《王長人園中燕集,因懷如水》)、“白云綠樹隔紅塵”(《撥悶》)等,與高珩對馬家莊王體正的居家“松風謖謖”、“城市紅塵為之頓盡”等描寫兩相對照,我們可以認定蒲松齡與高珩寫的也是同一處地方。再如:“草廬容膝易為安,邱壑爭如行路難(《草廬》)”;還有“夜夜松風吹大壑,猶和冷雨到幽窗(《遣懷》)”,則更把“草廬”、“松風”和“大壑”聯系在一起。
前面所述王敏人“驚墜深壑”的“壑”,指的是馬家莊北的“劉家溝”;莊南還有“澗北溝”,此溝在馬家莊附近的一段俗稱“南溝”,最寬處近百米,深處約20米。蒲松齡所說的“大壑”主要指的是“南溝”和“西溝”;蒲松齡筆下的“西園”,大約就在西溝東段北沿。
由以上分析可以推斷,蒲松齡康熙十一年或此前已寓居仙人鄉的馬家莊,設帳王家大概也是這時候開始;而且直到康熙十三年或更長的時間內,仍寓居此地。
除了與蒲松齡關系密切的王長人、王遒甫、王如水等人以外,王氏兄弟中還有兩人與蒲松齡有關系:一個是王承正。《王氏世譜·人物志》載:“王承正,字丕哉。例監生,考授州同知。邑推鄉飲大賓。”蒲松齡與王承正沒有詩歌唱和,但卻有文字往來。除前面提到的《代王丕哉募修文昌閣疏》以外,還有一篇《代孫子敬與王丕哉啟》,是代人向王承正兒子求親的婚啟。王承正是王楞的嗣子,生于順治十四年(1657)。王楞病故的次年(康熙五年,1666)人嗣,當時只有10歲。他有可能是蒲松齡的學生。
另一個是王秉正。據《王氏世譜》:“王秉正,字毅公。”袁世碩先生說“王秉正是蒲松齡在王家所教的弟子”,筆者認為不可能。首先是王秉正的年齡不符合。王氏從兄弟共十人。其排行在《王氏世譜》中標注的不夠明確。我們從《王氏一家言》中了解到:王敷正生于明崇禎九年,行二,康熙十二年為38歲;王體正行三;王一正行四;王居正行六;王如水生于順治六年,行九,康熙十二年為25歲;王承正生于順治十四年,康熙十二年為17歲。王秉正應排行第五,康熙十二年應在30歲以上,此時蒲松齡為34歲,兩人年齡相仿,因此王秉正不可能是蒲松齡的學生。其次王秉正的家不在馬家莊而是在澗北莊。
據《王氏一家言》卷十四載王劤(王敷政次子,七歲襲父爵)寫于康熙四十二年的《修澗北莊廟記》中說:“吾鄉澗北莊,舊有帝君神祠。原其始,僅壁龕耳。明季崇禎間,予從伯祖砥中公從鄉人請,慨捐廟基。……屈指于今已七十經寒暑矣。……癸未歲省墓歸來,……謀及從叔諱秉正者,各捐資財,鳩工經營。”文中所說的“砥中公”,即王秉正的父親王柱,他是王篆永長兄王齡永的獨子,其第一次修廟應在明崇禎八年左右,此時王柱已有基業可以“慨捐廟基”,說明澗北莊已是久居之地,正合本文前面所作出的王睨一支于明萬歷間遷居仙人鄉的論斷。至于王秉正,自然是子承父業,居住澗北莊,若不然,不會在澗北“捐資財”修廟。袁先生所說:“蒲松齡是設帳于已喪父的王秉正之家”,與地不符。蒲松齡有《示王毅公》詩:
月明更已闌,鶯啼春已老。人生在世間,置身苦不早。
案上涂老鴉,掌中作珍寶。振翼飛長纓,堂前沒荒草。
酒濁澆榛墟,土花何堪掃。男兒貴及時,綠鬢寧可保。
今日杏花飛,昨日杏花好。錦衣少年郎,挾彈長陽道。
此詩是以時光易逝,青春不再,應及時努力,來勉勵自己的學生。除了這首《示王毅公》詩以外,蒲松齡別的沒有與王秉正及澗北莊有關的詩句。從本文論及的蒲氏與王氏的親戚關系來說,蒲松齡要比王秉正長一輩,詩題中用“示”字,亦為自然。詩中的“案上涂老鴉,掌中作珍寶”,似是說學生學習不上進,而家長反而溺愛有加;再看“錦衣少年郎,挾彈長陽道”,似是說學生上學的路上一味貪玩。這首《示王毅公》,可能是蒲松齡寫給學生家長(王秉正)的,因為30多歲的王秉正已不是“錦衣少年郎”。
蒲松齡在王家所教授的學生應主要是王氏家族的第十一世子孫,即王體正、王一正、王秉正兄弟的子侄們。
通過本文的分析、考證,我們可以得出結論:
蒲松齡確實曾經設帳于“鸞橋王家”,但設帳地點不是在居住于澗北莊的“王秉正之家”,更不是“在蒲家莊迤北的豐泉鄉”。蒲松齡南游歸來的康熙十一年至十三年這最初幾年以及前后一段時間內,主要是寓居并設帳于淄川縣城東仙人鄉馬家莊。
(筆者附記:本文曾經業師趙懷珍先生審,并由袁世碩先生撥冗審正,筆者深表謝意。)
(責任編輯 譚 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