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魚

月光下的蘭朵鎮(zhèn)格外的憂傷。麥田在風(fēng)里嗚咽。央河踩著節(jié)拍汩汩地流淌。一朵朵粉泱泱的荷花，舒展枝葉盛開在央河的兩側(cè)。它們糾纏著水草，曖昧地?fù)u曳。紅色頭顱高傲的聳立著。花莖綿密之處，偶爾會探出一張女孩模糊的臉。她靜靜的浮在水面上。似乎正透過葉縫，張望月下的央河。

美人魚。她是蘭朵鎮(zhèn)人們傳言中的美人魚。

蘭朵鎮(zhèn)的人們曾經(jīng)固執(zhí)的相信，央河上浮游著長發(fā)披掛的美人魚。她白天潛伏在深深的河底。夜深人靜時，浮出水面自由地游弋。傳言深夜的搖櫓人曾遇見過她。她通體銀白，裸身穿越過陰柔的水草。

真的是美人魚嗎?女孩吹西瞪著她漆黑的眼睛，追問蒼老的搖櫓人。搖櫓人捏起濕淋淋的布頭，專注的擦拭一桿滑膩的櫓。他厭煩的甩開女孩逼迫的目光。沒有美人魚，沒有什么美人魚。他說。可是，他們說你看見過美人魚。女孩湊近搖櫓人，她的鼻尖幾乎碰到了他。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搖櫓人憤怒的推開她。醬色的櫓如一尾跳躍的魚，從他手里滑落。女孩慌張地跳了起來，逃出了搖櫓人的小木屋。

怪老頭。女孩憤憤的說。她把手里一朵揉碎的小花扔進(jìn)了路邊的水溝里。

女孩是吹西。蘭朵鎮(zhèn)的吹西。

蘭朵鎮(zhèn)的女孩吹西是個罕見的美人。她的美人地位由她的追崇者和她自己堅強(qiáng)地捍衛(wèi)著。人們依然記得那個可憐的白臉女孩白白。有一天她穿著一件漂亮的花裙子路過蘭朵鎮(zhèn)的街道。她昂著脖子，美麗無比。蘭朵鎮(zhèn)的人們?nèi)滩蛔≠潎@：她比吹西還漂亮，她比吹西還漂亮。這種贊嘆像一陣風(fēng)飄過了美人吹西。黃昏的麥田里，美人吹西按住了白臉女孩白白。她一邊撕扯她的花裙子一邊說，誰敢比我漂亮，誰敢比我漂亮。夜風(fēng)里，人們聽到白臉女孩白白尖利的哭聲。

至此，再沒有人敢質(zhì)疑女孩吹西的美人地位。她蠻橫無禮，可是追崇者絡(luò)繹不絕。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總是揮舞著一把白花花的鐵皮刀，追隨女孩吹西。他說他是美人最忠誠的保鏢。裁縫店的學(xué)徒索，隔三差五偷出黃色青色的布頭，送給女孩吹西縫手帕。人們常常看到憤怒的老裁縫，舉著雞毛撣子在裁縫店的大門口抽打索。讓你偷，讓你偷。他一邊抽打一邊哆嗦著罵。學(xué)徒索痛得哇哇亂叫。而女孩吹西，則晃動著她的新手帕，站在一群看熱鬧的人中間撲撲地笑。

最后一個追崇者，是一個來自遠(yuǎn)方的貨郎。人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個英俊的貨郎。他原本過著自在的流浪生活。可是他愛上了女孩吹西，就決定為她停留。他和他的流浪生活作了個漂亮的了斷。他披著黑色的舊皮衣?lián)粋€油亮的木匣子，徒步穿行在蘭朵鎮(zhèn)荒蕪的麥田里，木橋上和土墻邊。他略顯佝僂的身影如一個幽靈般出沒在蘭朵鎮(zhèn)的每一個角落。他說他是一個貨郎，可是人們從未見他出售任何的物什。木匣子謎一樣的背負(fù)在他瘦削的肩上，可是未見開啟。他晝伏夜出，鬼鬼祟祟。以至于人們對他的貨郎身份產(chǎn)生了切實的懷疑。人們猜測他或者是個拾荒者，流浪漢。他們厭棄著他，遠(yuǎn)遠(yuǎn)的躲避他。后來貨郎隱在木橋下窺視拾級而上的少女的行為，使人們確信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偷窺者。他們?nèi)浩鸲ブ獙⑺?qū)逐。

蘭朵鎮(zhèn)的人們清晰的記得那個驅(qū)逐貨郎的夜晚。無數(shù)的火把染紅了半片蒼涼的天空。人們在熊熊的火光中找到了那個貨郎藏身的橋洞。他們揪出呼呼大睡的貨郎，把他推推搡搡的攥上了木橋。趕走這個偷窺者，趕走這個偷窺者。女人們尖聲叫起來。貨郎從他的舊皮衣里抬起略帶惺忪的臉，茫然地環(huán)視著四周。火光下的木橋亮如白晝，人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觀察貨郎的臉。他們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個骯臟的貨郎原來俊朗無比。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事件的結(jié)尾是英俊的貨郎抽了一下他受涼的鼻子。我是想看女孩吹西，他聳著肩膀無奈地說。我留在這里只是想看女孩吹西，我愛上了她。貨郎說完就撥開人群，走回他的橋洞繼續(xù)呼呼大睡。

貨郎直率的告白行為使他在蘭朵鎮(zhèn)人們的心里從一個骯臟猥瑣的偷窺者蛻變?yōu)橐粋€為愛癡迷的癡情者。他癡情的魅力又因著他俊朗的面孔急劇地升華。而美人吹西作為這場癡戀的女主角，也在一夜之間聲名大噪。

人們開始關(guān)注起這個梳著兩條冗長的麻花辮穿梭于蘭朵鎮(zhèn)各式街道的女孩吹西。他們發(fā)現(xiàn)她確是個罕見的美人。她的面目清秀體態(tài)豐腴，漆黑的眼睛像是要將男人吞噬。她有著年輕女孩所特有的天真，卻又滋長著一股超越她年齡的成熟的魅力。她本來應(yīng)該是個善良的孩子，可是天生的美麗把她寵慣得蠻橫無禮起來。她總是混雜于各式各樣的男孩中間，他們喜歡她取悅她，她也可以做到對他們不聞不問。她甚至無視于英俊的貨郎的告白，這個感動了蘭朵鎮(zhèn)所有女人的告白，女孩吹西卻似乎毫無興趣。人們只是不斷地看到這個漂亮的女孩頻繁出入于老搖櫓人的小木屋。她興致勃勃地進(jìn)去，又滿腹心事地出來。人們無法得知這個漂亮女孩和一個老搖櫓人之間的交談。他們不知道他們?yōu)楹未蛑坏溃皇勤ぺぶ懈杏X到他們之間有著某種隱秘的契合。

這個契合就像貨郎肩上從未開啟的木匣一樣，成為蘭朵鎮(zhèn)人們無法解開的謎團(tuán)。它周身布滿蛛絲蔓延在蘭朵鎮(zhèn)人的眼瞳上，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都能牽動起人們無限的臆想。最后揭開這層臆想迷霧的，是貌不驚人的鐵匠鋪小兒子非非。

那是一個初秋的午后，人們看到女孩吹西拈著一方花手絹跨過搖曳的木橋。她步態(tài)輕盈地向著央河邊的小木屋走去。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舉著把嶄新的鐵皮刀鬼頭鬼腦地跟著。白鐵皮在陽光下閃著霍霍的白光。

女孩在敲開老搖櫓人的板門前回頭張望了一眼，這個時候保鏢非非跳進(jìn)了路邊的水溝里，他順利的躲開了女孩的目光。女孩只看到身后一片洶涌的麥浪。她笑笑，推開板門隱了進(jìn)去。

保鏢非非看到女孩神秘一笑，消失在板門前。他爬出水溝，躡手躡腳的向著小木屋逼近。木屋窗門緊閉，保鏢非非無從深入。后來他在板門上尋到了一條微小的縫隙。他把耳朵貼上去，女孩的聲音像蜜蜂一樣嚶嚶嗡嗡的傳來。保鏢非非聽不清楚，他舉起他的鐵皮刀試圖把縫隙撬開一點。這個時候，他聽到了女孩尖利的叫聲。美人魚！！他聽到女孩叫著。然后門被撞開，女孩吹西惱怒地沖了出來。

保鏢非非舉著白刀在后面追趕。這回女孩吹西發(fā)現(xiàn)了他。

黃昏的央河邊，女孩吹西垂著腦袋踢開一塊干燥的泥巴。這里真的沒有美人魚嗎?女孩伸出一只潔白的手指，指著瀲滟的央河水，質(zhì)問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

非非唯唯諾諾的看著女孩。猶豫了半晌，他說，傳言是有的。

傳言，你說傳言?女孩瞪大了她美麗的眼睛，逼視著可憐的保鏢非非。

唔，我想，我想可能是有的。非非看著他沉迷的女孩，言不由衷的嘟噥著。

連你也不相信美人魚。女孩輕蔑的哼了一聲。我一定會找到美人魚的。你們等著瞧吧，等著瞧吧!她把手里的絹子甩進(jìn)央河里，丟下男孩氣沖沖地走掉了。

保鏢非非茫然的站在原地，她看到女孩迅速的消失在麥浪里，她丟下的絹子在河水里旋了幾圈，然后像一條翻肚的魚一樣沉了下去。

人們后來把女孩吹西和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之間這場毫無生氣的交談風(fēng)傳為一次親密的幽會。據(jù)途經(jīng)的捕魚人描述，他們看到女孩吹西和非非神情曖昧地站在河邊，似乎他們正在情話綿綿。

美人，是美人。鐵匠鋪的小兒子在稱贊吹西是美人。捕魚人繪聲繪色地向著路人說。

他的話飛進(jìn)了正在巡邏的保鏢非非的耳朵。保鏢非非不明究里地跳進(jìn)人群，美人魚，我們在說美人魚。他晃著刀無端急切地糾正道。

至此，女孩吹西和老搖櫓人之間的秘密美人魚被意外地揭露了。原來是美人魚。人們喪氣地說。那個他們原本以為高深莫測的隱秘契合不過是美人魚過氣的傳言。人們對此失望不已，并且開始怪罪起那個斷送他們臆想的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多么無聊的孩子啊，竟然去偷聽別人說話。他們不無鄙夷地說。

一樁桃色緋聞就此因著這個無聊孩子嘎然而止。

而美人魚作為這樁緋聞唯一的后續(xù)，無可厚非的成為了蘭朵鎮(zhèn)人們?nèi)碌脑掝}。人們開始習(xí)慣用探詢的目光注視美人吹西。他們的眼睛黏在美人不斷變換的塔夫綢裙子上飄到東，又飄到西。飄到后來他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美人搖曳的背影竟然與美人魚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相像。

于是終于有人走上前去，叫住踽踽而行的美人吹西。你相信美人魚的傳言嗎?他問。美人輕盈的轉(zhuǎn)過身來，人們聽到她小巧的鼻子哼了一聲。她說，傳言，你說傳言?她美麗的眼瞳莫名的擴(kuò)張開來。如同一團(tuán)仇視的火焰，吞噬了來人。

人們最后看到美人扔下她的花手絹，狠狠的跺了幾腳。她說，我一定會找到美人魚的。你們等著瞧吧，等著瞧吧!說完她就消失在了蘭朵鎮(zhèn)錯亂的街道里。

人們看著女孩消逝的背影，驟然間想起了多年前的牧鵝女惠子。這個居住在央河對面的養(yǎng)鵝人的女兒惠子，也曾瞪著她漆黑的眼瞳仇視蘭朵鎮(zhèn)的人們。她擒住那些鳧水偷鵝的壞孩子，把他們拴在腥臭的鵝欄上。她揪住他們的耳朵狠狠地說，讓你們偷，讓你們偷!就像美人吹西跺著她的手絹說，等著瞧吧，等著瞧吧!她們憤怒的神情簡直如出一轍。

多年前的牧鵝女惠子，也曾是蘭朵鎮(zhèn)人傾情關(guān)注的美人。當(dāng)她束著白裙搖一枝鵝桿徜徉在央河畔的時候，無數(shù)的蘭朵鎮(zhèn)男人躲在麥浪里偷窺她俊逸的身姿。如果陽光足夠明媚，惠子還會解下她略帶鵝臊味的白裙，跳進(jìn)水里愉快地游會兒泳。波光閃耀里，人們看到水中的惠子通體銀白，裸身穿越過擁擠的鵝群。她的姿態(tài)悠游如一條鳧水的美人魚。

多年之后，人們看到美人吹西跺著她的花手絹說，你們等著瞧吧，等著瞧吧!她漆黑的眼睛憤怒地睜開。人們發(fā)現(xiàn)她和多年前的美人惠子有著無法言說的相似。她們憤怒，她們美麗。她們同樣擁有一群盲目的追崇者愿意為了她們而廝打。

人們聽到學(xué)徒索的叫聲是在黃昏漸進(jìn)的暮靄時分。那時他們正掇著只小板凳坐在臨街的門檻前話家常。突然，棉花地里傳來了學(xué)徒索凄厲的叫聲。如同臨死前的悲鳴，呀一聲劃破了靜謐的天空。

人們趕到棉花地的時候，看到學(xué)徒索詭異地倒在地上。他額角發(fā)黑，汩汩地冒著血泡。而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癱軟著跪坐在一邊。他渾身沾滿黝黑的泥漿，散發(fā)出一股難聞的惡臭。當(dāng)人們抬起失血昏迷的學(xué)徒索的時候，索突然睜大了眼睛，朝天空大叫了一聲。他叫吹西吹西，然后又昏迷著倒下。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然的笑聲。

據(jù)始終清醒的鐵匠鋪小兒子非非回憶，這場斗毆起源于學(xué)徒索不明究里的挑釁。他說他經(jīng)過棉花地的時候，索躲在茂密的棉鈴后面偷襲了他。他把我推進(jìn)了干糞堆，非非叫嚷著。他趁我不備把我推進(jìn)干糞堆，他害我塞了滿嘴的糞呢。保鏢非非張開他臭烘烘的嘴巴，湊過去給眾人看。眾人哄笑著把他推開了。

他害你吃糞你就用鐵皮刀砍他啊?有人說。

我沒有砍他，我只是想嚇嚇?biāo)７欠堑椭^說，他說吹西是他的，還說不準(zhǔn)我和吹西說話，我急了，就拿刀想嚇嚇?biāo)７欠浅榱讼卤亲樱呀?jīng)快要哭出來了。誰叫他把頭湊上來的，誰叫他自己湊上來的。都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寒冷的夜風(fēng)中，人們看到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一邊抽搭著一邊叫嚷，他沾滿干糞的長衫在風(fēng)里撲撲地扇動。

幾天后，人們看到清醒后的學(xué)徒索陰著臉站在裁縫店的柜臺后。他的頭上纏了圈滑稽的白布，裝模作樣地在裁幾塊布料。時不時的還朝柜臺外的街道上張望幾眼。后來他看到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提著刀若無其事的從裁縫店的大門口經(jīng)過。學(xué)徒索追了出去，他用手里的劃粉瞄準(zhǔn)非非的腦袋狠狠地擲了出去。讓你砍!他跺著腳罵。突然遭襲的非非聽到罵聲頭也不回的跑起來。

誰還敢和我搶吹西!學(xué)徒索對著非非逃竄的背影惡狠狠地罵道，我看誰還敢和我搶吹西!

那一年秋天的蘭朵鎮(zhèn)，人們經(jīng)常看到裁縫店門口破口大罵的學(xué)徒索。他頭頂白布，腳下積了一堆砸碎的劃粉。而不遠(yuǎn)處的街道上，必定是抱頭鼠竄的保鏢非非。他提著一把刀，在人群里茫然地掠過。如果不是年邁的老裁縫終于忍無可忍，人們相信這場罵戰(zhàn)終會不絕于耳。然而，善良的老裁縫始終是聽不下去了。他邁著方步踱出柜臺，揪住學(xué)徒索的耳朵把他拖了進(jìn)去。盡在這丟人現(xiàn)眼!他說。說完他把裁縫店的大門砰的一聲砸上了。

碰巧的是，老裁縫在砸門的瞬間正好看到美人吹西搖著她的腰肢經(jīng)過了。她的手里甩了塊花手絹。從花色判斷，這塊布又是出自老裁縫的裁縫店。老裁縫氣得渾身發(fā)抖，他掀開大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狐貍精!他罵。你這個勾了索魂魄的狐貍精!老裁縫罵完又把門砰的一聲砸上了。留下一臉茫然的美人呆呆的望著裁縫店的大門出神。

蘭朵鎮(zhèn)的人們曾一度認(rèn)為美人吹西的縱水事件是源于老裁縫那次氣急敗壞的辱罵。以至于之后很長一段的時間里，蘭朵鎮(zhèn)那群終日游蕩的男孩們都把老裁縫視為最大的仇敵。而裁縫店臨街的那扇窗戶也曾無數(shù)次被蘭朵鎮(zhèn)街上來歷不明的石子砸碎。

直至躺在船板上的美人吐出一口渾濁的污水，用滿懷輕蔑的目光環(huán)視著眾人說，我只是到河底去看看美人魚。老裁縫的冤屈才得以洗凈。然而男孩們的仇恨卻并沒有冰釋。他們?nèi)匀辉宜拇皯簦诒车乩锪R他老死人。他們說他傷害了他們追崇的美人吹西。

然而美人吹西的縱水事件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匪夷所思的。在那個芬芳溫潤的秋日早晨，麥田里的收割者看到美人吹西提著她的花裙子一蹦一跳的走過了松軟的田埂。她步履輕快，向著不遠(yuǎn)處的央河走去。清晨的央河水汽彌漫，人們看到美人拂蕩著水汽久久地徜徉。她長發(fā)輕揚(yáng)步態(tài)俊逸，宛若置身于飄渺的仙境。收割者們看得飄飄欲仙。

正當(dāng)人們飄的不知身在何處之時，他們的美人停下腳步，對著河底沉沉的嘆了口氣。她確實是嘆了口氣。然后張開雙手，面朝央河縱身躍了下去。砰——。人們聽到劇烈的砰——。他們從仙境里恍然地跌落。

當(dāng)收割者們?nèi)酉络牭囤s到河邊的時候，美人吹西已經(jīng)被打撈上了捕魚人的漁舟。她四仰八叉的躺在船板上，臉色蒼白，表情茫然，十根手指奇異地支開了。人們手忙腳亂的按壓她的腹部，可是美人緊閉的嘴巴里吐不出半口水。這副模樣，像極了當(dāng)年的溺死者惠子：

人們清晰地記得那個通習(xí)水性的美人惠子躺在船板上頹然死去的情景。那時的人們，也曾費(fèi)盡心力地按壓過她那高高鼓起的腹部。按到乏力，按到眼花。按到最后的最后人們才明白，美人的腹部永遠(yuǎn)不可能癟下。因為，里面藏了一個不明不白的死孩子。

關(guān)于惠子腹中的孩子，人們曾有過種種雜亂的猜測。有人說它來自麥浪中的某個追崇者，他們猜測他們之間曾發(fā)生過美妙的愛情。也有人說它來自惠子蒼老的父親，那個精力充沛的養(yǎng)鵝人，他們猜測他在某個烏黑的夜晚侵犯了他美麗的女兒。最后一個說法也是最為陰森詭異的，人們說惠子的孩子來自河底的水鬼，他們曾親眼看到水中裸身的惠子趁著夜色和水鬼進(jìn)行掩人耳目的交合。

然而猜測，始終只是猜測。當(dāng)彌漫在猜測周遭的濃霧散盡的時候，人們看到美人惠子面目浮腫地躺在船板上。她張大了嘴巴，頹然地死去。而那個來歷不明的死孩子，也因著美人的死去而變成一個永久的謎。多年前的蘭朵鎮(zhèn)人，一致認(rèn)為美人的死亡源于她腹中的孩子。他們說是這個孩子，在惠子穿越鵝群的時候，把她拖向了央河的河底。央河畔的美人就此香銷玉隕。

多年之后，人們再次跪倒在捕魚人的船板上，按壓如今的美人吹西。他們的心情無比地忐忑，手臂莫名地抽搐著。然而美人吹西終于下意識地張開嘴，張開嘴，吐出了一口口渾濁的污水。她脹大的肚子驟然癟了下去。我只是到河底去看看美人魚。她說。她用滿懷輕蔑的目光環(huán)視著眾人。然后她爬起來，提著濕透的裙子不慌不忙地走掉了。

關(guān)于美人吹西的縱水事件，曾留下一連串拖沓繁冗的后續(xù)可供人們玩味。譬如說鐵匠鋪的小兒子非非如何跳下央河大哭大叫，而彼時美人吹西已經(jīng)躺上了捕魚人的船板。又譬如足不出戶的老搖櫓人如何站在人群中冷冷地觀望，并在美人離去時發(fā)出怪異的笑聲。再譬如仙逝多年的牧鵝人如何站在捕魚人的船頭，凝視昏迷中的美人吹西。

然而貫穿所有雜七雜八的離奇軼事，最讓蘭朵鎮(zhèn)人唏噓不已的莫過于美人吹西和貨郎之間隱秘戀情的意外曝光。

一切都要?dú)w罪于那個沒頭沒腦的小面人。那個充滿玄疑的小面人。人們看到它靜靜地躺在美人離去的船板上，俯身向下，散發(fā)著一股奇異的白光。似乎是出于某種掩人耳目的動機(jī)，人們在撿起它的時候，小面人的腦袋準(zhǔn)確無誤的落入了河中。它成功的逃離了蘭朵鎮(zhèn)人刺探的目光。可是盡管如此，聰明的蘭朵鎮(zhèn)人還是很快的辨識出了小面人的身份。

那是貨郎!有人尖聲尖氣的叫道。

吹西接受貨郎的信物了!人們說。

人們猶然記得貨郎那只被砸爛的木匣。在那個驅(qū)逐貨郎的夜晚，蘭朵鎮(zhèn)的男人粗暴的奪下了貨郎肩上的木匣。他們盲目地捶打它，想要破解出它私藏的秘密。可是堅忍的木匣巍然不動，它在百般捶打中散發(fā)著一層冷冷的青光。男人們憤怒了，他們高高地舉起它，把它砸爛在橋頭的巨石上。木匣碎裂的瞬間，人們清晰地聽到了木匣的哭泣。是的，木匣哭泣了。如一聲最凄涼的悲鳴，劃過了蘭朵鎮(zhèn)人鈍重的耳膜。

很久以后，當(dāng)蘭朵鎮(zhèn)人回憶起這場哭泣。他們懷疑它是否真實存在過，或者只是一種滿懷祭奠的臆想。可是，不斷疼痛的耳膜提醒著他們，木匣真的哭泣過。如同任何一個遭受欺凌的生靈，木匣在它幾近摧毀的瞬間，爆發(fā)出了最凄涼的哭泣。

哭泣的木匣沉重的打在嶙峋的巨石上，碎裂成片。從那已然碎裂的肢體中，滾出一攤彩色面泥和一個長腿的小面人。貨郎撥開人群撿起了面人，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目光凝視著它。然后，他擰了下鼻頭，把面人舉向天空。他說，要是吹西喜歡我，就把它拿走吧。

英俊的貨郎把面人舉向天空，他說，要是吹西喜歡我，就把它拿走吧。夜風(fēng)狂亂地吹來，掀動貨郎亂蓬蓬的長發(fā)。人們看到人群中的美人吹西，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凝視著貨郎。然后她驀然轉(zhuǎn)過身，掩住臉倉皇地跑走了。

人們曾一度認(rèn)為，美人吹西的倉皇逃離深深傷害了貨郎。他們很多次都看到示愛失敗的貨郎蜷身縮坐于木橋上，一臉茫然的望向蒼青的天空。他的眼神空洞，神情恍惚，處處預(yù)示著某種傷痕在顯痛。那時的貨郎，曾以悲情男人的角色打動過無數(shù)的蘭朵鎮(zhèn)少女。然而此刻，人們看到那個被貨郎視為信物的面人，赫然呈現(xiàn)在美人離去后的船板上。人們隱隱的感覺到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戀情。

他們躲避著眾人在戀愛。人們說。

于是終于有人想起，當(dāng)他們途經(jīng)貨郎藏身的木橋時，曾聽到過女孩子竊竊的笑聲。那時的他們只以為是某個傾情的少女，正伏在橋下偷偷的窺視貨郎。原來是吹西。人們現(xiàn)在恍然大悟。而那群慣于刺探吹西行蹤的男孩們，也終于發(fā)現(xiàn)，他們的美人已不再流連于老搖櫓人的小木屋。她開始無端逡巡于一小片冗雜的蘆花。而那片蘆花，離貨郎的木橋僅僅是幾步之遙。

吹西和貨郎戀愛了。人們揚(yáng)聲叫起來。那段縈繞在眾人心頭，醞釀已久欲說還休的戀情終于在人們不懈的追索中泄漏了端倪。而聞名于蘭朵鎮(zhèn)的“西郎戀”也從這一刻開始浮出了水面。

關(guān)于“西郎戀”的種種，曾一度成為蘭朵鎮(zhèn)人全情關(guān)注的焦點。善良而好管閑事的蘭朵鎮(zhèn)人，用他們銳利無比的目光織就出一張浩淼的網(wǎng)，牢牢的覆蓋住了“西郎戀”的主角。

透過這張光網(wǎng)浮動的暈圈，人們看到“西郎戀”的男女主角神色坦然地斜倚在木橋的圍欄上。他們指指點點，在看橋下一長串飄搖而過的水葫蘆。一個，兩個……。他們看到美人吹西扳著她的手指頭數(shù)。一個，兩個……。他們看到英俊的貨郎漸次撫過美人的手指。這幅畫面，深深刻在了蘭朵鎮(zhèn)人渾濁的眼膜上，成為了“西郎戀”無可逃脫的佐證。而另一方面，它也作為“西郎戀”最為浪漫的時光，鐫刻在了蘭朵鎮(zhèn)人雜亂的回憶里。而情侶們雙雙細(xì)數(shù)水葫蘆的游戲，也在當(dāng)時的蘭朵鎮(zhèn)風(fēng)靡一時。熱戀中的男女們競相模仿著“西郎戀”，步上木橋，面對河底指指點點。

整個蘭朵鎮(zhèn)都充滿了戀愛的氣息。

那時的蘭朵鎮(zhèn)，彌漫在一股貌似平和的溫潤里。戀愛的風(fēng)吹拂過央河，麥田，以及蘭朵鎮(zhèn)一條條錯亂的街道。人們恍恍然地沉浸其中，他們閉上眼睛開始無比矯情地假寐起來。然而，鼾聲尚未響起，這場假惺惺的睡眠就被一場大火無情的阻斷了。

大火發(fā)生在眾所周知的木橋。那座貨郎藏身的破爛木橋，此時已被熱戀中的男女奉為情人橋。人們看到白天的情人橋曾發(fā)生過一樁小小的紛爭。兩對情侶為爭奪橋中央的圍欄發(fā)生了爭執(zhí)。他們互不相讓，扭成一團(tuán)。最后被途經(jīng)的收割者們費(fèi)力地拉開了。然后，夜晚到來，情侶散盡。安靜的情人橋卻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那是蘭朵鎮(zhèn)人至今不愿提及的烈火。那場烈火夢魘一般，灼灼地映照出了蘭朵鎮(zhèn)人怯懦的臉。人們猶然記得火光沖天中的情人橋，曾燃起前所未有的激情，沖向一望無垠的天幕。伴隨著巨大的崩裂聲，和種種張牙舞爪的詭異焰火。它像一個急于泄憤的男人，揮霍了所有的激情，顯露出一張怪異的臉。而站在這張臉下面的，是無數(shù)個茫然的蘭朵鎮(zhèn)人。他們手提一桶央河水，面對瘋狂燃燒的情人橋，惶恐的退后了。

那是蘭朵鎮(zhèn)人最初的怯懦。盡管他們不愿承認(rèn)，并且對此諱莫如深。可是怯懦已如種子般深深埋進(jìn)了他們的心里。從此成為蘭朵鎮(zhèn)人不可觸碰的殤。所以他們不愿提及，也不去追究那個縱了火的兇手。盡管很多人都曾看到裁縫店的學(xué)徒索，拎著一只黑漆漆的油桶穿梭在夜色里。可是，算了吧，就算了吧。人們再不愿意回憶起那場烈火。他們寧愿相信那一刻的情人橋失了心，發(fā)了瘋。

而作為整場縱火事件的受害者，人們看到匆匆趕至的貨郎只是咂了下嘴，以此來祭奠他已喪失的家園。然后他轉(zhuǎn)過頭，對著人群中的美人吹西無比粲然地一笑。他聳著肩膀，似乎在慶幸自己并沒有置身于烈火中的橋洞。而充滿惶惑的情人橋縱火事件，也隨著貨郎這無關(guān)乎是非的粲然一笑，而宣告終結(jié)。

那一刻，人們并沒有覺察到貨郎的憂患。他們記取了他的笑，而忽視了他那始終緊鎖的眉頭。直到最后的最后，當(dāng)貨郎離開蘭朵鎮(zhèn)，當(dāng)他們的美人追隨其后，茫然的蘭朵鎮(zhèn)人才終于明白，那場蓄意謀害的大火是導(dǎo)致他們離去的最終的原因。人們依然記得貨郎離去前那悲傷的神色。他站在高高的土丘上，回頭俯瞰整個蘭朵鎮(zhèn)，他的眼神透露著憂傷，欲蓋彌彰。人們不知道那一刻，他在留戀著什么。他們只是看到貨郎對著天空徒然地畫了個圈，然后他跳下土丘，對著等待他的美人吹西說，我要走了。

他說我要走了，離開蘭朵鎮(zhèn)。他的表情在那一刻無比凝重。美人吹西茫然地看著他。她說，你要去哪里。人們看到貨郎對著央河指了一下，他說，央河的上游。他把手插進(jìn)皮衣的口袋里。你知道央河很長很長，除了蘭朵鎮(zhèn)，央河邊還有很多其他的鎮(zhèn)子，它們在央河的上游。我想我總能找到一個合適的鎮(zhèn)子，然后住下。他抖抖索索地說完這些話。接著頓了一下，他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美人吹西始終垂著她的頭，她嘟噥著說著可是，可是……看起來非常的憂心忡忡。最后她抽了下鼻子，終于說，可是我還沒有找到美人魚。

人們看到貨郎的眼神頓然黯淡起來。美人魚?他說。他笑了一下。然后他裹緊破舊的黑皮衣，轉(zhuǎn)過身朝著央河大步走去。

那是英俊的貨郎留給蘭朵鎮(zhèn)的最后的形象。他裹緊皮衣朝著央河大步前行，穿行的風(fēng)揚(yáng)起他那略顯臟亂的頭發(fā)。他遺失了木匣，趿一雙拖鞋徒步前行。人們從他不斷起落的腳步中，隱約窺見他那光裸的腳后跟，伴著風(fēng)，伴著蘭朵鎮(zhèn)長年濕潤的泥土地，漸行漸遠(yuǎn)。最后，終于消失在蘭朵鎮(zhèn)一層高比一層的麥浪中。只留下悲傷的美人吹西，對著風(fēng)長久地靜默著。

很多人都說那一刻的美人是在哭泣。她的愛人走了，她應(yīng)當(dāng)哭泣。以此來詮釋出愛情的完滿。所以當(dāng)他們看到美人面朝貨郎離去的方向，長長久久地靜默著的時候，人們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這時候的美人定然在悄聲哭泣。她無比哀傷，堅強(qiáng)地忍受著痛楚。然而，愛情的結(jié)局往往是平淡無奇的。人們最后看到的只是美人吹西若無其事的轉(zhuǎn)過頭，她甩了下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朝著蘭朵鎮(zhèn)繁忙的街道走來。

美人吹西最后一次敲開老搖櫓人的小木屋，是在貨郎離去后的那個傍晚。那個時候蘭朵鎮(zhèn)的人們正在咀嚼香甜的糯米粥，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匆忙行走于夜色中的女孩。

女孩輕巧地越過了兩條水溝和一道柵欄，停駐在老搖櫓人的木屋前。她貓著身子輕輕叩擊厚重的板門。一下，兩下……。后來她發(fā)現(xiàn)門其實是虛掩著的，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鉆了進(jìn)去。女孩在鉆門而人的時候憋見了老搖櫓人憤怒的目光。他從一大堆黝黑的櫓中抬起他那張蒼老的臉。誰叫你進(jìn)來的!他對著女孩吼。女孩下意識的退了一步。但她仍然保持著鎮(zhèn)定。我敲門，你沒有聽見。她走到搖櫓人對面的一把椅子邊，徑自坐了下來。

你知道，我是為了美人魚。女孩說，我就要走了，你得告訴我美人魚的事。她瞪著她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搖櫓人。搖櫓人只顧擺弄著他那幾桿滑膩膩的櫓，并不搭理女孩。女孩被他冷淡的態(tài)度惹惱了。美人魚!告訴我美人魚!女孩幾乎叫起來。搖櫓人摔下手中的櫓，一把抓住了女孩細(xì)長的胳膊。沒有美人魚!我說過沒有美人魚!他把女孩拖到門邊，試圖把她扔出去。女孩抱住了他粗壯的手臂，一邊掙扎一邊傷心地哭起來。他們說你看見過美人魚，所有人都說你看見過美人魚的。她一邊抽泣一邊說，身體牢牢的伏在搖櫓人的手臂上。

搖櫓人憤怒的手臂頹然松弛下來，它被女孩柔軟的身體黏膩地包住了。昏黃的燈光下，老搖櫓人審視著手上這個年輕的女孩，他覺得有一股濕嗒嗒的欲望，在沿著他的手臂爬行。他抬起他的另一只手，撫摸女孩散亂的頭發(fā)。他說，你來，你來。你乖乖聽話，我這就告訴你了。

來，來。他說。他近乎哄騙地把女孩引上了他骯臟的木床。

老搖櫓人醒來的時候，女孩已經(jīng)離開了。留下幾根長長的頭發(fā)，散落在他的枕頭上。搖櫓人撿起頭發(fā)，眼睛迷迷的看著它們，仿佛看見丁女孩潔白翻涌的身體。她是如此年輕，使他恍人夢境。他想起他從前那個美麗矍鑠的情人惠子。沒錯，牧鵝女惠子。他們也曾無比激越地翻騰在這張木床上。那時候他是多么迷戀這個央河對面的美麗少女。他唆使她夜夜泅渡，來與他私會。他每夜必做的事是掌燈獨(dú)坐于狹小的窗戶前，遙望那個央河里為他泅渡的美麗少女。當(dāng)她濕著頭發(fā)敲開他的板門時，他總是由衷地?fù)肀Ｋ踔翞榱搜陲椝那槿耍幵斐隽嗣廊唆~這個荒謬的傳言。他費(fèi)盡心力的讓人們相信了，那個深夜泅泳的少女是一條神秘的美人魚。他幫助他的情人順利逃脫了所有的嫌疑，然后他們相會，多么完滿。

可是，令他傷心的是，他的情人在她的最后一次泅渡中沉入了河底。那一夜他守候的燭火明了又滅，滅了又明，始終沒有守到情人的到來。他的情人，帶著他的孩子，被這條央河永遠(yuǎn)地覆滅了。

老搖櫓人想到這里，眼睛驀然間濕潤起來。他抬起布滿皺紋的手背，胡亂地擦了擦。他隱約想起昨晚的女孩，他似乎打了她。那時候他正要親吻她，她卻別過她的臉喊著美人魚，美人魚。他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把她壓倒在他蠻橫的身體下。

唔，女孩，女孩。他驟然憐憫起她來。我是有罪的。他說。他想下一次等女孩來的時候，他就把美人魚的事情告訴她。告訴她這只是個謊言，一個掩蓋他罪行的謊言。并不值得她苦苦地迷戀。我一定要告訴她。老搖櫓人自言自語的說。他這么說的時候，并不知道女孩已經(jīng)離去了。

女孩吹西在等到老搖櫓人熟睡后逃離了小木屋。她從窗戶里爬出去，跳落地面的時候，裙子被一枚小釘子剮破了。嘶啦一聲，女孩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頭看。搖櫓人并沒有被吵醒，她松了口氣，扯著裙子瘋狂地跑起來。跑到她確信搖櫓人再也抓不到她的時候，女孩回過頭，對著小木屋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老渾蛋!她罵。然后她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跑起來。她想她要跑快一點，要不然就追不上貨郎了。

黎明到來之前，女孩吹西收拾好她的包裹離開了蘭朵鎮(zhèn)。她沒有告別任何人，就這樣沉默著離開了。早起的人們曾看到她跳躍著朝著央河的上游前行。

她去尋找貨郎了。他們說。

你知道央河很長很長，除了蘭朵鎮(zhèn)，央河邊還有很多其他的鎮(zhèn)子，它們在央河的上游。我想我總能找到一個合適的鎮(zhèn)子，然后住下。英俊的貨郎看著他喜歡的女孩吹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問她。她抬起頭微笑。好的。她點點頭。

蘭朵鎮(zhèn)的靈魂將永遠(yuǎn)居住在蘭朵鎮(zhèn)。他們逃離不了，必將歸來。不管在何時，不管是以何種方式。深夜的蘭朵鎮(zhèn)街道上，人們看到蘭朵鎮(zhèn)的老人們捋著他們的白胡子說。美人吹西還會回來的。他們確信的說。白胡子在風(fēng)里颯颯地飛舞。

一個月后的清晨，捕魚人在央河上望見了一條美人魚。她通體銀白，糾纏著水草，在波光閃耀的央河水上起起伏伏。聞訊趕來的人們指指點點的望著這條從央河上游漂流而下的美人魚，他們發(fā)現(xiàn)她長發(fā)披掛，俊逸無比。她在蘭朵鎮(zhèn)人一片嘖噴的贊嘆中靠近，靠近。

美人吹西!終于有人叫了出來。

人們看到蘭朵鎮(zhèn)曾經(jīng)的美人吹西仰身浮在央河水里，她的姿態(tài)優(yōu)美，像一條真正的美人魚。

作者簡介：

張絡(luò)之，原名張敏燕，女，1983年出生于江蘇蘇州。性格溫和，喜幻想。16歲開始嘗試寫作，斷續(xù)但不懈，樂此不疲。現(xiàn)于南京理工大學(xué)攻讀工科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