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余華博客,交流至上
“逝者已去,生者猶在。李蘭撒手歸西,走上漫漫陰間路,在茫茫幽靈里尋覓宋凡平消失的氣息,已經不知道兩個兒子在人世間如何漂泊。”這是2006年3月14日余華博客上的首段文字。雖然只是33萬字中的短短5000字,然而這卻是期待了一年之久的讀者們第一次接觸《兄弟》下半部的作品。僅一天時間,此文的閱讀點擊率已逼近3萬,留言也達數千條。接下來的幾天內余華又連續貼了兩篇新作連載,這一做法很快在讀者和網友中掀起了又一波《兄弟》熱潮。網友在小說片段的留言中提到:
“作為一個八十年代的獨生子女,無數次幻想著自己能有一個兄弟的情景,余華先生筆下的異姓兄弟之間的真情,也許正是我們這一代人內心深處所渴望的一種情感,至少引起了我的共鳴.我是用我自己的情感在閱讀《兄弟》,所以經常被其中的情節所打動。”
“在一些細節處理上余華開始力不從心了,有一筆帶過的痕跡,很多東西太理想化了。比如順利有了工作,有了工作然后就有了工資,有了工資就買衣服吃面買眼睛,把這些生活小問題搞定了之后,余華再把筆轉向重點敘述。這太直白了,加點細節在上面也能稍微掩飾一下劇情的單調和乏力”喜愛余華作品的讀者可以在第一時間看到新鮮出爐的余華文章,在第一時間發表自己的看法,有的時候甚至能夠得到余華本人的回答,顯然是幸福的讀者。有網友以原始人做比,“沒想到可以和您這樣接近。原始人圍坐在篝火旁,能講故事的人是他們的生活中心,是他們的精神領袖,講述者的魅力他們可以親切地感受,而網絡時代,我們有了這種方式。”把余華形容為“篝火旁能講故事的那個人”,此語也被余華認為是自己得到的最高評價。
作為第一個在新浪上開博客的作家(2005年9月20日),兩個月內他的博客點擊率超過13萬,其中一篇《一個作家的力量》,一周左右點擊率超過一萬,讀者評論有80多篇。這讓余華覺得十分過癮,他感嘆說:“書能一下賣這么多嗎?”要知道,第一個吃螃蟹的余華,可是在創作《兄弟》下半部的關鍵時期分出精力建博客的。難怪作家陳村會勸說他:“放著《兄弟》的下半部不好好改,弄什么博客呢?博客是好玩的么?網上的所有東西,不更新就敗了,一個小說家,哪有那么多精神常常照顧這東西?”而面對這樣的質疑,對博客頗為著迷的余華這樣解釋他對博客的理解,“我一生沒有寫過日記,也不想把博客寫成私生活,通過新浪這個平臺,和讀者有一些直接的交流,這對一個作家來講是非常重要的。作家是感性的,讀者也是感性的,我想把它做成一個精神上的博客。”
余華除了在“文學隨筆”、“藝術隨筆”、“往事散文”、“域外印象”、“前言和后記”等欄目中貼出一些隨筆之外,還開設了“互動”與“篝火論壇”等欄目,在博客上與讀者進行直接的交流。有人給博客下了三層定義:1.博客是日記。2.博客是媒體。3.博客是人!如余華談到的:“在博客上,我開始學會和陌生人交往。大家互相尊重,這是前提,這樣我們才能坐到天亮,否則日出前就不歡而散。我喜歡博客這樣的地方,單純和睦。”“在這樣一個環境中,博客本身就是余華自我展示的平臺,同時也創建了一個他自己希望擁有的與讀者溝通的渠道,何樂而不為呢?”
因此余華的博客,不論其最初出于什么目的,在現今來看,都可以算作是文學和博客的一場強強合作。作為一個傳統作家,余華更多的看重的是博客作為交流載體的自由性。對于平民百姓而言,多了一個和自己喜歡的作家平等交流的機會。余華在一口氣發了三篇《奧克斯福的威廉·福克納》、《大仲馬的兩部巨著》、西·倫茨的《德語課》后,驚喜地發現很多熱心網友的討論和留言,隨即在博客上開辟了一個欄目:互動,從網友們的討論中選出幾個代表性問題拎出來單獨作答,比如10月8日《互動:對蟲子說》中,從昵稱叫“蟲子”提出的對哈金作品的個人喜好擴展到作家和批評家的區別上來,就此與網友進行交流。除了文學性的交流外,余華也會對關心他的讀者就現狀回答,如10月27日《互動:im9394》中,他坦言,“今天我關閉了手機,覺得自己斷開了和外界的接觸,當然我不會斷開這個博客,我現在需要這個博客來讓自己感到:我還在人間。”
據對諾貝爾獎金獲得者調查發現,他們創造性思維的50%以上得益于學術交流,特別是無拘束的學術交流。亞馬遜前首席科學家韋思岸說,“過去掌握話語權的專家將蛻變為其中發言的一分子,相較以往會形成一個更公平的社會價值格局,它將盡可能地改變人類社會原本信息不對稱的現狀。”科學如此,文學亦有相同之處。中華古語有云,即出自;《詩經·小雅·鶴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由此可見,相互啟迪,開拓思路,是學術交流的重要作用。遺憾的是,我們的作家們很多卻還在閉門造車,即便再多的譴辭造句也很難彌補缺乏交流和社會共鳴的硬傷。
而當博客出現的時候,我們忽然欣喜地發現了一種新的交流方式和平臺,我們不再抱怨現代化的生活和高速節奏讓我們無暇也無處去傾聽和傾訴。或許,發表作品對于作家而言不是大問題,而一般網友寫博或者評論別人的博客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自我的模擬“發表”,哪怕是在圈子里亦可獲得一種滿足,這種滿足進一步催發了文字和性情的張揚,自由精神和自由表達在此一點點彰顯。許多學者形容這種博客傳播的方式為“零進入”門檻,主要就是指博客作為一種媒介,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人人可以接觸的,這也是丹·吉爾默的自媒體概念的含義之一。
有一點是毋庸質疑的,就是作家博客拉近了作家與讀者和社會的距離。普通讀者通過作家博客更親近作家的生活和作品,作家通過讀者留言更了解讀者的想法和意見,無疑,這對于作家的創作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二、新媒介的優勢和商業價值
2002年5月,《新聞周刊》的特稿標題聳人聽聞:《博客將殺死傳統媒體?》。那么,面對傳統媒體的強勢和網絡中各式各樣的論壇的挑戰,究竟是什么讓博客能夠異軍突起呢?基于博客建立起來的交流平臺有何不同之處呢?
和博客相比,傳統媒體的言論管制更嚴,同時受制于政治經濟等多方因素的制約,因此網友們更愿意選擇一種相對更加自由,更加迅捷的方式來傳播和交流自己的思想。正如《華爾街日報》記者佩姬·努南(PeggyNoonan)所說:博客是每周7天,每天24時運轉的言論網站。這種網站以其率真、野性、無保留、富于思想而奇怪的方式提供無拘無束的言論。正是這種自由和寬松的言論環境讓大批網民轉向了博客進行交流。
如果把同樣來自互聯網的論壇(BBS)比作廣場,你可以在這里駐足、觀光、社交,但你不會擁有它,也沒有自己的隱私空間;那么博客則更像一個私家住宅,你不僅擁有它,還可以自由的支配使用它,且不必擔心版主指責你“灌水”。
首先,BBS的意義在于它賦予了“大眾”在互聯網這個公共傳播媒介上一個平等發言的機會。而博客網站則賦予了個人一個信息化的“生活”天地。博客追求的共享性是針對相對穩定和特殊的群體的。
其次,博客雖然也可以和BBS一樣匿名發言,但署名相對固定,信息傳播的責任感相對較強,甚至可以建立長期的信譽,作為獲取個人聲望和商業利益的資源。
從在余華博客上發表的網友發言中不難看出,其中大都是熱衷或者至少是看過并且了解余華作品的讀者,他們中很多有著較高的文學修養,能夠就古今中外的作家作品發表自己的見解,對各種各樣主體的駕馭能力較強,能夠形成有自我個性的言論和觀點。而這樣的交流,這種較為直接,不加掩飾,好惡分明的意見也許正是作家們在現實生活中所聞甚少的,也是最渴望得到的一種交流。這與一些純粹灌水的論壇相比,高下自分。
媒介的變革與文學的發展總是緊密相聯,博客是一種新的媒介,新的媒介總是在不斷的延伸著人類的感覺器官,使人類的感官比例不斷發生變化,文學的發展也總是在尋求和新的媒介形式構建起新的平衡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文學創作的狀況是取決于傳媒的”。也正因為博客對于文學的“垂簾聽政”,使得原本只現身在網絡的文字,最終可以被包裝,被處理成為我們印象中的墨香書籍,甚至成為某些具有商業價值的產物和宣傳利用的手段。
博客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吸引越來越多的知名人士、熱點人物與其“聯姻”,達到互相宣傳的作用。由于博客傳播在廣度和自由度上具有傳統媒體不可比擬的優越性。作為一種宣傳手段,博客成為了很多名人宣傳自我,擴大影響的載體。譬如余華,選擇在沉寂多時又發力作的時候開辟自己的博客,即便其本意并非如此但效果卻是毋庸質疑的,直到《兄弟》下半部問世前夕,他在自己的博客上連載精彩片段,與其說是一饗讀者,不如說是新書預熱。事實上,只要我們對博客的傳播特性稍做分析,就可以發現,博客實際上只是帶著面具的“零距離交流”——任何人,從普通網民到著名作家,都不可避免的戴上面具和人交流,盡管這種交流可能是發自心內的,但是作家們也不能免俗地去關注其對受眾的吸引力,也在考慮著這樣的文字所帶來的效應和影響,而稱博客文學為發自靈魂的聲音,這點也明顯是高估了。潘石屹曾經說過,點擊是萬惡之源。點擊是虛擬的財富,這和納斯達克的紙面財富一樣,沒有意義,卻不能沒有這個“沒有意義”。
當余華、陳染、周國平當三位傳統作家的博客總點擊量只有27萬、14萬和11萬時,年過50的童話大王——光頭鄭淵潔的博客“勃客鄭淵潔”早就超過了100萬的點擊量,將余華、余秋雨、周國平、陳染等同行遠遠地甩在身后。
當余華對世界杯的描述還是那種略顯散漫的照片加上清雅的點評時,鄭淵潔早就與時俱進地即時發表賽后的感受,盡管他一再表示:“我是一個偽球迷”,但是其幽默的文風和犀利的觀點,成為了新浪世界杯博客中耀眼的明星。其在黃健翔“解說門”事件發后第一時間的評論更是達到了70多萬的點擊量。對點擊量的熱切關注,折射出來了博客們追求自己的文字,圖片,聲音,或者就是一個虛擬的自己本身被承認,被崇拜的心理。雖然鄭淵潔也因其博客出位的語言和觀點飽受非議,他形容“博客說是家,其實有點兒像妓院,誰都能進來零距離接觸你。而你又心甘情愿,將你自己展示給大眾看。”而相對于普通博客,這些作家博客,名人博客們更多的考慮的是自己在社會中的認可度,點擊量的地位因此舉重若輕。在眼球經濟的當下,不得不承認,在我們的博客世界中,文字的好壞與否,內容的精彩與否都是由是否文字內容是否時尚,點擊量是否夠高來判斷的。
三、博客文學的大眾狂歡
對于漸漸興起的“博客文學”熱,有人說它正是寬帶孕育出來的大眾文學與平民文學,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大眾狂歡。
文學評論家葛紅兵認為,與傳統文學、網絡文學相比,博客文學在傳播模式和寫作上具有明顯的自我性。綜觀博客傳播如此種種的與眾不同,必須承認的是,博客本身并不是文學的一種也不能成為文學的分支,充其量它只是像書籍、報紙、雜志一樣,是傳播媒介的一種。然而,博客就“忽如一夜春風來”的氣勢,引得“千樹萬樹博客開”的局面已是不爭的事實,而它所帶來的對傳統文學形態的挑戰和文學語言的沖擊也是不容小覷的。“博客文學”這個詞對“文學”的傳統定義是一個挑戰。它的生活化特征、寫實性品格、非教益性傾向、自我記錄和抒發的意味對傳統的文學觀念構成了巨大的沖擊。
現在的博客上大致趨勢就是兩種風格的語言,一種就像余華這樣有深度,有內涵,同時比較傳統的文字;另一種就像鄭淵潔,幽默,風趣,有時又讓人覺得嘩眾取寵,單純地為吸引眼球而特立獨行。雖然前者更加讓人欽佩,可是明顯后者在現今的博客文學中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因此,余華等作家都力圖使自己的博客在文學的高雅性和網絡的通俗性中尋找一個平衡點。如他的一組文章:“世界杯開幕前的德國”,余華對這一特殊時期的柏林的評論也不失為精彩,他說:“我感到在這樣的城市里應該經常說錯些什么,就像在北京一樣,還有在紐約。應該經常說錯些什么,我想這是內心深處的自由。”標志性的照片,點綴上詩意的語言,畫面感和音樂感也許正是打開所有人內心的鑰匙,所謂雅俗共賞的境界也就至此吧。
從某種意義上說,“博客語文”是一種自戀的文學,炫技的文學,一種較少佩戴面具的文學,一種任性撒嬌與率性直陳兼容雜糅的文學。
而博客寫作本身就源于一種內心沖動,是“體驗式寫作”,在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里隨性翱翔,任思維自由馳騁。文章沒有內容限制,沒有字數要求,甚至也沒有質量苛求,只需手指與鍵盤的有機配合便可用文字捕捉自我剎那間的思維跳躍。這種強調感性的社會特質,使越來越多生活在都市里感到“無家可歸感”的現代人找到了自己的“家”,即精神上的平衡、安寧、和諧之所在。
博客為現代人提供了這樣一個精神交流的歸宿,這是博客人心靈寄托的“居所”。當博客恢復了全國人民寫日記的優良傳統后,博客空間成為集時尚、寫作、社會交際、信息分享的一個新舞臺,人們找到了一個以“語文”為底牌的個人性情展銷會。它所仰仗的除了個人的語文修養及感覺外,語文的試驗精神似乎更顯重要。甚至哪怕即興涂鴉、寫流水帳,也是考驗作者語文的想象與天賦——說迷戀酗酒,某博客寫:“喝醉睡覺,喝死埋掉”;說減肥失敗腰圍擴張,某博客寫:“對不起,最近我的腰部缺乏表情”。
相對這種略顯隨意,輕松詼諧,更加強調個性化的文風而言,傳統的行文方式在博客這個載體中受到了挑戰,這也正是為什么很多正兒八經寫文章的博客不那么受歡迎的原因。
四、結 語
博客文學從誕生之日起就注定了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它始終在文學的寧靜和網絡的喧囂中尋找著平衡點。也許在發展之初,文學與博客的結合是格格不入的,這就好像余華早期先鋒文學的作品所展現的,作家和現實的尖銳矛盾,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個人閱歷變化,余華和現實的對立關系獲得了緩解,他開始“要調整和現實的關系”,從現實中發掘更深刻的人性。
博客和文學的關系也正如作家的個人理想和現實的關系,需要不斷的磨合,博客為文學提供了交流的平臺,提供了一個不同于以往媒介的“新自由媒體”,盡管是帶著面具的交流,但我們希望面具底下的面孔是真實善良的;盡管不可避免的沾染了金錢的銅臭,但我們希望這不會玷污到文學本身的純潔;博客和文學正在承受著彼此碰撞彼此適應的坎坷歷練,是繼續高雅還是放下架子取樂大眾,是博客為文學發展推波助瀾還是稱為文學與新媒體融合的滑鐵盧,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