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游覽故宮,從心底里就感覺它哪是一座印象中的普通宮殿,而是一座活脫脫的城中城。幾十米高的紅漆大城墻,在過去的幾百年里讓百姓們望而生畏,讓史學家們好奇窺探,讓后宮的三千粉黛絕望垂淚,讓各地的藩王望眼欲穿。在這氣勢逼人的高大城墻后埋藏了多少人的血淚與悲歡!
穿過城墻,便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到處是金黃的頂,暗紅的墻,復制一般的建筑一座疊著一座,讓人迷失了自我,找不到方向。故宮承載了太多的歷史,多次戰火已使她傷痕累累。想來她布置這樣的迷局,就是為了迷惑那些想打擾她的游人,留下時間好輕輕撫摩自己的傷口,安靜地獨處一隅。所以只是帶著尋樂的心游覽故宮的人便只得其表,只有帶著一顆虔誠的心想要與她促膝長談的人才能走到她的內心深處。
當清兵入關,之后入主故宮時,她便是一個初長成的十六七歲的少女,含苞待放,剛剛建成的王朝雖還有些青澀,但畢竟這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個改朝換代的新起點已經在史冊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剛剛打完勝仗的八旗子弟聚攏在她的懷中,一個個紅光滿面,她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當她的主人成了玄燁,她人生中最為光輝燦爛的康乾盛世開始了。此時她已然成了一位飽讀詩書的少婦,各地名家的書法字畫在此云集,外夷派來使者俯首稱臣。在上海博物館,我們還能一睹她當年的風采。乾隆將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王獻之的《中秋帖》,王旬的《伯遠帖》三幅稀世名作視為珍品收藏于故宮內的一個藏室,并賜名為“三稀堂”,為她添了幾分成熟的雅致。櫥窗里晶瑩剔透的玉碗上,用正楷刻著經文,“細若蚊足,勾畫了了”,青綠得如一弘潭水的玉如意,象征著權力與富貴,無不映照著她鼎盛時期的雍容華貴。
時光飛逝,當她的金鑾殿上簾幕的后面端坐著一個頤指氣使的老婦時,她也將至暮年。歷代君王收集的名人字畫和古玩玉器數不勝數,只是她的內心漸漸地空虛起來,不祥的陰霾時常籠罩在心頭。看著那個老婦身上的華貴綢緞,用金線繡成的精美鳳凰,她的心就開始惶恐不安起來。當八國聯軍用大炮打開城門,一哄而入之時,她并不驚訝。這些粗魯的野獸搶走她的稀世珍寶,蹂躪她的身體時,她只是緘默,默默忍受這她早就預感到的創傷,一忍便是百多年。
風過耳,那是她輕微的嘆息聲。她正在回憶著過去一個王朝的歷史,每一聲歡笑,每一次絕望,每一滴熱血,每一顆眼淚,她都細細地縫在了皇袍里,藏在了妃子的珠花里,串在了大臣的朝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