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公訴案件被害人的有限上訴權

摘要: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雖確定了公訴案件被害人的當事人主體地位，但對其上訴權問題并沒有涉及#65377;本文認為，賦予公訴案件被害人上訴權是必要的，但不能賦予被害人與被告人完全對等的上訴權，對被害人上訴權應予以一定限制#65377;基于此，本文對如何設置被害人有限上訴權進行了構想#65377;

關鍵詞:公訴案件; 被害人; 有限上訴權

中圖分類號:D9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10-0103-03

被告人享有上訴權是無疑的，但被害人究竟應否享有上訴權目前學術界還存在爭論#65377;二十世紀中葉以來，被害人的意志逐漸得到尊重，被害人在刑事訴訟中的權利保障問題日益受到世界各國關注#65377;俄羅斯#65380;瑞典等國相繼以不同形式賦予了公訴案件被害人上訴權#65377;我國1996年刑訴法確定了被害人的當事人主體地位，但對其上訴權問題沒有涉及，學界對此頗有爭議#65377;本文認為，賦予公訴案件被害人上訴權是必要的，但不能賦予被害人與被告人完全對等的上訴權，對被害人上訴權應予以一定限制#65377;

一#65380; 被害人享有上訴權的必要性

我國1996年修改之后的刑訴法，賦予了公訴案件被害人在庭審中的一系列訴訟權利，但仍然沒有規定被害人上訴權#65377;從立法上規定被害人的上訴權具有重要的意義#65377;

(一) 有助于實現法律的公正價值#65377;公正是古往今來人們追求的崇高理想和法律制度所要實現的價值目標#65377;公正包括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65377;賦予被害人上訴權，是程序公正的基本要義#65377;程序公正表現為:參與#65380;平等#65380;公開和人道#65377;程序參與要求刑事訴訟中與訴訟結果有著利害關系的人都應該參加到訴訟中，并對訴訟結果產生直接的影響和作用#65377;被害人是犯罪行為最直接的侵害對象，只有充分參與到訴訟程序中，積極影響訴訟進程，才能全面地保護好自己的權利并感受到程序正義#65377;這正如西方一句格言所說:“正義不僅要得到實現，而且要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實現#65377;”被害人如果認為一審判決不公正#65380;未能正確懲罰犯罪和保護自己合法權益，且檢察機關不予抗訴，被害人通過自己上訴啟動二審程序，繼續向上一級法院表達自己的主張，這實際上就保證了其充分參與訴訟的機會#65377;被害人有了這種理性的程序參與，即便上訴之后最后的判決沒有朝著他期望的方向發展，但他仍然會因為自己在刑事訴訟二審程序中被充分的尊重和公正的對待而認同或接受有利于被追訴方的判決結果#65377;我國現行法律賦予了被告人上訴權，且有“上訴不加刑”原則保證實施，而被害人僅有申請抗訴權，是否抗訴還得由檢察機關決定，其結果是檢察機關同意就引起抗訴，檢察機關不同意，則被害人的合法權益就難以得到保護#65377;顯然，這使雙方權益失衡，不利于保障被害人的合法權益，不利于彰顯公平正義之理念#65377;賦予被害人上訴權，讓被害人的權利得到必要而及時的救濟，有利于矛盾糾紛的根本解決，促進法律正義價值的實現#65377;

(二) 彌補公訴之不足#65377;現行刑訴法第182條賦予了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申請抗訴的權利，但從實踐中看，這一條款很難落實#65377;在一些案件中，檢察院擔心影響與法院的關系而不敢行使抗訴權，“抗訴難”現象由此產生#65377;根據有關調查顯示，在我國，公訴案件占所有刑事案件90%以上，而基于人民檢察院抗訴進入二審程序的案件卻在10%以下，^[1] 究其原因，在于被害人只享有抗訴請求權而不享有決定權，而以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為己任的檢察機關在接到被害人請求后，抗訴積極性不強#65377;檢察機關立足點是國家#65380;集體利益，更多是履行法律監督職能，側重于國家利益并代表國家，對被害人利益的保護難免會出現考慮不周全甚至疏忽現象;而被害人著重維護個人自身利益，對自身利益的維護格外關注#65377;各自代表利益的不同導致了被害人與檢察機關有時意見難免會出現不一致;另外，檢察人員的素質等也嚴重影響到抗訴的引發#65377;因此，被害人基于維護自身權利的需要，必須具備相應的維權手段，而上訴權最具實質意義，這是請求抗訴權無法替代的#65377;被害人享有上訴權可以避免公訴機關怠于行使公訴權以及公訴人與被害人意見不一時致使二審程序無法啟動等情形的發生，有效避免公訴機關與被害人的矛盾，增加被害人尋求法律救濟的途徑，彌補了公訴機關抗訴工作的不足，對全面維護被害人的利益具有重要意義#65377;

(三) 保證訴權的完整性#65380;制約審判權#65377;隨著人權理論的發展，訴權被認為是人與生俱來的#65380;不可剝奪的權利#65377;如果對公民訴權進行破壞，無疑是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一憲法原則的破壞#65377;“訴權作為保護實體權益之權，同樣在刑事訴訟中客觀存在，它是刑事訴訟活動得以產生#65380;存在和運轉的驅動力，忽視或回避訴權在刑事訴訟中的存在將阻礙刑事訴訟理論和實踐的進一步完善和發展#65377;”^[2]完整意義上的訴權包括起訴權#65380;撤訴權#65380;上訴權#65377;可見，上訴權是訴權的組成部分，沒有上訴權的訴權是不完整的，破壞被害人訴權的完整性與人權保障的全面性要求是不相適應的#65377;被害人享有上訴權能夠保證被害人進入二審程序，充分反映被害人的訴訟請求，是被害人在二審中繼續維護自己權利的先決條件之一#65377;賦予被害人上訴權有利于全面維護被害人的利益，保證被害人訴權得以完整實現#65377;

審判權作為一項國家權力，存在被濫用的可能#65377;正如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中所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65377;”^[3]因此，要實現司法公正就必須有力地控制司法權力，通過控制權力從而保障公民權利，而被害人制約審判權的有效手段首推上訴權#65377;依照法理學上權利制約權力的觀點，當事人訴權與審判權之間存在一種制約關系，即訴權制約審判權#65377;一旦被害人擁有訴權之一的上訴權，就有了通過程序措施對一審裁判提請再次審判的機會，可以又一次大膽地與被告人對抗，甚至提出與公訴人不同的觀點，以求發現案件真實#65377;這樣，被害人的上訴權對一審法院的審判權形成了有效制約，以私訴權制約國家的公權力，貫徹了“權利制約權力”的原則，從源頭上遏制司法腐敗的產生，對于提高審判質量#65380;防止錯誤裁判#65380;防止形式二審程序和上訴制度流于形式等具有重大意義#65377;

(四) 確保被害人的當事人訴訟地位名實相符#65377;被害人與加害方一樣，對犯罪事實最清楚，所以，無論是查明案件事實，還是追究被告人的刑事責任，都與被害人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65377;被害人參與刑事訴訟的全過程，具有天然的正當性#65377;我國1996年刑訴法修改后，為了加大對被害人訴訟權利保護力度，將被害人引入了當事人范圍，這是我國刑事訴訟立法保障人權#65380;尊重現代法理念的重大進步#65377;有學者認為:“我國刑事訴訟法對被害人當事人主體地位的確立，給原有的訴訟構造注入了一個新的因素，被害人的訴訟地位與其他訴訟主體的相互關系構成了我國刑事構造的新內容#65377;”^[4]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賦予被害人在審判階段一系列訴訟權利，如被害人有權申請重新鑒定或勘驗#65380;有權申請調取新的物證等等，但立法規定的請求抗訴權實踐中很難取得好的效果#65377;如果檢察院對被害人申請抗訴審查后作出了不抗訴的決定，被害人對此不服，沒有上訴權，這使得該類案件未經二審程序就直接進入申訴，被害人對一審裁判不公甚至侵犯其合法權利無能為力，也使得之前在一審程序的全部活動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嚴重損害了被害人參與訴訟的積極性和與司法合作的愿望#65377;上訴權是當事人的主要訴訟權利，沒有上訴權的被害人，不是完整意義上的當事人#65377;被害人不享有上訴權，將無法滿足被害人追訴犯罪的愿望，也將弱化被害人參與刑事訴訟活動的意義，會給被害人造成極大的心理傷害，對刑事司法制度失去信心#65377;正如龍宗智先生所論述:“作為訴訟當事人又不享有當事人所應有的基本權利——上訴權，是立法的自相矛盾，使得被害人在一定程度上名不符實#65377;”^[5]

(五) 規定被害人上訴權符合國際法律發展趨勢#65377;為了體現與追求現代訴訟的文明化和民主化，眾多國家在強調保護被告一方利益的同時，更注重擴大和維護被害人的利益，舉措之一就是在公訴案件的審理過程中，賦予被害人上訴權#65377;我國法律的主要淵源蘇聯——現在的俄羅斯，其刑事訴訟法典第325條明文規定被害人有上訴權，被害人在上訴后，如果二審法院開庭審理案件，應賦予被害人參加上訴審的審理#65380;在法庭上支持控訴的權利#65377;法國《刑事訴訟法》中規定“被告人#65380;民事負責人”#65380;“具有上訴權”;^[6]德國刑事法規定“凡是判決的內容對其直接有所涉及的其他人員，包括證人”有權提起上訴程序#65377;^[7] 瑞典《刑事訴訟法典》規定，被害人對檢察官不上訴的判決，可以上訴#65377;^[8]另外，意大利#65380;加拿大等國的刑事訴訟法都以不同形式賦予了被害人上訴權#65377;聯合國在1985年《為罪行和濫用權力行為受害者取得公理的基本原則宣言》中規定:“對待罪行受害者時應給予同情并尊重他們的尊嚴#65377;他們有權向司法機構申訴并為其所受損害迅速獲得國家法律規定的補救#65377;”該條款明示了被害人有上訴權#65377;在加強被害人權利保護的呼聲日益高漲的背景下，我國也應當全面保護人權，在保護被告人一方利益的同時，也要保護好被害人一方的利益，而賦予被害人上訴權是保護其人權的一個極其重要的方面，符合現代法律的價值取向#65377;

二#65380; 賦予被害人有限上訴權的原因

在我國，很多學者也都認可被害人享有上訴權，但對于如何設置被害人上訴權存在分歧#65377;一部分學者認為，賦予被害人與被告人完全對等上訴權，即被害人一審判決#65380;裁定不服，不管公訴機關是否提請抗訴，就可以上訴;但另一部分學者認為，應賦予被害人附前置條件的上訴權，亦即本文所提的有限上訴權#65377;本文認為，被害人享有上訴權是非常必要的，但在清楚看到這一點的同時我們還得理性地分析在當前法律話語體系及環境下，是不是就可以無條件地賦予被害人上訴權?筆者通過法律實證分析與考量，認為答案是否定的#65377;

(一) 公訴案件的性質決定了被害人上訴權的有限性#65377;在訴訟中，被告人除了律師為其辯護外，面對的是強勢的國家，為了保護被告人的利益，被告人不服原判即可上訴，刑事二審不收費，只需書面或口頭向人民法院提出即可，法律還規定了上訴不加刑原則保護其利益#65377;但對于公訴案件中被害人而言，情況有所不同#65377;公訴案件中，考慮到犯罪對國家和社會利益的危害性及其本身所具有的復雜性#65380;隱蔽性，被害人由于受其個人能力限制是無法承擔查清案件事實的責任#65380;無法完成控訴犯罪的任務以及無法實現維護社會秩序安定的目標的#65377;公訴案件的性質決定了公訴案件主要由公訴人行使公訴權，公訴人承擔主要的控訴職能是公訴的必然，是公訴的內在要求和規定性#65377;“被害人的起訴權是由其獨立行使的， 而在公訴案件中， 被害人起訴權的行使則要受公訴權的制約#65377;但制約只能改變被害人行使訴權的方式和途徑， 而不能使之化為烏有#65377;”^[9] 依據這一理由，在被害人上訴權問題上，我們可以通過在程序設置上對被害人上訴權的條件進行一定限制，既保證被害人享有上訴權且公訴權與上訴權之間不沖突，同時又可通過條件限制適當弱化被害人的上訴權#65377;否則，如果權利賦予過多，可能會導致新的控辯雙方權利的不平衡#65377;

(二) 如果被害人上訴權不予以一定限制，易導致濫訴，致使司法資源浪費和影響訴訟效率#65377;原因在于:一是感情因素將促使被害人積極上訴#65377;由于被害人是刑事犯罪的直接受害者，其對刑事被告人懷有仇恨心理，被害人遭受被害的痛苦，痛恨犯罪人，易產生報復的心理情緒，因而積極上訴#65377;甚至有時即使人民法院已經嚴格依法將被告人治罪，而被害人仍不滿足，仍將利用上訴權發動上訴，以期加重被告人的刑罰;二是方便且免費的上訴也可刺激被害人上訴#65377;如果不服原判即可上訴，無需說明理由，刑事二審不收費，只需書面或口頭向人民法院提出即可，被害人為了滿足懲罰被告人的心理，同時又不會給自己帶來經濟負擔，上訴案件將會增加#65377;

(三) 無條件賦予被害人上訴權和我國當前司法資源狀況不相適應#65377;如果被害人不服一審判決即可上訴，不受任何條件限制，而被害人又不可能完全掌握一審卷宗材料，因而二審只能由上級檢察院出庭行使職權，這勢必會導致上級法院和上級檢察院的工作量增加，從而導致整個訴訟的直接成本也隨之增加，使國家投入更多的人力#65380;物力，財力#65377;這和當前我國司法資源的緊缺狀況是不相適應的，會導致案件積壓，影響訴訟效率，甚至影響個案審判質量#65377;

三#65380; 賦予被害人有限上訴權的具體構想

德國的刑事訴訟法律中規定了強制起訴程序，這是對檢察機關不起訴制約的一種方式，也是對被害人權利保障的一種有效途徑#65377;強制起訴程序是指對于非自訴案件，在檢察官決定終止訴訟的情形下，賦予被害人將終止訴訟的決定提交中立法庭審查的權利，以限制檢察官在起訴裁量方面的自由決定權#65377;這種程序最大特點就在于盡管法律規定被害人擁有獨立的訴訟權利，但也只是在檢察官放棄起訴的前提下，被害人可以起用自己的訴權#65377;其優點有:其一，它是自實行起訴壟斷以來的刑事訴訟中對被害人權利的承認和保護，是以私訴權對公訴權的一種制約，有利于加強對司法活動的有效監督及實現公正;其二，可以避免被害人與檢察官同時起訴，造成控訴程序提起的重疊，控訴職能的反復，訴訟構造的混亂以及使被害人和檢察官關系難以協調的局面#65377;

在被害人上訴權問題上，借鑒德國起訴程序中這種頗具特色的做法，筆者對賦予被害人有限上訴權作如下構想:

(一) 堅持以公訴機關抗訴為主，以被害人上訴為輔的原則#65377;可如下操作:一審法院作出判決和裁定后，如果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和近親屬對判決#65380;裁定不服，有權在法定期限內向檢察院提出抗訴申請#65377;如果抗訴請求被采納，則由檢察院向同級法院提出抗訴;檢察院經審查不符合抗訴條件決定不抗訴的，檢察院應將不予抗訴的理由向被害人說明，并且制作不予抗訴決定書，目的是為了防止檢察院因非法律上的原因而不予抗訴#65377;被害人收到檢察院的不予抗訴決定書后，對檢察院不抗訴決定不服的有權用書狀或者口頭方式在法定的上訴期限內向上一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被害人上訴狀應當同時抄送上一級人民檢察院#65377;

(二) 建立一套合理的對上訴案件的立案審查機制，對不符合上訴條件的濫訴案件不予受理#65377;被害人行使上訴權時，應當同時遞交檢察院的不予抗訴決定書#65377;上級法院經審查認為案件處理恰當，檢察院不予抗訴的理由成立，則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65377;如果一審判決確實存在諸如案件事實不清或者適用法律不當等錯誤，檢察院不予抗訴的理由不能成立的，就應當發出案件受理決定書#65377;同時，上級法院的同級檢察院作為公訴方繼續出庭支持公訴，這樣可避免一#65380;二審案件性質產生混亂#65377;被害人一旦上訴，二審法院的審理不受被告人上訴不加刑原則的限制，二審法院終審判決可以加重被告人的處罰#65377;

(三) 堅持公訴機關對被害人上訴行為和被害人對公訴機關的抗訴行為既配合又制約的原則#65377;人民檢察院應當支持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65380;近親屬上訴，并應被害人請求提供幫助，移送案件材料和證據，必要時，人民檢察院應當滿足被害人的要求，重新調查取證，收集證據#65377;

(四) 增加對被害人的律師幫助#65377;對于經濟困難的被害人，如果有當地民政部門出具的證明或當地群眾普遍認可的，應當通過法律援助的方式免費代理訴訟#65377;有了律師的幫助，被害人認真分析法院對加害人的判決的合理性，從而有效地保障被害人正確行使上訴權#65377;

總之，賦予被害人上訴權是當今走向權利時代的必然要求，但在權利自主的過程中，又要防止權利濫用而進行權利制衡，因此有必要在程序上對被害人的上訴權進行一定限制，以求得被害人利益與被告人利益相平衡#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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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友海