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東北亞正處于國際秩序再造的重要轉型期,其獨特的安全環境與安全結構,加之復雜的歷史因素與意識形態,造成了這一地區巨大的安全壓力。疏解東北亞安全壓力的最佳方案是,規避狹隘的國家民族主義,倡導多邊性質的區域主義,促成東北亞安全合作,建立東北亞安全新秩序。為此,必須堅持平等互利、互信協商、互相尊重和共同發展、循序漸進、開放性等原則。
【關鍵詞】東北亞安全合作;地緣環境;意識形態;一般原則
【中圖分類號】D8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6)11-0115-03
東北亞正處于國際秩序再造的重要轉型期。冷戰時代形成的賴以維系地區和平與穩定的諸多條件已然發生巨大變遷,新的條件尚處于建構和整合階段。適應變化了的地緣環境,規避狹隘的國家民族主義,倡導多邊性質的區域主義,堅持平等互利、互信協商、互相尊重和共同發展、循序漸進、開放性的原則,促成東北亞安全合作,建立東北亞新秩序已經是一項迫切的課題。
一、變化中的東北亞地緣環境
冷戰結束特別是反恐戰爭以來,東北亞的國際環境和社會情勢發生了一系列重大而深刻的變化,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從地緣政治角度來說,冷戰時代遺留的僵化結構已然失去了解決東北亞復雜問題的實際效力。美國是影響東北亞政治格局走向的一個關鍵角色,也是現有秩序的提供者和最大受益方。維持主導地位,防止任何國家或國家聯盟的崛起,是美國在亞太地區一貫的戰略目標。為此,美國不僅依然固執冷戰思維,繼續強化在亞太地區的軍事同盟關系,妄圖借美日同盟主導東北亞事務,而且將西太平洋作為其全球戰略調整的重點區域,成為惡化這一地區政治關系與安全態勢的嚴重因素。作為冷戰遺產一部分的朝核問題的反復發作,很大程度上是美國對外強權戰略與朝鮮國家生存戰略相互作用的結果,反映了美朝之間始終存在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的實際情況。這種社會情勢非但未因冷戰結束和克林頓時期美朝關系的短暫改善而發生根本改變,反而在政治心理上加重了兩個國家的負擔程度。朝核問題的另一個重要效應也已經顯現:美朝之間的安全困境擴散到了整個東北亞地區,泛化了其他國家對于自身安全的擔憂,形成了一種所謂的情境理性(situated rational-ity),加強軍備力量成為了一種“理性選擇”。由于東北亞并不存在類似于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的常設性地區安全機構。只存在雙邊性質的軍事同盟關系,軍備競賽的強度和進度很難得以有效控制,從而增加了導致嚴重的地區軍備競賽的風險性,并可能引發新一輪的地緣政治摩擦,甚至會使東北亞走向對抗,陷入長期的分裂狀態。
從地緣安全角度來說,非傳統安全問題日益突出客觀上要求建立一種新的地區安全框架。冷戰結束后,傳統的軍事安全因素之于國際秩序的威脅程度大大降低,由非傳統安全威脅引發的地區性騷亂和沖突的危險性明顯上升。近年來,東北亞面臨的非傳統安全威脅不斷上升,由于恐怖主義、分離主義、種族沖突等引起的緊張、動亂和沖突不斷。販毒、走私、販賣人口等跨國犯罪的勢頭難以遏止,生態環境破壞、疾病流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海上通道安全、海盜等問題日益嚴重。Ⅲ非傳統安全問題構成的威脅是國際性的,它突破了單純的國家安全范疇,具有影響的相互性和危害的連帶性等特征,任何國家難以獨善其身,傳統的軍事同盟無法有效應對。解決和應對這類問題的最佳選擇是進行有效的、廣泛的國際合作。由于非傳統安全一般不具有政治上的敏感性,交流與合作相對容易實現。東北亞國家在共同應對非傳統安全問題的嚴重威脅方面已經達成共識,多邊合作已然起步,前景十分廣闊。在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合作與互動,不僅可以加深各國的相互依賴程度,還可以遞進它們對集體身份的認同強度。這是促進東北亞地區安全合作的重要因素和巨大動力。
從地緣經濟角度來說,以中日韓為主體的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的制度化與功能性亟待加強。目前,中日韓三國學界均提出了建立東北亞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戰略構想:韓國學者提出成立東北亞經濟合作委員會、建立東北亞自由貿易區、簽署東北亞投資合作協議的構想,但在地理范圍上只限于中日韓三國。日本學者側重金融領域的合作,提出成立一個獨立機構——亞洲貨幣基金(AMF),成員涉及日本、中國、東盟等國家。中國則提出了一攬子計劃:金融領域,中日韓合資組建東北亞銀行和環渤海地區的渤海銀行;貿易領域,建立中日韓自由貿易區。利益偏好的差異使三國學界的關注領域各有側重,卻不約而同地提出了成立一個多邊性質的區域經濟合作組織。增進和活化在政治與安全領域的互信與對話是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的一個內在功能,有利于東北亞國家間“共有理念”的培育和型塑。這種經濟上的互動與依賴會“外溢”(Spillover)擴散至政治與安全領域,并為“高級政治”(High Politi-cal)的解決提供渠道和方案。
二、東北亞安全合作中的國家意識形態:民族主義與區域主義
東北亞區域合作尤其是安全合作一直以來難有實質性突破,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東北亞國家意識形態的差異。國家意識形態是民族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利益、要求在社會意識層面的表現,其本質特征是國家利益性或民族利益性。它為民族國家的對外政策提供價值尺度和辯護體系,影響國家對外決策的性質與走向,其差異性是誘發國際沖突的一個重要因素,反之,則可能促成國際合作。新制度主義認為意識形態具有制度功能,將其視為國家制度的有機部分和非正式制度安排。國家意識形態差異以及蘊含其中的價值沖突,是影響東北亞區域合作(包括安全合作)制度化進程的制度性因素。當前,在東北亞安全合作中,主要存在兩種國家意識形態:
一是民族主義(nationalism)。民族主義是近代以來世界上最強大的政治和社會力量之一,它是現代性的產物。民族主義的一個重要功能是,“在大規模的政治動員中,發揮功不可沒的作用,并且可為現代國家所利用”。民族主義往往包含了“我族優越意識”和“我族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在日本,還常見“我族周邊主義”(ethnoperipherism)的傾向。民族主義強大的自我認同特征,常常成為推進國際合作的一個障礙因素。冷戰結束為民族主義回歸提供了一個有利的國際環境。民族主義代替意識形態。在相當一部分國家起著主導作用。“中國威脅論”和“遏制中國論”的興起,即是這一時期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民族主義泛化的消極結果。
東北亞民族主義是在這一地區納入現代國際關系體系之后發生的,大致形成于19世紀后半葉至20世紀初期。西方列強的侵入是東北亞國家民族主義生成的直接原因。從現代性與認同的視角出發,東北亞國家民族主義可以簡約為三種類型:重構型民族主義,中國最為典型;復合型民族主義。日本最為典型;整合型民族主義,朝鮮半島國家最為典型。東北亞集中了這些十分復雜的民族主義類型,其所導致的一個嚴重后果是,民族主義情緒很容易受歷史因素和現實情境的鼓動,一旦高漲起來,很難單方面消解。從而造成國家間社會心理的鏡象(Mirror Image)反應。鏡象理論是西方社會心理學家在分折國際沖突時提出的概念。這一理論認為,長期處于敵視和對抗的兩個國家,互相之間會形成一種固定的和歪曲的印象,其內容近似于鏡子的反映形象。雙方都深信對方心中只有侵略和征服,并把潛在的戰爭和當前的沖突視為是對方的敵對意圖造成的結果。這種鏡象上的感知和認識,會使國家不斷產生誤解、疑慮和猜忌,疑心越來越重,敵意越來越深。這種“情緒”相互反復,導致國家間安全競爭的“螺旋效應”,并內向強化國家間對于安全困境的社會認知,從而十分不利于地區安全合作的推進和展開。
二是區域主義(Regionalism)。區域主義產生于經濟全球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過程中。由于國家經濟發展受到資源和空間的約束與限制,而要求更為廣泛的國際合作,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區域合作和區域化現象越來越突出。產生了新區域主義。新區域主義的四個特征是:突破自我區域的開放性;存異求同的包容性;透過國家內部事務的介入性;整合傳統關系界限的合作性。
區域主義主要是緣于經濟領域的考慮,卻具有強大的非經濟事務的“外溢”功能,即功能性合作。國家通過經濟和社會領域的非政治事務的合作,養成“合作的習慣”,促使它們相信在非政治領域面臨一些共同問題,這可以相對擺脫國家利益的尖銳沖突,以便透過國際合作解決符合雙方利益的共同問題。當某一項功能合作遇到瓶頸,則需要提升至較高的政治層面加以解決。這些功能性的活動可以重新調整國際活動性質,推向更高層次的政治合作,從而產生功能連鎖。
區域主義是活化東北亞地區合作的關鍵要義。但是,東北亞長期以來缺乏區域意識的集體認同(collective identi—ty),這外在地弱化了域內國家對于推進地區合作的社會心理。超越民族主義或民族國家是一個十分遙遠的議題,東北亞也面臨著種種張力所帶來的困境,因此,東北亞區域主義無須一種統一的意識形態,更無須由某一方強制下的制度安排,但需要一系列相互關聯、具有相當程度約束力的價值準則、理念和目標,而這些不應是一種新的帝國觀念和帝國體系。
三、建立東北亞安全新秩序的一般原則
促成東北亞安全合作。建立公正合理的東北亞安全新秩序,必須以國際社會公認的國際關系準則為基本依據,同時符合東北亞的實際情況。這些基本原則,應當是世界各國交往的普遍規則與東北亞地區的特殊規則的有機綜合。
第一,平等互利原則。國家主權平等是最被普遍承認的一般法律原則,不僅是聯合國的一項基本組織原則,也為各種區域性國際文件所確認。主權國家在領土面積、人口數量、經濟實力、軍事力量以及文化素質等方面的差異乃是一種自然現象,并不影響它們作為國際社會中平等的一員,在國際事務中享有平等的參與權和決策權。東北亞地區國家情勢復雜,堅持國家主權平等原則,有利于消除大國霸道行為,實現地區局勢的和平穩定和國際關系的民主化。國家平等是國家互利的條件。如前所述,區域主義的“外溢”功能可以增進政治安全合作。而地區經濟一體化必須建立在“地區性”認同基礎上,為此,各國應當以區域利益為重,并從中尋求相應的國家利益。規避狹隘的雙邊角度與零和游戲的機械思維,尋求互利基礎上的多邊共贏是東北亞地區合作的一個方向。
第二,互信協商原則。互信是國家間交往的一個前提。是促成國家集體行為的邏輯?;バ抛鳛橐环N社會建構,是一種認同的產物,沒有互信就不能實現某種“和平變遷的可依賴預期”。由于歷史問題和領土爭端,東北亞國家間一直缺乏必要的相互信任,政治心理上的嚴重不安全感,導致制度化的集體交往和行動十分困難,安全困境的強度有增無減。在歷史問題上,日本政府一意孤行,在侵略行徑及其衍生問題,如參拜靖國神社、修改歷史教科書等方面的錯誤認知,常常給受害國造成感情對立和政治摩擦,強化了相互間的“鏡象”認知,嚴重阻礙了東北亞國家間政治互信的建立。另外,東北亞國家間普遍存在領土爭端,北方四島問題、釣魚島問題、獨島問題之間的連帶效應,增加了問題解決的難度系數。這些問題如果難以妥善解決,必然會波及東北亞區域合作過程。加強政治互信關系,首先要求東北亞國家正視歷史,尋求集體認同和共同理解;在領土爭端問題上,堅持“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精神,以協商方式尋求解決路徑。
第三,互相尊重和共同發展原則。東北亞是一個多樣性的區域。域內國家的社會制度、文化傳統、宗教信仰、價值觀念、經濟發展水平等差異巨大。相互借鑒,兼容并蓄,有利于共同發展和進步。各國應在尊重人類普遍價值的同時,尊重他國的國情和他國人民的自主選擇,允許不同的社會制度、發展模式、文化宗教彼此共存,互不強加于對方,以和平方式在競爭中取長補短,在求同存異中共同發展。這也是在根本上消除東北亞國家間普遍存在安全困境心理的基本進路。
第四,循序漸進原則。東北亞安全合作與其新秩序的建立,關系到域內所有國家的利益,進行充分協商,形成共同利益,認同共有理念,排除干擾因素,這些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比如,由于缺乏互信機制,具體化的、可操作的、行之有效的東北亞安全合作機制只能遵循由低到高的進步次序,首先從較易合作的非傳統安全人手,以擴大國家間的共識和共同利益,然后逐步到較為復雜的傳統安全領域。在傳統安全方面,先進行較易實現的“消極安全合作”,然后在信任加強和共識增多的基礎上,逐步涉足“積極安全合作”。
第五,開放性原則。美國在東北亞擁有廣泛的國家利益,二戰結束以來,它一直保持著在該地區的前沿軍事存在。冷戰結束后,美國不斷調整軍事部署,非但沒有弱化反而強化了與日韓的軍事同盟關系,是影響東北亞秩序再造過程中的結構性變量,也是引發問題和矛盾的策源中心。美國在心理上希望東北亞繼續保持現狀。而非發生力量對比變化,更不希望該地區成為一個整體。美國著名戰略家布熱津斯基認為:“過去,在國際事務中占支配地位的主要是國與國之間爭奪地區的主導地位。今后,美國可能不得不決定如何對付謀求將美國趕出歐亞大陸的地區聯盟。這種圖謀威脅到美國全球性大國的地位?!北M管美國在東北亞地區合作過程中出于國家利益的考量,可能扮演消極角色,但任何試圖邊緣美國的政策都只會招致它的更加消極甚至反制,從而破壞這一地區新秩序的構建。事實上,在美國國內一直存在“美國可能被亞洲國家邊緣”的擔憂,美國強化與日本的軍事同盟關系正是為了規避這一點。美日軍事一體化有兩個好處,一是在東北亞安全秩序的再造中搶得先機,突顯美日同盟框架的秩序主導功能;二是為約束日本的崛起提供一個先期保障。東北亞是大國力量集中的地區,利益關系的相互牽制決定了該地區多邊安全合作的特殊性,即任何大國謀求單一主導地位的策略都會對東北亞安全合作的發展造成不利影響。
四、結語
在安全合作制度化的戰略上,東北亞國家的差異是明顯的:中國主張建立公正合理的地區新秩序;美國謀求單獨或聯合日本主導東北亞事務;日本和韓國試圖恢復或擴大地區實際影響力。但是,尋求護持地區局勢和平與穩定的多邊安全框架已經是東北亞國家的基本共識。這為建立東北亞安全新秩序提供了契機。東北亞安全合作與其新秩序的建立,既是一個梯級過程,又是一個同步過程。其中,自我身份建構是基礎,這需要各國減少意識形態上對民族主義的依賴;雙邊身份建構是關鍵,這需要各國增進相互間的認識,建立起碼的互信與對話機制;集體身份建構是目標,這需要各國形成“共有理念”,完成地域身份的集體認同。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資助項目“朝鮮半島統一進程與其對我國影響”(03BGJ022)的研究成果之一。]
[責任編輯:崔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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