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赤水（組詩）

純粹的獻詩

這是黔北，赤水，四洞溝景區。但我相信，在竹海

或者桫欏公園，她們也同樣在那里等我

這些蕨雞烏，四塊瓦，點點蘿，竹心草……

這些一個人的少年時光，一棵一棵

在竹林里戴著露水，順著風長

這是5月5日，但我相信，5月6日

或者6月5日，她們也同樣在那里等我

這些星星白，燕子草，逗逗花，螞蟻花……

這些一個人的青年時代，一夜之間

懷苞，受孕，該開的都開了

這個日子跟過去的沒什么兩樣，只是我的手里

多30種花草，我精心地把一個人的少年時光

和青年時代捆成一束，我要靜靜地等一個人從夢中

回來我要獻給她：我的蕨雞烏，四塊瓦，點點蘿，

竹心草……

我的星星白，燕子草，逗逗花，螞蟻花……

走馬觀花

肉身太重，一棵竹子的虛承受不起

我只能在竹節空空的內心外面行走

沉湎于風光水色，走馬觀花

混在一片竹林里，六個小時已經過去

在四洞溝，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反正，水一直朝景區的大門流，我卻朝水來的方向走

我們有時相遇，有時隔著一陣風

隔著風不停翻動著的星星草，牛肋子，巖三七……

這些曾經醫治過我少年創傷的植物

反正，反正，在四洞溝，時間來不及描述我要感恩的

事物

但我記住了一個人，記住了暗藏在她皮膚下的幸福

她扛著一臺攝像機，對著一棵桫欏妖魅的嫩葉

足足拍了三十分鐘。然后她閉上雙眼，那樣子

恍若看到了她的前身，在四洞溝生兒育女，慢慢老去

風聲水起

千里之外，我照樣相信月亮。今夜，在十丈洞景區

月光下有人，照見了自己的身影

我同樣相信自己的眼睛，現不現身

昨天，今天，明天，路上的月亮永遠面朝西天

今夜是前世的約，今夜的佛都來到十丈洞景區

不約而同，我和一個人，跪了下去

一個人在山中洗塵，我在月光下風聲水起

今夜，幸福就是月色，我從頭到腳披了一身

水落石出

有必要站在一壁斷崖前

以從天而降的流水為拂，撣撣自己

撲天灑地的紅塵，一路上烏渣的臉

此刻，我站在十丈洞瀑布的水中，一塊丹霞石上

繞山繞水的風，不大，也不小。剛好吹皺

一個人，是是非非的倒影

有必要在這峽谷停下來

把流水看穿，把深藏水下的石頭

一塊一塊，看浮出水面

狹路相逢

在桫欏公園，我遇到了失散多年的朋友

湯罐子，青冪光，灰灰藤，刺草燭

紅絲爪，鬼頭發，鐵掃帚，貓眼珠

……這么多年了，瘦的依然瘦，青的依然青

但我必須告訴你，她們曾經是一個人

童年的學費，長在崖巖上，風吹草動，搖搖欲墜

走吧，繼續，但不要老是盯著路面

亞熱帶還有許多植物，合起來就叫滋味

毛冬瓜葷，巖豆米燜，酸湯桿酸，勒勒草澀

水蘿卜泫，雞腳桿哽，血山勁辣，苦佛蓮苦

……她們曾經是一個餓壞的胃，散落大地

一個少年狼吞虎咽，之后在草叢中抱著肚皮打滾

最后我要提醒你：請愛惜你的血肉之軀

麥麥蚊，長腳蚊，尖嘴蚊

她們是一個人漫長的一生

在亞熱帶雨林狹路相逢

依然是那個老樣子：見縫插針

拖泥帶水

不可能就這樣離開，但道路已經啟程

退一步是來生，進一步是前世

傷害了三十種生命，又種下了三十種花草

現世的三天，罪孽與菩提不能相互抵消

曾對著一株桫欏，尋找時間的輪回

原路返回的我，此刻已下到竹海的半坡

想想這次旅行，有風，有花，有月

就差一場大雪，凍死心中的細菌

師傅，請停一下車，我要到雨中去

我要在最后的離開之前，再一次拖泥帶水

天 問

為什么只說赤水，不說黔北

一架馬車，兩個滾

為什么出發了，還有那么多空位

路上，風景傾向右邊

為什么一座吊橋，栓在身上

不是橋晃，是心慌

為什么有恐高癥，還背著包

時間停下來，東張西望

為什么天黑之前，有一段黃昏

路不走大門，走山徑

為什么星星旁邊，挨著一顆星星

屁股下面，鵝卵石保持恒溫

為什么要寫下這首詩

問天，飄過一朵積雨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