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邊境貿易的發展,促使了岳鎮的城鎮化歷程,其中的社會性別隨之發生變化,本文在邊境貿易的背景之下,以婚姻為分析對象,探討私人生活和社會性別建構的互動關系,以此說明社會性別是一個可以被建構的過程,是一個社會化的過程,它的構建是以社會及其文化為基礎,并隨著社會的變遷而變化。經由婚姻中婚姻形式、擇偶方式、通婚圈、婚禮等這些文化事項變化,新的社會性別得以建構。
【關鍵詞】社會性別;邊境貿易;城鎮化
【作 者】李溱,華南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人類學博士。廣州,510642
【中圖分類號】K874【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6)03- -
Private Life: Marriage and Social Gender
——A Case Study of Town Yue in County Jingxi, Guangxi Li Qin
Abstract:The frontier trade development accelerates the urbanization procedure, and the female's social gender changes accordingly. It tries to interpret on the mutual relation between the social gender and private life , under the circumstances of urbanization caused by the frontier trade. It shows that social gender can be constructed and is a process of socialization. The construction is based on social and its'culture, and change as the social is changing. With The marriage form, the standard of choosing spouse, wedding ceremony ect., the new social gender is constructed.
Keywords: social; gender;frontier trade;urbanization
私人生活是“在理想狀態下既不受公眾監視,也不受國家權利干涉的那部分個人生活”,①私人生活具有兩種相互關聯的形式,也就是“家庭的私生活之內又有個人的私生活”,②文本探討的主要對象是婚姻。婚姻是個人事務和個人選擇,但是卻不得不受到所在社會及其文化的規范,包括社會性別,彼此之間存著密切的互動關系。婚姻,是一種個人行為,也是一種社會設置,它是個人的選擇,但是將它置于社會網絡中的時候,它就體現了社會的要求和制約——它是兩個人依照社會所要求的契約關系和程序來組建共同生活,因此,婚姻賦予結婚者的居住形式、地位、角色、性別分工、權利、義務,莫不是體現了社會的塑造和文化的規范。
岳鎮是一個邊陲小鎮,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靖西縣東南部,與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高平省接壤。山間、田間的小路連接著兩國村民的往來,國境兩邊的村民不用通過通關口岸,通過這些羊腸小道就能來往于中國與越南之間,或是探親訪友,或是買賣商品,有些地方,國境兩邊的稻田甚至都連接在一起。岳鎮的主體民族是壯族的布央支系,壯族占總人口的99%以上,和越南北部的壯族支系儂、岱族說著同一種語言,是一個跨境民族。
居住于中越邊境岳鎮的邊民,有著民間貿易的傳統,但是無論是邊民互市、草皮街還是傳統的端午藥市,都是一種民間的自發行為,商品經濟還處于相當的薄弱的地位,其經濟還是一種農業為主的小農經濟,其文化仍帶有濃郁的稻作文化的氣息,1989年,中越邊境貿易全面恢復,國家把岳鎮正式劃為國家二類口岸后,地方政府介入了邊境貿易之中,使之成為政府主導和規劃下的市場經濟行為,政府有意識的把岳鎮發展成為一個以邊境貿易和邊境旅游為主的邊境城鎮,事實上,十多年的邊境貿易的規劃和實施,使得岳鎮已經初具城鎮化勢態——三級油路、沿邊公路的通車、中越邊貿一條街和邊民互市貿易市場的建成、沿邊大會戰、八桂村村通的進入等等基礎設施的相繼完善,為邊境貿易提供了發展的物質基礎,也為岳鎮的城鎮化提供了發展的前提和基礎;與此同時,土地的減少,人口的增多,越來越多的人逐漸脫離了土地,參與了邊境貿易或是與之相關的行業,事實上,由于水稻的種植并不能帶來預期的收入,很多人對土地的種植已經失去了興趣,不少村民還是愿意尋找其他非農的發展機會;而邊境貿易和隨之而來的邊境旅游的興起,廣播電視的輻射,也在逐漸改變著岳鎮當地人的觀念和價值取向。
岳鎮,現代化的邊境貿易發展之后,以及隨著而來的城鎮化過程,對婚姻產生了重要的互動作用。婚姻是社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城鎮化后,社會文化變遷,首當其沖的就是婚姻的變化,婚姻是社會的控制手段,也是個人的選擇,所以社會一旦發生變遷,個人觀念一旦變化,那么婚姻不可避免的也隨之變化;而婚姻作為社會文化的投影和締結人口再生產單位的方式,一旦發生變化,就會對社會性別產生作用,建構和發展出新的社會性別和性別期待。
涉及到婚姻的每一個話題都有非常豐富的社會性別涵義,婚姻中的社會性別并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存在所謂的自然形成的性別關系和性別分工,在傳統農業社會中的岳鎮女性,對婚姻往往采取是服從的態度;恰恰相反的是,隨著岳鎮女性進入公領域,進入了邊境貿易的活動中,她們的話語權和主動權反而加強了,在私領域和公領域都是如此。話語權因性別分工而不同,邊境貿易之中的性別分工,賦予了岳鎮女性更多的話語權和決定權,以此,她們對婚姻的選擇有了更多的自主權和決定權。
岳鎮傳統農業社會中,婚姻不僅僅是屬于夫婦兩人之間的事情,其功能是為了要滿足家庭延續和發展的需要。個人的意愿要服從家庭的整體的福祉;邊境貿易發展之后,非農生產代替了農業生產,生活質素以及資源使用的自主權大為提高,商品經濟的迅速發展,帶來了生活模式的轉變,婚姻選擇,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都具有了更多的自主性。
一、擇偶、愛情與婚姻
首先選取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岳鎮大家庭,通過對其家庭中婚姻故事進行深入描述,去了解婚姻觀念的變遷,并以此闡述婚姻中規定的社會性別變化。
文遠,一家四代人,6口人,母親、文遠夫婦、兒子永香、兒媳慧蕓以及1歲的孫女曉玉。他們一家三代人婚姻及其形式的延續和變化,縮影了岳鎮社會發展和文化變遷中性別關系的變化。
1)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母親的故事
姆現,文遠的母親,1916年生。十八歲時,文遠的父親仁保家里請村子里的媒人上門提親,兩家相隔不遠,彼此都了解雙方的基本情況,通過合八字,下聘禮,還禮,兩人正式定下婚約。在結婚前幾年,仁保家里在幾個重大節日,都會給姆現家里送禮物,姆現和仁保各自還是有自己的社交活動。
婚禮,是在訂婚后四年,姆現23歲時舉行,婚禮之后,姆現留在娘家,這種風俗在當時的靖西縣的壯族地區都很流行,即“不落夫家”。在女子成婚后,即返娘家長住,短則一二年,長則七八年甚至十年,逢年過節或農忙時,才會到夫家暫時住上幾天,待到懷孕生育才到夫家安居。不過,姆現回娘家后三、五天內,仁保家就派一名父母雙全的女孩,她是仁保堂妹,邀請姆現再一次去家里,這一邀請必須在結婚的當月。姆現也帶了自己的小堂妹去做伴,這次姆現只住了一天,跟隨著家婆、和丈夫的姐妹去做農活,第二天,姆現又和小堂妹回到自己家里,和婚前一樣生活、勞動。
這一次邀請后,逢年過節,或農忙時,姆現都會有幾天到仁保家里幫忙,隨便小住一陣子,而仁保也會在逢年過節來岳父家里探望,或者農忙時來幫忙,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四年,姆現27歲生了長子文現,之后,也就正式住在了仁保家里,一直到現在。
2)介紹型婚姻:文遠的故事
文遠,生于1954年,是姆現最小的兒子,1978年,文遠和妻子氏片結婚,氏片和文遠生活在同一個村子、但是不同屯里,一個熱心的鄉親,她和文遠的母親有密切的往來,她把氏片介紹給了文遠。那時,雙方家里都不富裕,所以省去了很多繁文縟節,文遠家里只是送了一些禮金,和豬肉、酒、米花等東西。結婚時,也沒舉行什么儀式,兩家人擺了幾桌酒席就算結了婚,婚后,氏片也沒有在文遠家里住,也是在娘家和婆家之間走動,農忙的時候也要兩邊幫忙,在懷大兒子永香的時候,氏片才常住到了婆家。
文遠和氏片的婚姻,也是媒妁之言,但是得到了個人的肯定,這個時期的婚姻,不管在媒人介紹之前,雙方是否認識,在婚前都是給予了雙方一個了解的機會,媒人的作用主要就是充當了中間人,但是是否最后能締結婚姻,父母也會聽從子女的意愿,個人的自主權有所增加。
3)自主的一代:永香的故事
永香是文遠的大兒子,1980年生,初中文化,2004年與慧蕓結婚,慧蕓也是靖西人,不過娘家離岳鎮有60公里,兩人在廣東東莞認識。慧蕓高中畢業后就外出東莞務工。永香初中畢業后也和老鄉去東莞打工,剛開始時,只能在一個苗圃幫別人種花,后來才有機會進了一家電子廠。永香的同學,和慧蕓在同一間廠,由于她的關系,兩人經常在一起玩,經過兩年相處,2003年兩人確定關系,并且告知家里。兩家人都沒有什么意見,2004年春節,兩人回靖西舉行婚禮。永香和慧蕓的婚禮,在靖西縣城的大酒店舉行,擺了40桌酒席。
婚后,兩人在家里生活了一段時間,2004年5月,永香又離家去了東莞,這次慧蕓留了下來,因為她已經懷孕,2005年1月女兒曉玉出生。曉玉滿月時,剛好是春節,永香回家過春節,隨便探望襁褓中的女兒。過年后,永香再次離開了妻子和女兒,繼續打工生活。
慧蕓在女兒一歲之前,都會留在家里,帶孩子、照顧家務,不過她說,等女兒一歲斷奶以后,就會把曉玉留在家里,給奶奶氏片帶,自己還是會和丈夫一起出去打工的。
文遠一家三代的婚姻締結,和家庭的組成,描繪了岳鎮婚姻、家庭中社會性別的變化過程,體現了私人生活隨著社會變遷的變化,文遠的父母、文遠夫婦,都是生活在農業社會中,他們的擇偶、愛情、婚姻不能不受到其中文化和倫理的規范,在農業社會中,大家庭是社會生產和社會生活的基本單位,個人的私人生活,基于大家庭考慮,選擇什么樣的婚姻是要符合大家庭的倫理道德觀念的,個人的情感因素,往往會被忽略,情感和婚姻,往往是分裂的,婚前岳鎮的青年男女可以通過歌圩、日常交往,建立起情感,但是婚姻的考慮卻要基于家庭生產和再生產的考慮,文遠母親一輩,婚前都有著社會交往的自由,婚姻締結時候自由度卻是有限,文遠一代,容許婚前的交往和了解,有一定的婚姻自主權,但是這一自主權是有范圍限定的。對此,婚姻通過變異的具體形式去調節了這一缺失的不足,“不落夫家”就是對這樣的包辦型和介紹型婚姻的調試。
文遠的兒子一代,他們的愛情與婚姻,發生在邊境貿易發展起來以后,邊境貿易的發展,反而給予了私人生活更多的空間,個人在私人生活中的私事,可以成為自己意愿的行為和表現;不同于農業社會,謀生方式多元化,社會文化多元化,個人的想法更加得到尊重,相對來說,個人的選擇也會因此更有自由度。
二、從女兒到妻子——婚姻中的社會性別分析
婚姻,改變了女性的人生過程和生活空間,實現了身份的轉變,從女兒到妻子,從娘家到婆家,女性因此發生質的轉變,因此,對婚姻的社會性別分析,尤為必要。婚姻,作為一種能動的社會文化,它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而變化,婚姻形式與社會性別,是一種互動變化的過程,這種互動變化,也隨著社會文化的變化而能動的變化。岳鎮的邊境貿易,給予了個人更多的機會,社會性別的期待變得多元化,賦予了婚姻選擇更多的自由。
1)通婚圈的擴展和通婚半徑的擴大
通婚半徑的擴大,是一個明顯的變化。隨著,婚后居住從不落夫家發展到從夫居,通婚圈的擴大,包括嫁入媳婦的通婚半徑的擴大和嫁出女兒通婚半徑的擴大。無論姆現一代的媳婦,還是氏片一代的媳婦,通婚圈還多數限制在本鎮之內,即就在本村或者本鎮的鄰村。在L村P屯中,12位70歲以上的女性中,娘家就在L村的有4人,通婚半徑都在1公里之內,娘家在岳鎮其他村的有8人,通婚圈限于本鎮的約為85%,來自其他鎮的只有2人,而且都是臨近的H鎮。90年代之前,通婚圈大多都沒有突破岳鎮的范圍,在L村P屯,35~45歲之間的媳婦,一共有20人,17人的娘家就在岳鎮,其中,3人娘家就在P屯。
和慧蕓同一代或者略為年長的媳婦,通婚半徑就擴大了許多,慧蕓本人就是從靖西的另一端的T鎮嫁入岳鎮的。與此同時,岳鎮的女兒們,她們通婚圈和這些媳婦一樣,也擴展到了岳鎮以外,有一些嫁得更遠,在從夫居的居住制度之下,通過婚姻,獲得更好的發展機會,遷移到更加富裕的地方,是女性改變命運的一個契機,這是通婚圈擴大的動力之一。
通婚圈擴大的前提,是社交圈的擴展,在邊境貿易發展以后,個人的社交活動范圍無疑比起他們的父輩要大許多,女性的社會交往改變了對家庭關系的依附,成為個人行為,這就為她們自主交往提供了可能性。首先,邊境貿易及其相關行業的非農生產,個人不再束縛于土地之上,他們的活動范圍可以突破鄉土社會的地域限制,事實上,邊境貿易等非農產業的性質,是需要更大的交往范圍;二是,邊境貿易發展之后,對教育的重視,給予了年輕一代過多的受教育機會,教育拓展了他們的社交范圍,年輕一代所受的教育越來越完善,同學是他們社交圈擴展的第一步,讀到初中甚至到縣城讀高中的年輕人,社交圈已經脫離了熟人社會的限制;再次,離開土地束縛的年輕人,到了更加廣闊的天地打工,他們所見到的世面和遇到的人,已經是父輩們望塵莫及的;最后,通訊、交通的越發便利,也進一步促使了年輕一代社交范圍的擴展。有這些前提,岳鎮通婚圈的日益擴大,是不足為奇的。
岳鎮通婚圈擴大的三個典型代表,一是邊境貿易,二是教育機會,三是外出務工。社會交往機會的擴大,是通婚圈擴大的前提,個人觀念、婚姻對女性影響的變化,則促進了通婚圈的擴大。
加拿大的寶森博士在《中國婦女與農村發展——云南祿村六十年的變遷》中認為,較之要求婦女生活在陌生人當中的做法,婚后仍同娘家親屬生活在一起為婦女提供了獲得土地、保護和資歷的優勢。因此,衡量婦女同母方親屬的距離,不管以公里計算,還是根據到她娘家所花的時間,都成為婦女得到社會支持的一項間接衡量指標。3在岳鎮,通婚圈范圍的變化,也與此有關聯。女性嫁入夫家以后,加入的是丈夫為中心的人際關系網絡,血緣關系、地緣關系,是建構傳統岳鎮人際關系網絡的支柱,在一個從夫居的家庭中,無疑,丈夫占據了優勢,落定夫家的女性,只能以丈夫為溝通交點,連接起自己新的交往網絡,而娘家越遠,則婚前的關系網絡的影響越脆弱,這一點制約了女性通婚圈的擴展。但是,隨著岳鎮邊境貿易的發展,城鎮化的進程,血緣關系、地緣關系之外,一些新的關系,如業緣、同學、伙伴諸如此類的關系也成為交織人際關系網絡的經緯,使得一個家庭的人際關系網絡不再是單純的父系血緣網絡,這一點變化使得女性能夠減弱對娘家支持的依賴;多方面信息的流通,基層政府的完善和介入,也使得女性獲得更多的支持;加之邊境貿易發展,賦予的女性更具獨立性的觀念得到支持和實踐,通婚半徑對女性進入夫家生活的影響也越來越小,這也是婚姻圈越來越擴展的一個深層原因。
2)擇偶標準和社會性別偏向
擇偶是一個人的事情,但是婚姻卻是一項社會事項,締結婚姻,總是有一定的目的,或者是經濟聯盟、或者生育、或是情感,或是家庭聯合。既然,擇偶的目的是為了婚姻,那么,擇偶標準受到社會的巨大的制約和影響,是不言而喻的。作為社會成員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種抉擇,擇偶標準及其模式無疑會反映整個社會文化的價值取向。個人的擇偶不僅要受到社會結構的制約,社會還通過巨大的文化傳統、習俗習慣左右人們的擇偶行為,并對違反常規的擇偶形成強大的壓力,不同社會背景之下,不同代際的人,擇偶標準各有偏好,反過來說,個人擇偶標準的變化,也說明了社會和文化的變遷,兩者是相互作用,相互體現的。
在這里,探討岳鎮的擇偶標準變化,一是想從男性擇偶標準的變化,來說明岳鎮的社會、文化對女性的性別期待的變化,這一變化是有著一定社會、經濟、文化甚至政治變遷的背景的;二是想通過女性擇偶標準的變化,來說明影響她們擇偶標準變化的背景原因,特別是女性的性別地位、性別關系的變化,這一變化也是基于一定社會、經濟、文化甚至政治變遷的背景之中的。
擇偶標準是動態的,具有可變性的。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這種動態變化反映在社會歷史的變遷對它的影響上,擇偶標準和擇偶觀念勢必會受到一定社會歷史、文化的指向,使之帶有一定的社會性與時代性。性別觀念也在發生著改變,這一點深刻的影響到了岳鎮青年男女的擇偶標準,并且通過擇偶標準,表明社會、文化對性別特征的偏好,以此,塑造著岳鎮女性的社會性別。
在岳鎮的城鎮化之前,婚姻的締結,父母之命占據了更多的因素,家庭在擇偶過程中有著突出的地位,婚姻不僅是兩個人的事情,更是兩個家庭的事情,因而,在擇偶時,父母的考慮更為重要,更加偏向于家庭、家族的標準,這就是擇偶標準上的“門當戶對”。按照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生育制度》中的看法,婚姻并不是個人的私事,選擇誰與自己終生相伴,也不完全取決于當事人的喜好和意志,而是更多地受家庭制度、社會價值和風俗習慣的制約。④因此,擇偶的標準體現了長輩的希望,長輩的考慮更多的是從家庭發展的角度出發,加上受到農業社會和生產力水平、生活水平的制約,人們首先考慮的是基本的生存、勞動力的增加,以及后代的繁衍和養育等。選擇結婚對象的標準主要是看對方是否能干。
在調查了岳鎮61對夫妻雙方都在45歲以上中老年人的婚姻,勤勞、能干是他們選擇結婚對象標準的首選;其次是身體健康,能夠生育;再次就是孝順長輩。此外,命相好,八字合,家里名聲清白,善良,性格好也是擇偶考慮的主要因素。
對于女性來說,這一時期,社會生產水平普遍不高,女性還需要依附于土地生存,保證溫飽是她們家庭生活的中心,經濟生活則是農業生產為主,男方的家庭經濟情況是她們考慮的一個主要因素,由此延伸的男方的個人技能、身體狀況也在考慮范圍之內;女性的活動領域多限于家庭之中,圍繞著丈夫和家庭進行運轉,沒有自己獨立的經濟基礎,和丈夫家人的關系成為要特別考慮的因素,男方性格、人品以及男方家庭成員的寬容程度都成為考慮的因素。
九十年代,邊境貿易如火如荼發展起來,越來越多的村民卷入了邊境貿易以及相關行業中,包括不少的女性,邊境貿易的發展,改變了女性的社會性別,由此也改變了擇偶標準,二是經濟發展的影響,年輕一代,較以前擁有更多的經濟自主權,農業社會中,生產收入都是集中掌握男性家長手中,而生產多元化發展之后,年輕一代,有了屬于自己的經濟能力,父母、家庭對子女婚姻的決定和影響力越來越弱,婚姻越來越成為子女個人自己的選擇,個人條件成為了選擇結婚對象的現實標準。盡管婚姻越來越基于雙方感情的考慮,但是擇偶的標準,卻依然不得不受到社會以及社會性別偏好的指示,反過來,女性為了使自己擇偶范圍擴大,使婚姻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需要按照通行的擇偶標準去塑造自己,使自己更加符合社會性別的要求。
通過對岳鎮1995~2005年這十年之內結婚的178對夫妻,以及224位1975~1990年之間出生的未婚青年的訪談,可以發現擇偶標準和社會性別之間的互動關系。這178對夫妻絕大多數都是出生于二十一世紀的七十、八十年代之間,屬于自由戀愛的164對,占92.1%。訪談對象最低文化程度是小學文化,最高文化水平是大專。
由于邊境貿易導致岳鎮擇偶標準最大的變化莫過于個人的條件漸漸取代家庭的條件而上升為主要標準,青年一代在擇偶時,較少關注對方的家庭背景而更重視對方的個人素質。門當戶對的家庭條件,在岳鎮青年一代來說,并不是擇偶的必要條件,對于男性來說更是如此。
邊境貿易中的女性,更加體會社會資源的占有對于她們發展的重要性,所以她們希望通過婚姻去得到更多的社會資源,不過,畢竟她們還是把婚姻視為個人事務,主要考慮的還是個人條件,畢竟個人條件也會轉化成為社會資源。
綜合訪談對象的選擇結果分析,可以看出,岳鎮的傳統的擇偶標準與受到社會變遷影響的擇偶標準共存。如擇偶標準強調的老實可靠,善于操勞家務以及身體健康,仍然和他們的父輩一樣受到重視。這是婚姻的基本要求,青年一代仍以穩定、長久作為婚姻的主導,老實可靠不僅代表忠厚、誠實的本色,仍然是一種值得推崇的美德;身體健康則是承擔家庭義務和延續后代的起碼條件,也是夫妻長相守的基礎,加上農村醫療保障體制的不完善,家庭對突如其來的疾病災難防范機制弱,一場大病就有可能帶來一個家庭的貧困和不穩定,因而,身體健康自然成為擇偶時候必須考慮的事情;而善于操勞家務,說明了女性傳統的家庭角色的延續。
與此同時,隨著邊境貿易發展,城鎮化的進程,一些新的擇偶標準也開始受到重視,如有理想,人際關系廣泛,敢于闖、思維開拓等等,這些擇偶標準是與社會、家庭發展相關的,邊境貿易發展起來之后,岳鎮的經濟結構發生了變化,給予了個人和家庭發展的空間,但是對機會的掌握卻因人而異,上述的擇偶標準的出現,正是適應那些新的社會經濟結構發展的性格,也是被證明是善于把握機會的人的特征,所以,也成為了個人擇偶的標準。岳鎮從一個傳統農業社會,向城鎮化發展,社會的流動性越來越大,社會結構更加具有彈性,安居樂業的家庭觀念也遭到了一定沖擊,青年一代開始強調情投意合。
其次,由于外界信息源源不斷的進入岳鎮傳統社會,如村村通工程使得電視普及到了村子,媒介傳播的強勢沖擊,來自城市的批量信息融入了本土觀念之中,外出打工者帶回的外面世界的觀念和印象,也潛移默化的影響了岳鎮青年一代的擇偶標準,特別是對異性的審美觀點。男性受到了大眾媒體的導向,開始偏愛容貌姣好、溫柔賢惠、善解人意等特性的女性,郎才女貌的理想配偶類型也得到接受。在調查的61對45歲以上的夫婦,只有一個丈夫提到了妻子的容貌并以此為驕傲,其他的都沒有考慮到容貌的因素,反而強調的是身體健康、體格結實,沒有殘疾就好。在岳鎮傳統觀念中,女性向來不是弱者,溫柔纖弱也不是男性追求的美感。現在的岳鎮男青年在考慮結婚對象的時候,開始把容貌視為一個因素,而一些對女性的審美觀點,也受到了外界的影響,溫柔、賢惠、身材苗條等形容詞出現在擇偶標準中。這是由于社會生產力的提高,特別是青年一代對土地的依賴性越來越小,娶妻子不再僅僅意味著給家里添加一個強壯勞動力或者生育工具,更加注重情感的因素。
文化程度也開始成為岳鎮青年男女考慮的因素,這一點在老一輩的婚姻中也沒有得到強調,這是由于在岳鎮的農業社會中,生產模式單一不變,生產方式以初級生產為主,文化程度的高低不能給家庭經濟帶來明顯改變,也不能獲得農村生產和生活中不同的社會地位,自然得不到社會和家庭的重視。而現在的岳鎮,文化程度意味著正式脫離農業身份的可能,意味著另一種生活方式,所以能夠讀書出去的人,是得到左鄰右舍的稱贊和羨慕的;就是留在村子的,也會因為有文化,而擁有更多的資源,主要是技術資源,因此文化帶來家庭經濟乃至家庭地位變化都是可能的;而教育程度的不同,對邊境貿易參與程度和參與成效的不同,從一個實證的角度,說明了文化的重要性,所以青年一代的岳鎮人,會更加注重對象的文化程度,男性也是如此,不過相對而言,女性會更男性更加注重這一因素。這一點,受到文化教育越高的越會強調這一點,在高中畢業的訪談對象中,都希望自己的配偶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可以和自己交流。
另外,岳鎮青年女性擇偶中的經濟因素也開始減少,許多女性把有技術、有手藝、有文化、會致富的男青年作為選擇的目標。注重男性的品質,對感情要忠實,給人以安全感,有責任心。經濟因素在女性擇偶中地位的下降與女性經濟上的獨立有關,在邊境貿易等非農產業中的女性,她們的經濟收入是屬于自己的,而不是像農業生產中,她們的收入全部歸屬于自己的家庭,她們依靠自己的才干,收入比以前明顯增加。當然,也有許多女性對男方的經濟條件十分關注,但不再像以前那樣直接表現為對男方經濟條件的現實功利的要求,而轉化為一種潛在的希望與期待。也就是說,即使對方眼前的經濟條件還不是很優越,但只要本人能力強、有一定的發展前景,女方也會接受。不看重對方的家庭條件、職業等“硬件”,更看重的是個人能力這一充滿了可變量的“軟件”,女性在情感領域中自我意識增強。
三、結 論
綜上所述,隨著邊境貿易的發展,是個人對私人生活的掌握,如果說在之前的私人生活還是大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一舉一動,包括自己的情感、婚姻選擇等還是要受到家庭利益、家庭倫理乃至社會規范的影響,那么邊境貿易帶來的是私人生活的“私人化”,個人得到了私人事務的決定權。
婚姻形式,作為一種能動的社會文化,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而不斷變化的。婚姻形式體現出的性別關系,比起社會生產力、生產關系這些經濟關系的發展變化來說,往往具有更大的保守性、循續漸進性和新的適應性。在文化的調試下,還會出現變通性和變異性,然而,婚姻中的性別關系,總是體現出其社會發展和文化意義的。在岳鎮城鎮化過程中,婚姻的形式、擇偶方式、通婚圈、婚禮等等發生了變化,并且通過這樣文化事項的變化,去塑造了社會性別新的期待,特別是婚姻的選擇,描述了一個同一文化背景中的異性眼中理想的性別期待。婚姻是一項社會事項,締結婚姻,總是有一定的目的,或者是經濟聯盟、或者生育、或是情感,或是家庭聯合,擇偶標準受到社會的巨大的制約和影響,是不言而喻的。作為社會成員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種抉擇,擇偶標準及其模式無疑會反映整個社會文化的價值取向。個人的擇偶不僅要受到社會結構的制約,社會還通過巨大的文化傳統、習俗習慣左右人們的擇偶行為,并對違反常規的擇偶形成強大的壓力,不同社會背景之下,不同代際的人,擇偶標準各有偏好,反過來說,個人擇偶標準的變化,也說明了社會和文化的變遷,兩者是相互作用,相互體現的。社會性別和社會文化的互動是很清楚條理的。
注釋:
①閻云翔:《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與親密關系1949-1999》,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P12。
②閻云翔:《私人生活的變革:一個中國村莊里的愛情、家庭與親密關系1949-1999》,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P11。
③寶森:《中國婦女與農村發展——云南祿村六十年的變遷》,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P269。
④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上海:商務印書館,1947年;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重版。P129-132。
〔責任編輯:陳家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