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背影》,竊以為朱自清是矯揉造作,將原本如此平凡的事寫得這么煽情,總覺得不真實。我那時候從未住過校,父親、母親忙著上班,一般也只過問我的考試成績。父親一天到晚總是在學校里,中午飯也常在外面吃,所以除了在課堂上只有在早晚吃飯時能和父親打個照面。印象最深的是晚餐的桌前,只要我流露出一點兒對菜的不滿或是吃不下去,父親總是說:“這不吃,那不吃,看餓你幾頓怎么樣!”我總是不吭聲,可越是不吭聲,父親便越是發火(特別是他與我談話時)。
還未從中考中回過神來,已步入高中。這才感受到朱自清當年的情景:一個頭戴黑色瓜皮帽的父親,好不容易爬上了月臺,然后蹣跚地走近,彎腰鉆過一個柵欄,矮胖的身體行動極為不便,衣衫沾滿泥土。終于過來了,先是拍一拍身上的灰土,然后對靠窗而坐的兒子莞爾一笑,伸出手來,遞過辛辛苦苦買回來的桔子,最后囑咐了兩句,依舊順著原路回去。
可惜他沒能回頭看看,那兒子早已在父親的背影中淚流滿面。
第一次出遠門,而且是去金華上學。雖不是與朱自清一樣的冬日,卻是在炎炎夏日。父親拎著大包的行李,我在身后跟著。當時,有了一種兒時的感覺:黑壓壓的人群中,找不到父親,我驚恐得像一只受驚的小鳥。忽然一只溫暖的大手出現了,我忙一把將它抓住,可一抬頭,卻是一張陌生的臉……最后,我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緊緊地。可不知怎的,這雙被我緊握了十幾年的手,此時已被我硬生生地掰開,不愿再牽了。從車站到站臺有一段路程要走,加之我的行李多,等到了車站,父親已氣喘吁吁了。
因為怕誤車,就提早來到了站臺。本以為站臺上比候車室通風,會涼快些,可驕陽似火,這兒比悶熱的候車室好不到哪兒去。汗水不斷地從衣服里往外滲,我解開衣領,不耐煩地驅趕著周圍的飛蟲。父親見了,說要給我去買瓶飲料,我點點頭。不一會兒,飲料便買來了,看著父親濕透的衣衫,我不由得一陣心顫。
坐在車上,我在想,如果當時我和朱自清同坐在一列車上,見到窗外買桔子的老人滑稽的類似企鵝的動作,我一定會忍不住偷笑的。只是不知道那種情況下,朱自清會不會忽然站起來,將手中的桔子砸向我,然后將我按住,狠狠地給我兩個大嘴巴。我只知道,要是換成我,絕對會采用這種暴力手段。
列車即將開動。父親望著我,微笑道:“以后,就要靠你自己啦!”我默默地點點頭。
“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父親向我招手,我似乎清楚地看見父親額上被歲月留下的皺痕,不,是我留下的,是兒子給父親留下的。沒有桔子,也沒有爬月臺鉆柵欄,可我的鼻子卻酸酸的。
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和朱自清因為“父親”和出行,在時間和空間上重疊在一起。他的父親已經不在,而我的父親還固執地站在原地,不肯離去。隔著一段距離彼此對望,眼淚奪眶而出。我知道,父親是看著我的,因為從降生的那一天起,我和父親,就不曾分離過。
(指導教師邢旭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