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花的秘密

在莫娜結婚的那個晚上，她突然發現。院子里的幾株向日葵花全部開了。“可是這才六月，向日葵通常是七月開花的，你不覺得奇怪嗎，親愛的?”這三個字剛從嘴里“蹦”出來，莫娜的臉就紅了。“我……”她幾乎哭出來，因為她全然沒想到。

她沉默寡言的丈夫卻笑著，“沒什么，說明你接受了我。”說完，他便“調”開了他的眼睛，眼神兒顯得很多思。

莫娜的丈夫是一位當地華人醫生的兒子，長得高高大大，學識也好，畢業于哈佛大學法學院。現在夏威夷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不久前，他開始追求莫娜。可是，他知道，無論家庭還是個人條件都不如他的、不漂亮的莫娜，并不愛他。莫娜曾與逼她成婚的父母大鬧：“他為什么要娶我?為什么?我們不相配，我不信他會愛上我，也就不可能去愛他……”

“但是她愛奇跡。”莫娜的父母對他們未來的女婿說。

他很絕，對于莫娜的表現既不急也不惱，仍然“莫明其妙地一往情深”。莫娜丈夫對莫娜的一往情深是人所共知的，然而，莫娜幾乎為此困惑了一輩子。

“你不自信。”她丈夫總是一笑，總是自語般地如是說。

但，在她看來，這解釋不通。可是，不論怎樣，她在看到院子里種的向日葵花提前開花的那個晚上，便情不自禁地對他打開了心扉，接受了他的愛。

她拉著他的手跑到院子里，圍著葵花看，像孩子那樣手舞足蹈，然后拍照，然后問他：“愛看呼拉舞嗎?”

她像早些年的夏威夷女孩那樣，月光下，椰子樹旁就脫了衣服，在胸前和腰上圍著婚禮時朋友們送的花環，跳起了舞。她輕聲地唱，輕盈、柔軟地跳，投入而忘我。

海風像每個夜晚一樣，溫柔而涼爽；遠處山頂的燈光在風里若隱若現，似是有意無意地呼應著高一聲又低一聲的海浪。他抱起她……她成了他的新娘。

新婚一周年時，他送了一幅畫給她。“嗬，是這樣奔放的色彩!”她驚嘆，畫上全是怒放的向日葵。濃濃的深淺不一的黃色里有一種濃郁的揮之不去的生活的熱望；更妙的是大朵大朵向日葵花的中心有一小團粉色，它簡直就是清清亮亮地宣布肌膚相觸后的那份慵怠，那份心滿意足，那份欲睡不能的感動和推卸不去的軟弱……

她心跳。

她臉紅。

忙忙地喝下先生遞來的一杯紅紅的葡萄酒。

“你好嗎?覺得這畫如何?”

她溫情地笑。“你和你的畫是不是一流的一流?”她長臂長手，身材好極，加上黝黑的長發，飄逸而迷人。

他只看著，像往常一樣，微笑不語；然后，將臉轉向別處，吹著輕松的口哨，左手插在褲兜里。

她覺得她幸福得有點暈頭暈腦。她掛起了那幅畫。

很多很多年過去——哦，也不，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她先生死了，她的心和精神一下就垮了。垮在輪椅里三年了，可是她仍然不愿打開先生死后律師轉來由先生寫的信，她討厭分贓——這封信是在交代他的財產將如何分配，這簡直像是一種掠奪，是把生死、陰陽從心頭上一刀了斷。不，她推遲著這個時刻。她寧愿生活在往昔里——可是律師怎么說?不錯，萬一她也時日不多了……想到這，莫娜心里竟全無了悲涼，而滿是柔軟的情意。她拆開信。

“我最最讓人心疼的妻子”。信的開頭這樣寫道，“這個故事在我心里放了幾十年了，一直沒有勇氣講出來，怕你誤會，怕你傷心，怕你離我而去。可是做一個誠實人的信念使我必須告訴你，我所以娶你是因為你像極了一個我沒娶到手的女孩子，她活潑、大方、氣質超群。但她不愛我，她與她愛的人結婚了。我發誓我一定要找個與她一樣的女孩為妻，只要遇上，不管愛不愛一定結婚，以取代那種失落和遺憾。不幸，你讓我遇上了。我愛你莫如說是愛她的轉移和繼續。可是你對我的不信任妨礙了你展露你的性格，于是我便投你所好——在向日葵上注射一種催化劑，使得喜歡奇跡和新事物的你，熱情奔放起來!至于那幅畫，是我當年為那女孩畫的，她看過就扔給了我。我將它送你，只想著你的反應，卻沒想到你如此衷情……久而久之——其實結婚沒幾年你在我心里不僅取代了她，也取代了我自己!我認為我十分幸福，因了你!”

次日，律師來到莫娜的床前，發現那幅畫掉在地上，和那封信。輪椅上的莫娜永遠地睡了。

(選自美國《藍色夏威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