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許多人的眼里,只有成績,其他都不在乎,包括對自己品格的培養。本文給這些人上了生動的一課。
埃尼森先生的電子信
林惠珊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不算好,所以做什么事情都一直努力。所謂天道酬勤,我是信的。
2003年,我到美國快半年了。一直沒有辦法如愿進入當地的音樂學院繼續深造,只好賴在加州做計算機工程師的男友家里,干些零星的家庭教師一類的工作。收入也能支撐生活,不過當初出國的目的絕不止于此,我又怎么能甘心呢?
機會終于被等到了,5月,全美鋼琴大賽,我拿到了第四名,也是華人取得的最好名次。我多年的努力終于看到了回報,因為這次比賽,他們給了我一個在費城音樂學院繼續深造的機會。負責招生的埃尼森先生給我的電子信里說,我們希望我們的學生是擁有“高尚人格”的學生——這句話令人費解。
筆試7月30日,面試8月18日。筆試很順利,考完我就辭去了所有工作。8月14日下午,練了3個小時的琴,有些累了,于是決定休息一會兒。意外的是,一向睡得很沉的我,竟然被熱醒了!我明明記得開了冷氣的呀!開燈,沒反應;開電視,也沒反應。停電了?我拉開窗簾,簡單梳洗了一下,準備出門去看個究竟。
路上是匆匆忙忙的人群,每個人都神色焦灼,難道是“9·11”重演,或是恐怖分子襲擊?上帝??!我一邊畫著十字一邊祈禱:千萬別有任何突如其來的事件……走到附近的社區服務中心門口,我正打算推門進去問問究竟,一個從里面出來的華人男士不由分說地拽著我就往里走,邊走邊說:“何太太你來得正好,我想你一定是來幫忙的,是嗎?到處都停電了,場面太混亂,好多人跌倒受傷,我們正缺幫手……”我定神看看,是隔壁的阿輝,一口的港式普通話。
我剛想擺擺手,可已經被帶入一間臨時病房模樣的房間,到處都是受傷的人,“何太太你負責那邊10個床位,傷得不是很嚴重,你給他們倒倒水,陪著說說話就好?!?/p>
怎么辦呢?貿然離開也不太禮貌,不如應付一下就偷偷溜走好了。這樣想便安下心,耐著性子做起事情來。一邊做,我一邊看表,最多一個小時,我告訴自己。
“何太太。你照顧一下米克先生,他剛剛在地鐵站受傷了,已經做過了緊急救治,他家在23層,暫時只能待在這里。”
“何太太,這是羅賓遜太太,你應該認識的吧,聽說你教過她的女兒。你陪她聊聊吧,她太緊張了,上次她一個親戚在‘9·11’中喪生,說什么她也不肯相信這是普通停電,而且她先生又不在身邊……”
事情慢慢變得不受控制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被送進來,卻看不到誰出去。電力還沒有恢復,小小的社區療養中心已經擁擠不堪。我很想離開,然而往往手頭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另一件事情已經吩咐下來了。任何人都可以命令我,就像我也可以命令任何人一樣,只要是為了救助的目的。
終于,我感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床邊一大束潔白的馬蹄蓮。男友的臉上是溫和的笑容。“你真勇敢,Cheny,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勇敢,你讓我看到了你最美麗的一面?!?/p>
美好的贊揚!可是我聽不進去,我只想回家練琴,我只知道,快要考試了。
8月18日,我從醫院回家之后的第3天,在費城音樂學院的老師面前,我彈錯了一個音節。該死的大停電!該死的社區服務!我其實早該知道,如此大強度的練習,早已令我的身體不堪重負,又哪里經得起14日晚上那一番折騰?是我自己,親手毀掉了美麗前程……
我看到其中一個老師是我認識的,他曾經是全美鋼琴大賽的評委——埃尼森先生,當時他給過我一個極高的分數。我一定令他失望了吧?可是我講不出理由——任何人都可以為自己的失敗找到借口,我不想在才華和道德上遭到雙重的誤解?;蛟S,這真應了幼年的感知:好運氣永遠不會落到我頭上。
于是,回到加州,打算繼續我那平淡如水的家庭教師生活。
兩天后,郵箱里多了兩封來自費城音樂學院的郵件。
第一封的內容是:親愛的Cheny,很高興通知您,您已被費城音樂學院錄取。請在2003年9月15日之前來校報到。
招生辦公室
第二封卻是:親愛的Cheny,你應該已經收到了錄取通知,但是你一定在疑惑,因為上一次面試中你的失常表現。我想說的是,其實本來你早就失去了機會,因為我們臨時取消了本年度華人的錄取名額。然而,我們讀到了有關8月14日加州大停電的報道,你躺在病床上的照片令我們深深震撼。音樂是發自內心的藝術,只有真正高尚的人,才能把音樂的真諦演繹到極致。而你,就是我們一直在尋覓的,擁有嫻熟的技巧,也擁有高尚人格的學生。
你的埃尼森
我第一次為成功之外的東西掩面而泣。我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努力進取,人生便可完美,生命便可無憾,所以我執著追求,從不做任何看不到回報的付出。偏偏一次無可奈何的救助,竟成就了我“高尚”的人格。
(摘自《現代女報》2003年12月16日)
[品評]
拼命地學,忘我地學,目的是進入費城音樂學院深造,然而“我”被錄取不是靠“我”的知識,而是靠“我”的“品格”——一次偶然停電中的無可奈何的“社區服務”。因為學校尋覓的是具有“高尚人格”的學生,只有具備“高尚人格”的人,“才能把音樂的真諦演繹到極致”。其他科學事業不也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